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燈火憧憧的夜色下, 街燈将影子拉的很長。

阮糖叫程霄握住手腕,怔了一會。

才終于在這片溫柔月色與梧桐燦金下喃喃:“因為,因為你剛剛可能有危險啊。”

雖然她膽子小, 但她也做不到對他的危險視而不見的。

程霄圈住女生的手緊了一瞬。

感覺到掌心下的手腕下意識往回縮了縮, 他輕抿薄唇, 松了手。

拇指不經意劃過細膩溫熱的肌膚,他将手重新插回兜裏。

又細細摩挲了一下指尖殘餘的那點觸感和溫度。

程霄依然低頭看她。

綴了點昏黃燈光的琥珀色眼睛裏, 神色卻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絲柔軟。

“看見我有危險,就敢跑過來, 不怕被抓着一起揍?”

阮糖揪着自己辮子的發尾。

聽見他問,老實巴交地解釋:“我想好了的,周圍有人,這條路也不冷清,我手機還能報警,他就一個人, 應該是不敢做什麽的吧……”

說着說着,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面對什麽警官交代自己的行為動機。

不禁有些委屈起來。

幹嘛呀幹嘛呀,她剛剛不是幫了他,見義勇為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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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了扁嘴, 阮糖也不知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起“患過難”還是怎麽。

她竟然低着頭不滿地嘀咕:“我明明是在做好事的。”

那語氣,确實像是有些受欺負了。

程霄看了她一會,終于很短促的笑了一聲。

“嗯,周全。”

他說了一句:“走吧。”

然後擡腳往前走去。

阮糖擡頭“啊?”了一聲,腦子沒轉過彎。

走去哪裏?跟他一起?

程霄見女生沒跟上來的, 回頭看了一眼。

路燈将他的輪廓勾勒得幹淨分明, 于是柔和光暈下, 好像連他嘴角的笑都明顯起來。

“不是說要請我去家裏吃飯?”

“……”

“怎麽, 又不請了?”

“……我那個是……權宜之計,我家、我家沒飯。”

主要是沒你的飯。

阮糖腹诽。

她感覺程霄在逗她,畢竟誰會把這話當真?

果然,前面又傳來一聲低笑:“嗯,知道了,送你回家。”

阮糖剛剛腹诽完,現在聽了他的話又想起蘇圓圓跟她八卦的那些事。

腦子裏只冒出了幾個大字:

她何德何能。

柳南街的路邊,少年少女并肩走在霓虹下。

馬路上的車川流不息。

車燈彙成燈海從身旁掠過。

少年深邃的輪廓明了又暗。

他的步伐漫不經心,目光卻會時不時落在身邊的女生身上。

柔軟的長辮子搭在兩肩,她細白的手指正一圈一圈繞着柔軟的發尾。

低着頭,不說話,很拘束。

程霄的眼裏有街邊時不時擦過的流光,深邃沉默。

餘光瞥到一條短短的小巷,是他第一次遇見阮糖的地方。

那時她就狠狠吓了一跳。

他眼裏有了點笑意。

又注意起女生發頂支棱着的一些毛絨絨的碎發,在街燈下像柔軟金絲。

叫人很想伸手撫平。

程霄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身邊的姑娘膽子太小。

又太乖巧。

讓他覺得不該招惹,她跟他不是一路人。

可現在……

她卻敢在又一個暗巷,像從天而降似的出現在他眼前。

像是突然鋪灑進無邊暗處的一束月光。

又或是無聲無息落在荒蕪裏的一粒種子。

幹淨,溫和,但撫慰人心。

仰頭看着遙挂天邊皎潔的月,程霄舌尖輕輕抵了抵齒關。

不怪他忍不住。

阮糖安靜地走在程霄身邊,低着頭看起來除了拘謹一點沒什麽異常。

其實腳趾已經一路上摳出了十座芭比城堡。

她跟程霄雖然是前後桌,但根本不熟,現在也沒什麽話好說的。

在剛剛當面紅着臉對他表達過“校服之恩”的感謝。

并表示她已經把衣服送去洗,過兩天就能還他。

之後就再想不到新話題。

一路的沉默讓阮糖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她家已經到了。

阮糖在小區北門外停住腳步,捏着辮子,小聲說:“我家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嗯,行。”

