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糙漢子×精致人兒
十二月二十號,距離過年還有一個多點兒月,縣集上的各種年貨賣得火熱,來自全國各地的瓜果零食一應俱全。
今天程問喜又是跟着他老公一起來的,但是這次他們沒有再坐公交車了,因為他嫌早晨車裏的味道太大,于是他老公就特地去借了一臺三蹦子。
張良漢又給他買了好多的小玩意兒,不過選來選去其實就只有那麽一些東西,所以程問喜的性質也就不是太高漲,一直都是一副蔫蔫的樣子。
就在剛才市裏面又來了信,他的稿子好像又沒通過。這已經是第三次被拒了,三家報社的編輯,一個都沒有給他希望。
他們從縣委門口的郵局出來,張良漢又給買了大一疊郵票,雖然這就又花掉了他十多塊,但是他的心裏面熱熱的很舒坦。
“寶貝不難過了,咱回家。”
他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捂熱以後又去摸了摸小喜兒的臉,然後決定用自己的體溫感化冰山,因為這個像雪蓮花一樣缥缈的小可憐每一寸都讓他很稀罕。
“老婆,快回去換衣服,咱去爸媽磕個頭就回來。”
他們回去的時候路過了田間地頭,于是張良漢又忽然想起來了今天還有事沒做,便趕緊帶着他老婆回家去換了衣服,急急忙忙去了墳上磕頭。
“好像雞還沒喂,等着我,乖寶,老公去把雞喂了就來!”
回家的路上又看見了雞在籠裏,于是他又急匆匆的去把雞喂了。這之後他還做了一些別的事情,譬如喂牛、擠奶、劈柴、砍樹。
但程問喜始終一言不發的盯着牆,因為實在不知道他在忙什麽。他在炕上坐了好半天,一直到張良漢把飯菜端進屋才回過神。
張良漢扒拉了一大碗牛肉遞給他。程問喜一臉懵逼的接過來。他有些哽咽的吸了吸鼻子,然後又掉了兩滴淚,不過還是沒說話。
“不怕,失敗是成功他媽,你就安心寫吧,以後都由我來幫你寄,我以後每天早晨都去縣裏邊賣賣菜,每天都幫你問信件。”
“牛肉好吃,你要多吃。”
“我不懂,但是我很支持你,我不怕你花我錢,你別哭,我求你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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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他心都碎了,今天這一天,好像全都白忙活了。外面還飄着淡淡的雪,家裏面新來的那只鵝叫得很大聲。
張良漢說完了放下飯碗去抱着他,用手輕輕地揉他臉,聲音顫巍巍的抖了下,又繼續安慰道,“不哭寶貝……不哭了行嗎?你就寫吧,早晚有一天會成事兒的,我相信你,你別哭啊……”
他的話總是少,也不怎麽愛幹活,前幾天帶着他出去撿柴火,這小東西嫌累還不想走。
他總是喜歡看雜志,要麽就買一堆書,有不正經的武俠書,也有特正經的文學書。
他的心裏似乎有個夢,關于遙遠的城市,和靠着寫文章發財掙錢的天真夢。
他的父親曾經也是一個文化人,或許這就能解釋了吧?能說得通他為什麽那麽向往書本裏的新世界。
他的母親曾經是一個大小姐,帶着一堆的金銀財寶躲到了山溝裏,或許這又是另一個原因吧,能讓人想明白為什麽同是長在山溝裏,咋就他一個人可以做到那麽的不食人間煙火氣。
他的家裏面曾經富裕過,所以張良漢猜想,他其實很後悔沒能夠去城市。因此就很不甘心的留在了山溝裏,也要不是因為自己的父親臨門一腳失了智,否則不會淪落到這地方。
表面上是賭博害了他的爹,進而把他這個當兒的也害了,可是究其根本還是有更多的彎彎繞繞,還有好多他不了解的、不熟悉的過去和夢想。
張良漢緊緊地摟着他,忽然有些害怕他離開,怕他永遠也不愛自己,怕他總這樣沉默寡言的不說話。
他總是這樣默默地,看起來什麽也不在意,好像誰也不喜歡,可是一到了床上也不拒絕。
硬拉着他去趕集、下地好像也可以,叫他做的話他也不會太生氣。要說強迫他去收拾屋也不是不行的,只是做起來會比別人稍微慢一些。
他好像是在做一個随遇而安的自由人,但張良漢總覺得,有一天他會紮根在沃土裏。他之前隐約期盼着自己就是那片土,可是後知後覺的發現,土地是不能移動的,只有種子才可以随風去到任何地方。
那現在他也想做種子,就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跟上去。
還好程問喜依舊蔫蔫的卧在他懷裏,張良漢便又幫他擦了擦眼淚,輕聲道,“先吃飯好吧?吃了飯帶你出去轉一圈,看看咱家地、看看咱家山,萬一有靈感了呢?你說對吧?”
