第23章 帳中香(二十三)

京城是天子腳下,自然車水馬龍,火樹銀花,從進了城門已經是田野遍布秋收豐收季節的盛景,而到了內城首先進入的是人煙鼎盛的集市,馬車框框駕來,就有操着京話上前問話要不要帶路的導游。

幾匹黑馬與一輛遮掩得嚴實的馬車迅速經過鬧市,平民百姓一般都會主動讓路給這些騎馬駕車的人,因為一般能這般做的都是達官貴人,更何況大街上随便拉個人都可能跟貴人有親戚關系。

車隊來到王府內門停下,馬車剛停,江楚水已經飛速掀簾而下,步伐快捷幾個大步就跨進了門。

關渭城急忙追上去抽手慌亂拉住他,聲音有些萎靡低沉的說:“楚弟,我……你……”

自從那一晚後,江楚水再也沒有跟關渭城說過話,且只要兩人距離三尺短,江楚水就會主動避身,神情不瞅不睬,直讓關渭城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也同樣使他萬念俱灰。

江楚水抽不出手,只好回過頭一雙眼似劍鋒冰刃望他。

關渭城頭巾随意束起顯得淩亂不已,眼圈下已是一片青黑似乎幾晚沒有入睡,整個人透着消沉頹喪的意志,連平時幹幹淨淨的臉上也多了許多雜亂短小的胡須。

江楚水抿起嘴,沒有出聲,眼簾下垂眨了好幾下,用另一只手去掰開兩人交纏着的雙手。

關渭城當然不肯的,但對面江楚水忽然擡頭眼神古井無波冷淡的看向他,那瞬間宛如看陌生人的神情時關渭城松開了手,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紅着一雙眼說:“楚弟,我……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沒有用,是我趁人之危,是我禽獸不如,是我對不住你。”關渭城哽咽了一下,深深的望着江楚水神深情的說:“楚弟,既然事情都發生了,我現在只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可以考慮一下我好嗎,我以前沒喜歡過別人,也很潔身自好,府中也沒有什麽妾氏婢女伺候,也不喜歡去青樓妓院,雖然喜好龍陽之癖的人不多,也會引起世俗異樣眼光,但是,一切我都可以抗,我可以為了你去做任何事,我現在就可以回去府中與母親坦白一切,我……”

“城兄。”江楚水打斷了他。

關渭城瞬間眼前一亮:“你還叫我城兄,你是原諒我了嗎,你……”

江楚水無奈的擡手打斷他的話,冷清的回答他:“有什麽事情,下次再說好嗎,我累了。”

這一句話成功的噎得關渭城再也說不出下一句話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江楚水轉身就走的背影,關渭城站在原地,死死的戳緊了雙手,內心一片荒涼。

……

“世子。”

正在站着提筆寫字的江楚水擡頭看着來人。

請安進來的是收到消息回來的思歸,進來時還帶着書信,他低頭說道:“世子,陽陵侯府與承恩伯府又送來了信。”

陽陵侯是關渭城的祖父,承恩伯是楚山孤父親的稱號,很明顯這兩封信是他們倆遣人送來的。

江楚水頓了頓筆,冷淡的吩咐:“放到案幾上,我會看的。”

思歸應下,拿着書信放在了江楚水所說的地方,那裏已經擺着許多還未拆過的信,很明顯江楚水是沒有拆過的。

思歸放好後,就請安退下,他擡頭,只看到江楚水望也不望這般的随意點頭示意他知道了而已,看到這思歸有些臉色難看,他發現,自從江楚水回來了後,變得奇怪了許多,更加寡言不說,也不愛出門了,只有皇宮裏的仁帝說是要召見他,也才不鹹不淡的進宮伺候聖駕,接連整整三個月都待在府中,除了每日準時陪周氏閑坐一整個下午,其他時辰都待在房中,對待其他人與物都極其冷淡,也不接觸任何人。

照例是江楚水去了王妃周氏的寝房正屋,陪了她用了午飯,待從人伺候兩人吃完後,周氏突然奇怪的遣掉了所有從人只單獨與江楚水待在堂屋裏。

江楚水沉默了看着她做的一切,親自扶着她坐上了軟墊案坐間。

周氏拉過他的手,深深注視着江楚水,良久,周氏紅了眼,強笑道:“乳兒,你還記得,我與你說過,我生你的前一晚,做了一個夢嗎?”