程霄散漫的應了一聲,看了眼燈火萬家的高樓小區。

突然莫名笑了一下。

“阮糖。”他叫了一聲。

“什麽?”阮糖驚訝回頭,這是程霄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男生站在原地,輕輕靠着一邊高高的路燈。

淺橘的光暈攏在他身上,還是一副懶洋洋的姿态。

片刻後,他站直了身子。

“沒什麽,看看有沒有記錯你的名字。”

阮糖:……

她咕哝了一句什麽,再沒停留,說了句“再見”就跑進了小區門口。

程霄擡腳沿着小區北門繼續往前走,然後拐進了臨近的老街區裏。

他踩着秋日的落葉,腳下是很細微的“噼啪”聲響。

像一曲短暫又輕快的秋夜音符。

剛剛女生那句含混不清的嘀咕他聽見了——

是不是真的臉盲啊。

挑了下眉梢,程霄走進老式單元樓。

他剛剛是故意叫的那一聲。

想起正式開學第一天,女生介紹自己的名字。

糖果的糖。

從口袋裏摸了一顆薄荷糖出來,是開學後莫名養成的習慣。

程霄剝了糖紙将糖含進嘴裏。

他低頭插入鑰匙擰開門鎖,舌尖帶着涼意的薄荷味蔓延開來。

像剛剛叫她名字時,唇齒間的一點若有似無的甜。

阮糖回家後被外婆問起怎麽回來的這麽晚。

她在餐桌前給自己塞了好大一口飯,含混不清說路上正好又碰倒了一個同學,所以聊了會。

這也不算全部是假話吧。

外婆沒懷疑,倒是驚訝了一下:“乖乖有同學住在這附近啊?”

阮糖點點頭,“唔”了一聲:“好像是吧。”

她之前在老居民樓那邊撞見過程霄,那應該是就住這附近吧。

“那好呀,”外婆給她的杯子倒了水端過來,笑眯眯說,“乖乖跟人家多交朋友,以後你們也可以一起上學,路上互相有個照應,外婆也就放心了。”

阮糖:……

還、還是不了吧?

程霄不說照應她,不吓到她就很好了。

再說今天走這半截路就已經如此尴尬,一起上學可還得了?

她低頭裝作認真扒飯,沒接外婆的話。

外婆卻又問:“同學性格怎麽樣啊?好相處麽?”

這下阮糖是徹底卡了殼,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

她放下筷子捧起水杯喝了一口,終于給程霄想了點合适的說辭:

“他……他性格也是不愛說話那種,而且他不喜歡早起,到校比較晚,所以我們大概是不能一起上學啦外婆。”

外婆聽後有點遺憾:“那看起來也是個安靜的孩子,要是活潑開朗一點就好了,你們這個年紀還是應該早起抓緊時間學習。”

老人把阮糖吃好的飯碗撿進廚房裏,還在跟乖孫女絮叨:“不過這樣的人可能更需要朋友,只要人是好的,乖乖也可以多跟她聊聊天。”

“嗯嗯。”

阮糖含混應聲,知道外婆誤會了,只想趕緊将這個話題揭過。

于是搶着洗碗,把外婆推出了廚房。

等收拾好廚房回到房間裏,阮糖在窗邊的書桌前坐下,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

她想起剛才外婆的話,不禁想……

和程霄做朋友啊?

那是什麽感覺呢。

趙旭應該能算是他的朋友吧,看起來好像每天挺開心的。

這樣說起來,程霄其實确實沒有那麽難相處對吧。

只是自己對他的某種濾鏡比較深厚而已?

阮糖天馬行空了一會,然後把兩條辮子拆了。

長長的頭發梳順散在背後,有幾縷從肩頭滑落,遮了她小半張臉。

起身拉開窗簾,她推開了窗,只拉上薄薄紗窗。

今晚走回來時覺得外頭的月色很好看,風也涼爽溫柔。所以她想開着窗戶做作業。

對面的老居民樓家家戶戶也亮着燈。

因着阮糖家裏已經是小區的最後一棟樓,她的窗戶與老樓也就隔了不到一百米。

兩邊用矮牆隔開。

有些人家客廳窗簾不厚,甚至都能瞧見點裏頭家具擺設。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阮糖房間的窗簾一般都會拉好。

