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除夕這天程霄和程禮一起去了北市郊外的墓園。

冬日的風凜冽, 垂的人臉生疼。

兩兄弟站在舒晚的墓前,靜靜放上了自己的兩束百合花。

這是她生前最喜歡的花。

除了他們的,墓碑旁還有一捧白玫瑰。

是程霁明來過了。

每年除夕這天, 除了他們, 程霁明早早就會來到舒晚的墓園。

但不會與他們碰面。

他可能也知道, 程霄與他的關系劍拔弩張。

不想在舒晚的墓前父子倆鬧的不愉快,叫她看笑話。

而程霄兄弟兩人也心知肚明。

對此視而不見。

程禮對程霁明的态度沒有那麽激烈, 只是很冷淡地保持一種表面的父子和諧。

程家本家他是這一輩最出色的接班人。

他會走上那個位置。

所有逼死媽媽的人,他都會慢慢讓他們把這筆債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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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程霄不需要這樣。

他是他弟弟, 很早之前他就答應過媽媽。

會照顧他,保護他,讓他好好長大。

看着身邊已經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挺拔少年。

程禮覺得當初那個只道自己膝蓋的小不點好像已經漸漸遠去了。

其實他不是一個很好的哥哥,沒有把小霄帶好。

但至少現在,好像還有救?

程霄不知道他哥在想什麽。

他只是靜靜看着母親墓碑上含着溫柔笑意的一張照片。

過了一會,突然問他哥:“哥, 你恨程霁明麽?”

程禮笑了一下, 金色的眼鏡鏈被風吹着輕輕晃動。

在冬日下折出細碎的微茫。

他穿着得體的西裝和大衣,年輕精致的眉眼間,神色也很散漫, 竟與程霄有了些相似。

“說恨談不上,那段時間程家整個本家都自身難保,更何況程霁明。”

“但也心裏有怨。”

“他不是稱職的父親,也不是個好丈夫,媽媽嫁給他, 受了很多委屈。”

說起來舒晚和程霁明其實是自由戀愛的。

在程霁明某次出差來樟城時, 兩人一見鐘情。

可哪怕舒晚出身書香門第, 在程家人看來, 也是高攀了。

她嫁入程家,當初外公外婆是不贊同的。

他們覺得她與程霁明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樣的人家會讓她受委屈的。

事實也确實如此。

只是那時候舒晚和程霁明的感情正濃。

程霁明尚未完全接手家族生意,也有很多時間陪她。

而且程霄爺爺奶奶很喜歡舒晚。

所以那時候盡管本家的人背後多有微詞,卻也沒人敢說什麽。

在程家便是這樣,弱肉強食。

只要你掌握權力,任何人都不敢駁你的意思。

可惜,他們爺爺奶奶過的早。

甚至因為是車禍的意外逝世,程家從那之後生意就亂了。

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掌權人的意外離世必然會有不小的影響。

不僅是生意上,也是人脈上。

那段時間整個家族動蕩,人心惶惶。

竟有些風雨飄搖的意味。

旁枝早就觊觎本家的一切,想要借此機會奪權。

不能整個吞掉産業,至少也要扒一層皮下來。

程霁明作為當時的第一繼承人被推上風口浪尖。

本家的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再娶一個于家族有益的聯姻對象。

至于他那個普普通通的原配妻子。

自然是給點錢打發就是了。

甚至為了讓舒晚自己走,那段時間程家所有人都對她冷嘲熱諷。

再沒有好臉色。

說出的話不粗鄙,卻誅心。

而程霁明,他明明知道,卻忙于生意,越來越少回來。

在程霄看來,程霁明那時候哪怕能趕回來站在他媽媽身邊一次。

也許媽媽就不會死。

冷風帶着凜冽的冬意吹亂少年的頭發。

他被風吹的眯了眯眼。

剛剛陷入回憶裏的的那點憤然和怨恨,也叫這陣風吹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其他在意的人。

這些曾經無數次午夜夢回出現在他夢裏張牙舞爪的人和事,在他的回憶裏開始漸漸褪色。

甚至在老宅的那段日子,竟也鮮少想起了。

原本去到樟城讀書,程霄就是想再看看媽媽曾經生活的城市。

他只在很小的時候來這兒看過外公外婆。

記憶早已模糊。

他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這樣一個姑娘。

說起來,站在母親的墓前。

此時此刻,他竟然會覺得,這也許就是母親冥冥之中為他安排的吧。

程霄突然轉身對程禮道:“哥,以後公司我幫你。”

程禮現在忙的腳不沾。

程家偌大的産業,他如果殚精竭慮,程霄怕他會變成另一個程霁明。

以前他不會想到這些,覺得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是擺爛,讓程霁明膈應。

但現在他開始想了。

他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哥哥已經為他操心很多,程家掌權人的位置不是那麽好爬的。

他應該要幫他。

程霁明犧牲了母親才坐上的那個位置。

他和哥哥都要拿回來。

程禮對弟弟能說出這句話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他看了程霄一會,終于擡手揉了揉他早就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

複又看向母親照片,笑起來:“媽,你看,小霄終于長大了。”