江楚水用力的反握住她,點了點頭。

周氏繼續說道:“那天,我夢見了,我在一處仙境之中,四處是缥缈仙霧,奇山峻嶺,忽有一只仙雀從遠方飛,鶴嘴紅豔,叼着一個欄框,框中有縫有水,水卻漏不下去,還含着有一塊玉,正待我驚奇時分,那玉突然飛至我肚中,使我疼得痛不欲生,醒來後就發現羊水破了……”

周氏流出眼淚,摸了摸江楚水的烏發,看着他發白的臉,說道:“你生來體虛,我私心關了你十七年,乳兒,三個月了,夠了,無論你以後想做什麽,娘都支持你的,記得每年回來一次看看母妃和你的父王,這就夠了。”

江楚水眼眶也有些發熱,他知道周氏是誤會了以為他是生來不凡,而現在他要出去闖蕩拜師學藝或者做出一番事業之類的事情。

江楚水沉默了一會兒,拿出來已經準備好的兩塊玉佩,裏面滴了他的心頭血,可以讓他知道今生父母的去向。

周氏接過玉佩,緩緩的笑了,眼神是慈愛母親的柔情。

……

三日後,京城郊外最高峰五臺山處,江楚水身負軟劍,在只餘懸崖深谷一步之遠的地方,背影缥缈的屹立着。

楚山孤赴約而來,剛到頂峰看到站在涯邊的江楚水下意識恐懼道:“楚水,快回來,那邊危險。”

江楚水充耳未聞,緩緩回過頭,轉過身拔出軟劍,劍甩出與眼中銀光泛起寒意,氣勢一節一節的逐漸高漲,關節噼噼啪啪的作響,放佛一瞬間那個瘦弱的病美人變成了高深莫測的高人,但實際一瞧還是風姿卓越的江楚水。

“拔劍。”

江楚水淡淡的開口,一股風雨欲摧之感襲來。

“什……什麽。”楚山孤呆住了看着江楚水一步一步走向他。

“我讓你……拔劍!”

“砰”楚山孤是多年刀客的反應,拿起刀接過了毫不留情橫掃過來的江楚水,楚山孤大驚失色,但來不及反應,江楚水已經像狂風暴雨般穿刺過來,劍招的虛勢,劍芒的兇意,都不是楚山孤可以承受的,楚山孤只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三歲稚兒與一個放了水的成年人在打。

更何況楚山孤根本不會傷害江楚水。

只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兩人已經過招數十下,楚山孤一身狼狽血跡,最後停在了江楚水一劍頂住楚山孤的心髒的位置。

楚山孤一把把刀扔掉,槁木死灰的望着江楚水,強笑道:“楚水,你想要殺我麽?”

他閉上眼,黯然銷魂苦笑道:“來,殺了我。”

楚山孤在賭江楚水不會殺了他。

良久,四周一片鴉雀無聲。

“唔……”楚山孤猛的一睜開眼,從喉間吐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的低頭看着那戳穿了他胸口的那把劍,瞪大着一雙絕望悲涼的眼望着他。

江楚水冷淡着從他故意刺向過了心髒右方的劍拔出,劍出來的時候帶着熱血滾燙噴了楚山孤一身。

“我不殺你。”

“你助我返功,我刺你一劍。”

“從此,我們各不相欠。”

江楚水把劍随意的一丢,低着頭打量了一下捂着胸口流着淚的楚山孤,那天,他沒有在關渭城面前拆穿他,本來是想着他還有用的,不過卻沒想到後來——

良久,江楚水收回打量的視線,算着時間,轉身一步一步的走向懸崖峭壁邊緣。

他早已預料到這一天,其實他幾個月前就可以突破了,但他硬生生的熬了三個月的時間,而且他還知道,一旦他突破至斷骨期,這個世界就已經容不下他了,果不其然,身上的積壓越來越深,從剛才就一直壓得他喘不過氣。

片刻,江楚水踏出一步。

“不!”

赴邀而來的關渭城一登頂讓他看到這一幕靜心動跳的場景,喊出了震響天地,撕心裂肺的吼叫。

江楚水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口中喃喃的對他說了幾句,随即轉過頭,頭也不回的踏了出去。

“楚弟!啊!”關渭城猛的撲了過去,卻連塊衣料也抓不到,往下看,只看到雲霧彌漫的雲煙。

……

空中忽然飄來山野農夫的随口歌唱的聲音,在荒野山林內顯得若有似無。

只聽他唱道

仙詞偶逐乘鶴來,

凡骨仙蹤信可哀。

有池有榭即蒙蒙,

別後滄波人路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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