然而今天她發現,以前偶爾幾次拉開窗簾往對面看時都黑着的那戶人家,今天竟然也亮了燈。

那是她窗戶對面正對着的一戶,老樓的最高一層,五樓。

阮糖不僅能看見這家的窗戶,還能看見大門。

因為老樓灰白的公共走廊就對着她窗戶這頭。

想到這,她不禁好奇多看了那扇窗戶兩眼。

不過因為拉着厚窗簾,所以除了能看出亮着燈,其餘的其實也看不見。

阮糖沒有看太久,吹了會風便準備開始寫作業了。

這時對面的窗簾突然動了動,一下被人拉開。

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窗邊。

他推開了窗,手搭在窗臺上,像是在吹風。

屋子裏的白織燈描摹過他利落的肩背輪廓。

那張五官優越卻略顯鋒利的臉也在月色下好像柔和了幾分。

阮糖透過開着的半扇窗戶呆呆地看着對面的人。

因為太過震驚而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

直到對面窗邊的男生似有所感,也看了過來。

程霄的目光越過這不足百米的距離,看到了對面高樓小區裏,暖黃燈光下女生錯愕的臉。

他也怔了一瞬。

兩人的目光對視了半分鐘之久,像是都沒想到對方會出現在自己的窗對面。

夜風拂過,泛黃的枝葉沙沙作響。

街燈的光暈淺薄又模糊,夜色也朦朦胧胧。

男生薄薄的T恤被灌了溫柔的風,女生長長的頭發也擦過耳尖,有一點輕癢。

城市的天空看不見銀河。

卻有那麽一刻,星子好像落在了他們互相印着對方身影的瞳孔裏。

阮糖是在一陣汽車誤觸的“滴滴”聲響中回過神來的。

她倏地低下頭,不再看窗對面。

第一次覺得這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很尴尬。

她能看見程霄的樣子,程霄肯定也能看見她。

但也就只能相互看見了。

尴尬就尴尬在這兒。

他們又不能對話,就這麽看着算怎麽回事啊。

她偏偏還不好先拉上窗簾。

總覺看到對面是認識的人後下一秒“唰”一下拉上窗簾……

好像怪不禮貌的。

阮糖輕抿了一下唇,盡量讓自己忽略對面不遠處那道目光。

她從窗簾的荷葉邊上取下一個毛茸茸的發夾,将垂在一側滑落的頭發夾住。

然後低頭翻開書和作業本,開始認真寫作業。

黑色的水筆在作業本上寫下日期,落筆第一個字時,阮糖的心就靜了下來。

她是很容易沉浸在學習中的。

晚風吹起綴了粉色小花的紗簾,漾出淺淺柔柔的弧度。

女生課桌前的臺燈靜靜亮着,映出她專注認真的眉眼。

程霄就這樣撐着窗臺,在月色和憧憧的燈火下看了許久。

直到女生好像寫完了一本,伸了個懶腰放松。

很快又抽出另一本習題。

她沒有再往窗外看,好像全然忘記了還開着半扇窗戶。

程霄蹙了蹙眉。

兩棟樓這麽近的距離,她一直開着窗其實不太好。

但他現在也沒辦法提醒。

索性搬了張椅子坐在窗邊,程霄抽了本體育雜志看起來。

時不時會擡眼看看窗對面高樓裏的女生。

她一刻沒停,作業寫了一本又一本。

程霄忍不住回憶,他們班每天有這麽多作業要寫?

不知過了多久,在翻完雜志又一次擡頭時。

對面的窗戶裏,一個老人進房間。

她摸摸女生的頭,又說了句什麽,替她将窗戶拉上,窗簾也掩好了。

程霄放下雜志,在對面的玻璃窗已經只能越過窗簾透出一點微弱光亮時,擡手将窗戶關上了。

第二天阮糖被鬧鈴叫起床,下床後照例拉開一點窗簾看外頭的天氣。

當她揉着眼睛望出去,看到對面的老樓時。

突然想起昨晚。

是萬萬沒想到的,程霄竟然就住在對面咫尺距離的這棟老樓裏。

畢竟柳南街旁的老街區裏這樣的樓有一片呢。

昨晚不遠不近對視的那一眼,叫阮糖心裏有些奇怪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因為秋夜總是平靜溫和。