等他十八歲,那封信也就可以給他看了。

兄弟兩人在墓園裏待了兩個多小時,就坐在墓碑旁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陪着舒晚。

直到冬日暖陽漸漸明朗,快十一點了,他們才從墓園離開。

兩人回了程家老宅。

宅子在一個半山腰,占地面積很大,好幾棟別墅掩映其中。

程霄和程禮單獨住在老宅的北邊,只有一個保姆照顧起居。

除夕的時候他們向來是不去主宅的。

就兩個人在這邊跟保姆阿姨一起過年,吃餐年飯,電視開着春晚。

跟大多數的除夕一樣。

他們也不覺得冷清。

畢竟除夕,對他們來說本來就不是團圓的日子了。

從母親過世起,程霄和程禮也不再跟別人說“新年快樂”。

收到了祝福消息,就禮貌回複一句“過年好。”

同學朋友裏也沒幾個人知道程霄的媽媽是在除夕離世的。

就連季辭遠也不清楚。

這天晚上他照例會收到一些或群發或單發的消息。

有些會回,有些便放着。

程霄靠在大廳裏的厚沙發上,波瀾不驚看着手機。

電視裏春晚的聲音跟往年一樣,喜慶又熱鬧。

程禮在窗邊打電話,保姆阿姨在另一邊沙發上看着小品直樂。

程霄點開阮糖的聊天框,準備給她發消息。

還沒按出鍵盤。

對面恰好給他發了消息過來。

【是一顆軟糖鴨】:程霄,新的一年事事順遂,心想事成,要天天開心哦!煙花.jpg

她是他今天收到這麽多條新年消息裏,唯一一個沒有說“新年快樂”的。

程霄冷淡的眉眼柔和下來。

眼裏染上一點笑意,他認真給女生回消息。

【X】:嗯,小羊也天天開心

【X】:已經吃完團圓飯了嗎?

阮糖此時已經在爺爺奶奶家了,預計會在蕪城待到初五之後。

外婆除夕的中午跟他們吃完飯後就去了大姨家,跟他們一起過年。

而阮父的兄弟姐妹也多,每年這個時候蕪城老家就很熱鬧。

阮糖坐在客廳的一角,聽着電視裏春晚的背景音給程霄發消息。

見他問起,還給他看了自家剛剛的團圓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期間還有好些同學的拜年消息

就這樣一來一回,不知不覺間便快到十二點了。

今年的最後一個夜晚即将過去。

電視裏,春晚已經開始倒計時。

阮糖從手機前擡起頭來,想着等到電視裏的倒計時到最後一秒時,就要給她所有的朋友們送上新年的第一個祝福。

在這方面,她還是個有點儀式感的孩子。

眼看着3——2——1的倒計時漸漸近了。

在時鐘指向零點時,阮糖低頭按亮手機。

卻在這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程霄打來的。

在阮糖的記憶裏,這是她第一次接到程霄的電話。

盡管兩人已經互相有聯系方式很久了。

但平時好像除了發消息,偶爾發個語音聊天,就沒有其他的了。

可能是因為上學時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也沒什麽需要打電話的吧。

看了眼周圍還在熱鬧聊天的叔伯姑嬸們。

阮糖悄悄起身回了自己在爺爺奶奶家的小房間。

走到窗邊接起電話。

“喂,程霄?”

女生的聲音軟軟糯糯。

掩在此起彼伏的煙花和鞭炮聲裏。

明明有些聽不真切,卻又莫名撩人心弦。

“嗯,”程霄在電話那頭低低應了一聲。

“過了零點就是新的一年,想第一個祝小羊老師新年好。”

“我是第一個麽?”

男生的嗓音一直是有些低的,在電話裏更是被輕微的電流聲包裹,有了一種暗啞的溫柔。

阮糖怔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屋裏的空調太暖,将她的耳尖薰出一點緋紅的顏色。

她下意識輕輕點了下頭。

然後才想到到程霄也看不見。

于是輕輕軟軟應了聲:“是。”

電話那頭的男生好像輕笑了一下。

“那就好。”

“新的一年了……乖乖,新年快樂。”

從媽媽去世到現在,十一年。

程霄送出了他第一個“新年快樂”。

今天早晨在媽媽的墓碑前,他在心裏對她說:

媽媽,今年,我好像可以說新年快樂了。

似乎終于遇見了一束陽光,引着他從那段荒蕪又渾渾噩噩的日子裏走出來。

停留在六歲那年初一早晨的時間齒輪,也終于重新開始向前。

是真真切切新的一年了。

也許是可以快樂的一年了。

阮糖知道他媽媽過世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

也知道他今天早晨去了墓園。

這句“新年快樂”讓她怔忪的瞬間,也輕輕抿了下唇。

窗外煙火璀璨,霓虹燈影重重。

爆竹聲聲辭舊歲,很多事,終有一天會過去的。

新的一年,要向前看啦。

于是,她便在這滿目琳琅喧鬧的新年裏。

應了那聲突如其來的“乖乖”,也輕軟道:

“新年快樂,程霄。”

皎潔月光燈火下。

有了這聲祝福。

往後的每一年,少年都當勇往無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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