她對程霄之前厚厚的不良濾鏡竟也在這一眼的對視裏,好像淡了一些。

晃了晃頭,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搖出腦袋。

阮糖開了一點窗戶通風,又重新拉上窗簾去洗漱了。

半個小時後,她吃過早飯,背上書包出門。

阮糖很有規律,每天都有差不多固定出門的時間。

跟外婆說了再見,電梯到了一樓。

走出門廳時阮糖深吸了一口氣。

耳邊是叽叽喳喳的鳥雀聲,和小區裏晨練老人們時不時的說話聲。

她喜歡秋天。

今天是個秋日好天氣,幹燥清爽的風叫人舒适。

樟城秋季短,可得好好珍惜的。

于是,阮糖心情很好地拉着書包帶子去上學了。

等她已經走出小區門口,又坐上去學校的公交。

家對面那棟老樓五層的某一扇窗才被推開。

程霄一臉困倦地出現在窗前。

平日裏客廳這扇窗戶他是從來都懶得拉開的。

但今天起床後卻莫名走到了客廳。

他站在窗邊,見對面那扇窗開了很小的半邊。

紗窗很薄,窗簾被早晨的風吹起一角。

隐約能看見房間裏已經沒人了。

沒多久,昨天幫女生拉上窗戶的老人家又過來幫她關了窗。

程霄沒再多看,也關了自己的這扇窗。

他從來都是踩着要遲不遲的點到學校。

沒想到好學生都是這麽早出門的。

随意揉了揉頭發,程霄進了衛生間洗漱。

等再出來時,看着随意被他扔到沙發一角的書包,他斂眸,撿了幾本練習冊進去。

男生出門很快,大概十來分鐘後就鎖了門離開。

程霄跟往常一樣踩着點進了教室,垂着眉眼徑直往座位走。

阮糖正在整理桌子上的作業,一本一本夾好後又數了數,除了程霄的,都已經收齊了。

程霄是不交作業的,所以這些已經可以給科代表了。

她抱着小組作業站起來,剛往過道邁一步,便被迎面而來的男生擋住。

程霄松松垮垮背着書包,高高的個子走到她身前。

阮糖下意識把腳縮了回去,準備讓道。

男生卻突然伸手,按在了她抱着的一摞作業本上。

微微用力,女生一臉懵地被按回了座位上。

阮糖:……

我是誰?我在哪兒?要幹嘛?

她忍不住擡頭看程霄。

就見男生點了點她懷裏那摞作業本,低聲說:“等我交。”

阮糖:?

近在遲尺的蘇圓圓和馮晨:??

四組這兩位小夥伴驚呆了,他們剛剛聽見了什麽?

霄哥要交作業了!

開學到現在快兩個月了,除了那次學校抽檢老張特意點出來,程霄可是一次作業也沒交過!

阮糖也有點驚訝,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情況。

但既然他都說了,她也就重新坐在位上等了等,沒有急着送給課代表。

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把書包甩到桌上的程霄。

只見他拉開書包,從裏面抽了幾本練習冊和作業本出來。

然後翻開幾科作業本在空白一頁寫上昨天的日期,遞給了阮糖。

練習冊也如法炮制。

程霄甚至都懶得看到底哪一頁是老師布置的作業,随機翻到哪兒日期就寫在哪兒。

阮糖:……

這、這就是交作業了嗎?

她看着男生空空如也的練習冊,連選個ABCD的動作都沒有。

抿了抿唇,愛學習如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小手摳着椅背,阮糖終于小聲說:“數學練習冊是在52頁,你……你要不要蒙一下選擇題?”

程霄剛準備寫日期的手一頓。

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女生。

她好像還有些緊張,但竟然也大着膽子主動開口跟他說話了。

程霄默了兩秒,幹脆地點了點頭:“行。”

練習冊翻到52頁,随便寫了幾道選擇題,他将冊子一遞,看着女生的眼睛,問:

“現在可以了?”

“可、可以了。”

阮糖戰戰兢兢,不敢再說什麽,趕緊收了大佬的作業放好。

又小心翼翼地将不需要交的幾本給他重新放回桌上。

趕緊上交科代表了。

程霄的作業并沒有交全,畢竟也就是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心血來潮扒拉的幾本。

但卻發現阮糖将幾摞作業本分別交給課代表的背影有些雀躍。

他斜靠在椅背上轉着筆,靜靜看了一會。

等再垂下眼時,唇角有一點微末的笑意。

而在辦公室裏的張建國,在3班的作業堆裏看到程霄的數學練習冊時,臉上的表情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然後笑成了一朵花。

雖然裏面就填了半頁選擇題,還沒一道對的。

但這不妨礙張建國覺得他心甚慰!

不僅如此,幾個老師交流間還發現,今天程霄不僅是交了數學作業!

雖然另外的上面一片空白,只有個敷衍的日期。

張建國覺得,做不做是另說,但至少是願意寫個日期交個本兒上來了。

這就是态度啊!

他覺得自己作為老師,應該看到這件事好的一面。并且加以放大。

于是在第二節 課下課後,張建國特意讓課代表把程霄叫到了辦公室。

五分鐘後,程霄就神色平淡的出來了。

等在外頭的趙旭好奇問:“欸,哥,老張怎麽又找你啊?還沒放棄呢?你最近也沒翹什麽課啊。”

程霄瞥了他一眼:“他表揚我交作業。”

趙旭:……?

“你今天交作業了?我怎麽不知道?”

“你是我的小組長?是想我交你手上?”

“不是不是,我才不想收作業,那麽麻煩。”

趙旭嘀嘀咕咕,說完後突然想起來。

程霄的小組長,那不就是阮糖嗎?

他又看了身邊的男生一眼,手搭了上去,一臉若無其事地開始打聽:

“哥啊,今天怎麽突然想起交作業了啊?你上課都沒聽幾耳朵吧?”

程霄個子高,叫趙旭這半高不高的摟着難受。

拍掉肩上的手,他漫不經心走進教室:“問這麽多你是想幫我寫?”

趙旭聽後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自己的都抄不過來,實在是對大哥愛莫能助了!”

正說着,就發現程霄的腳步停了下來。

趙旭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發現班上學習委員坐在阮糖前面的位置,側身在一張紙上演算什麽,好像是在教女生做題。

程霄眼神莫名沉了一些。

收回目光,他繼續往座位走。

經過女生座位時,聽見夏宇傑帶笑的一句話:

“這題不算難,只要換個思路就行,之前說你随時可以來問我不是客氣,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程霄低頭掃了一眼,阮糖桌面的草稿紙上是幾個數學解題步驟。

他幾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

上次還是物理,這次又到數學了?

在女生身後坐下,程霄揉了把頭發趴到桌上,閉起眼。

一只手照例伸直搭在了女生椅背上。

他下課時間如果出現在教室,慣常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玩手機。

大家都沒在意。

只有趙旭,晃蕩回自己座位後,屁股坐下沒兩秒,又起身走到了教室三四組去跟同學說話,時不時瞟五組中間一眼。

不對勁,霄哥不對勁。

昨天晚上沒有球賽,拳擊館也關門,他也不大可能通宵游戲,因為今天來的時候沒有明顯的起床氣。

那他一般就不會在下課的時候補覺。

趙旭跟程霄玩的久了,對他的習慣多少了解了些。

霄哥上課睡的就夠多了,如果沒熬夜,下課一般會去外面松松筋骨。

懶得走就在座位上玩兩把游戲。

趙旭同學一心二用,一邊跟同學侃大山,一邊豎起耳朵聽阮糖和夏宇傑說話。

夏宇傑題都算完了還不走,墨跡啥呢?

第五小組,夏宇傑把草稿紙留給阮糖。

“幾個方法我都寫了,這張紙留給你吧,你到時候能借我英語作文看看就行。”

阮糖點頭禮貌笑笑:“可以呀,等作業發下來你找我就好。”

夏宇傑看着她輕軟的笑臉,又低頭扶了扶眼鏡:

“對了,學校公交站旁邊新開了一家奶茶店,今天放學去買一杯麽?我請你和蘇圓圓喝。”

一直搭在女生椅背上的手這時候微微動了動。

阮糖像是感覺到什麽,回身看了一眼。

“怎麽了?”夏宇傑問。

“啊,沒什麽,”阮糖搖搖頭,“你不用請我們啦,我和蘇圓圓正好今天還約了去那家奶茶店寫作業,你要去的話也可以一起。”

期中考快來了,蘇圓圓開始臨時抱佛腳發奮學習。

今天特意要阮糖給她去奶茶店補課劃重點的。

“那我跟你們一起去看看買一杯吧,只是我今晚有補習班。”

夏宇傑的聲音裏透出一點遺憾。

阮糖沒注意,只說:“沒關系呀,下次應該還有機會的。”

夏宇傑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正好坐在阮糖前面的同學回來了,他也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趙旭看着他離開,又瞟了一眼程霄。

他離得不近,話也聽得斷斷續續,就聽到一個買奶茶什麽的。

不知道霄哥聽到沒有?

下午五點四十五,最後一節自習課結束。

秋日的晚霞給卷雲勾勒出濃墨重彩的輪廓。

太陽收起最後一縷浮光,堪堪沉入火紅的雲霞後。

這是阮糖最喜歡的,樟城秋日的傍晚。

她背着書包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靜靜看了一會,想到一句話。

人生最美的晚霞,總在教室的窗邊與走廊。

她兀自歪了歪頭,繼續看着天邊出神。

直到蘇圓圓上廁所回來,輕拍了她一下:“在看什麽呢糖寶?我好啦,我們快走啊,夏宇傑說他在教務樓前等我們。”

“嗯,”阮糖點頭,挽上蘇圓圓的手,輕笑,“就是覺得今天的晚霞很漂亮。”

兩個女生說着話走下一樓的臺階,步出教學樓。

3班教室裏,程霄透過教室大開的門,能看到漸漸走遠的兩個背影。

他食指輕點桌面,片刻後,抓過旁邊提溜着書包也準備走的馮晨,問:

“今天作業哪些?”

馮晨:!?

大佬白天交了作業還不夠,今晚還真準備回去做啊?

“額……”

他被驚的卡了一下殼,又在程霄不鹹不淡的一瞥中,趕緊掏出了作業登記本。

“霄哥,是這些,要不我幫你抄一下?”

程霄低頭看了一眼馮晨的作業登記本。

下一秒就皺了下眉。

“這麽多?”

馮晨:“還、還行吧。”

這作業已經不算多了了。

他小心地看程霄,想着大佬會不會因為覺得作業太多就打消了做它的念頭?

只聽程霄輕“啧”一聲,目光又往已經無人的門外掃了一眼,拿過了馮晨的作業登記本。

他翻到最後一頁:“借我張紙。”

然後把那頁撕下來飛快将今天的幾科作業抄下。

馮晨這時候才發現,大佬寫字可以這麽快。

明明看起來潦草,但竟然還不難看。

他再次震驚了,心裏咂摸:

霄哥這字,不寫作業可惜了。

等趙旭帶着季辭遠咋咋呼呼從小賣部提溜着一袋子零食飲料進來時,程霄正抄到最後一科物理布置的作業內容。

趙旭好奇,跑過來邊招呼邊問:“走啊哥,開黑去啊,零食都買好了!你在幹嘛?”

寫下最後一個字,程霄将作業登記本還給馮晨,擡眼:“登記作業,看不出來?”

趙旭:……哈?

他莫名其妙:“登記作業幹嘛?”

程霄:“做。”

趙旭持續發懵:“你為什麽要做作業?”

程霄終于不耐煩起來,将桌上僅有的幾本書和作業本都扔進書包裏。

他起身看向趙旭,像是他問了什麽弱智問題。

“我一個學生做作業有什麽問題?”

趙旭下意識搖頭:“沒問題沒問題。”

沒問題過個鬼啊!

你他媽從沒做過作業啊!

他回頭去看季辭遠,想在他臉上看到跟自己同款的震驚表情。

卻見這人穩如老狗,笑眯眯攬上程霄的肩,只問:“都要做作業了,還去網吧開黑麽?”

程霄低垂眉眼,已經背上書包準備往外走。

“不去了。”

趙旭:“那去哪兒啊哥?”

程霄:“奶茶店。”

趙旭:……!

上午那時候霄哥果然是在裝睡!

季辭遠是4班的,當然不知道這個前因後果,這下終于輪到他摸不着頭腦。

“你去奶茶店幹嘛?”

奶茶店跟大哥你的氣質不是很搭啊。

程霄被他們輪番的提問弄的實在很煩。

最後冷漠着臉丢下兩個字:“學習。”

就大步流星出了教室。

徒留教室裏錯愕的三人和更加錯愕的路人同學甲乙丙丁。

趙旭和季辭遠跟上了程霄。

路上,兩人落後一步。

趙旭嘀嘀咕咕跟季辭遠說了上午的事。

包括但不限于程霄心血來潮交了個作業,和課間故意裝睡偷聽人家女生與別人說話雲雲。

季辭遠邊聽邊揚眉梢,看着走在前面高個男生散漫的背影。

突然想起他之前體育課與自己說的話。

是什麽來着?

哦,說人姑娘是好學生,別耽誤她學習。

那他現在這是?

季辭遠插着兜,眼裏都是興味。

琢磨着再觀察觀察,看要不要到時候給程霄他哥說下這事。

他知道前兩天程霄他爸特意過來了樟城。

家族一把手,抽時間來這麽個小城市,多半是為了程霄出國的事。

但程霄對出國很反感,如果他爸強硬要求,只怕到時候父子倆又要鬧得不能收場。

說到底,程父想送他出國也是因為在國內已經拿他沒辦法。

程霄在母親死後性格就有些變了,除了他哥程禮,誰都不搭理。

也得虧早些時候有他哥帶着教着,不然早就長歪了。

但越長大跟他父親的關系就越惡劣,連程禮都調和不了了。

季辭遠想起程家,心裏嘆口氣。

那樣的家族,即便顯赫,但也遠沒有大家看起來的太平。

跟着程霄走進奶茶店,他看向坐在靠牆一張方桌邊的阮糖。

季辭遠想,可能這個女生是真的有點不一樣的。

阮糖跟蘇圓圓坐在奶茶店靠裏的一張桌邊,正在跟夏宇傑道別。

夏宇傑看着她們攤在方桌上的課業本,對阮糖說:“下次我也跟你們一起,物理數學有不會的可以随時問我。”

阮糖點點頭,對他說了謝謝。

夏宇傑又扶了扶眼鏡,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知道自己是真要走了。

他提着奶茶,在門口與程霄一行人擦肩而過。

有那麽一瞬,他偏頭看了程霄一眼。

薄薄的鏡片在奶茶店的頂燈下好像折出尖促的光。

程霄漫不經心從他身邊走過。

沒有分去一個眼神。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靠牆邊坐着的阮糖身上。

阮糖正在跟蘇圓圓講題。

兩人坐在同一側,腦袋湊在一起看着作業本。

蘇圓圓基礎不牢,又容易粗心,所以成績才時好時壞。

“你看你這裏就粗心啦,上一步明明還是減號,到這裏就成加號啦。”

阮糖給她将錯誤指了出來,卻沒聽到身邊蘇圓圓的應聲。

她歪頭喊了一聲:“圓圓?”

然後便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奶茶店的門口。

這是學校旁邊小吃街裏新開的一家連鎖奶茶店。

門面很大,又是新店,許多學生放學都會過來坐坐。

所以奶茶店的門索性也就敞着了。

門口穿着校服的學生進進出出,軟糖一眼就看到了個子高的很顯眼的程霄。

然後就聽到蘇圓圓略帶震驚的小聲嘀咕:“霄哥怎麽會來?!”

奶茶店和程霄。

完全不會叫人想到一塊兒去的幾個字。

阮糖也有些意想不到。

不過對于她來說,此時此刻還是學習更重要。

拉了蘇圓圓一下,她把練習冊往她面前推了推,提醒:“圓圓,別看他了,看題。”

“哦哦,好的好的,看題。”

蘇圓圓臨時抱佛腳也抱的很認真,帥哥就看了一分鐘。

兩個女生低了頭,繼續一起做題。

周圍其他女生的目光卻牢牢粘在了程霄身上。

這可是程霄平時壓根不會出現的地方。

所以他現在來是……?

奶茶店燈光溫柔,音樂也輕緩悅耳。

空氣裏還有混合着一點果香的清甜味道。

不知是不是氛圍正好,在這樣的甜香裏,好像連男生素來冷漠銳利的眉眼輪廓都柔和下來。

讓一些女生開始躍躍欲試,想要上去搭話。

還沒等她們有所行動,男生一行三人已經在一張桌前坐了下來。

程霄淡着一張臉從書包裏拿出書,看起來一副要學習的樣子。

衆人:?

程霄,來奶茶店,學習。

小學生都造不出這麽離譜的句子。

趙旭看了眼有模有樣的程霄,又看了眼坐在他們後面那桌的兩個女生。

小心翼翼問:“哥,真學啊?”

程霄沒搭理趙旭。

從口袋裏拿出了剛剛從馮晨那兒抄來的作業內容,面無表情放在桌上。

然後拿出找出了一本練習冊。

一看,物理。

輕“啧”一聲,他繼續冷着眉眼翻開。

趙旭見程霄不PanPan說話,又去問季辭遠:“阿遠,真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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