他用手捧起來那張臉,總是病殃殃的、軟綿綿的小白臉。他好像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可明明就已經是大人了。
張良漢的手特別大,幾乎一個巴掌就蓋住了他的整張臉。程問喜被他托着下巴立起來,悻悻地支棱着身子,小聲道,“我不想吃……”
“不吃要餓,餓了人就不舒服,你不是今天早晨還說了要寫文章嗎,再吃一點兒吧?嗯?”
“……”
今天早上他确實說了,但那是在收到編輯的信之前。假如他知道自己會被連拒三次也就不說了,假如他知道自己沒那本事也就不寫了。
可是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假如,他程問喜就是沒本事。于是程問喜就又倒了,渾身癱軟地,一頭栽進了他懷裏,“不吃青椒……”
“那就不吃。”張良漢夾起一筷子嫩牛肉,輕輕放進他嘴裏,“好吃不?”
放平時他可不敢說不好吃,可是今天就是莫名的很煩躁,于是就吐出來,而且還吐在張良漢手掌上,“有味兒了,青椒的味道,不好吃。”
他皺着眉躺在人大腿上,張良漢卻一點兒也不生氣,把手裏的碎牛肉放進了飯碗裏,然後就着饅頭一口就吃下去。
這樣做或許是惡心的,但是他真的一點兒也不嫌棄,就想讓小喜兒稍微開心點兒,哪怕就沖他笑一下,他都能比掙了幾百萬還高興。
“乖寶,你想吃什麽告訴我,馬上要過年了,老公什麽都能給你買回來。”
“那我要吃龍肉。”他在發脾氣。
“那咱就吃龍肉。”
“我不想寫書了!我真該死!!我不寫了!!”
他雖然嘴上說不寫了,但是哭起來卻很要命。張良漢接過他的眼淚按進懷裏,把他抱在身體最柔軟、最火熱的胸膛上。
他用兩只手斜着抱,好像在抱一個嬰兒,而且還是尚在襁褓裏面的那一種,特別需要呵護的小嬰兒。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老婆的大眼睛,卻低頭親了一下那雙腳。本來他的心裏面是難受的,但是又因為這樣的親密變得很舒坦。
“我以後再也不說等了,你要買什麽就告訴我,第二天我一準給你擡回來。明天我就去縣裏邊看房子,咱先搬去縣裏面住幾天,你想住大酒店還是自己租?老公現在還沒有錢,只能租一套給你住。”
“我不想去……都沒人理我!”
“怎麽會沒人理你?我不是人啊?我天天都理你了,你看不見我嗎?”
“我看得見!”
“你只要不生氣,好好的,安心的,就在家裏寫,随便怎麽寫,然後我就負責幫你寄郵件,你看這樣好不好?”
“不好。我自己會寄件。”
“那我……就掙錢給你花?掙大錢。等進了城……我之前問過了,三哥說城裏面的工作還挺好找,到時候咱就把這兒租出去,進城去住大房子。”
“……我要睡覺。”
“先別睡,再吃一口,吃完睡,睡醒了我帶你去轉兩圈。這人就是心情好了才能高興,幹活才有勁兒,讀書寫字也有力氣。”
“……”
他們把話都說完了就安靜了,兩個人都閉嘴,很和諧的躺在炕頭上。
張良漢把他不想吃的東西全吃了,最後鬧了半天,只喂他吃了一口又一口的新鮮水果。
“今天買的大紅棗真好,晚上我給你做發糕。”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好像,除了這個就再沒有什麽可以說的。
“我不想吃紅棗……我想吃紅糖……”
他卻還是病殃殃的躺炕頭上,哪怕張良漢都已經洗完碗回來了,也還是不見有動靜。
他躺在燒得火紅的大床上發脾氣。
張良漢用火鉗捅了捅,旁邊的那團火燥起來。
他撿出來了那一大坨還沒有燃燒盡的大木塊,然後把一些碎枝和草灰填在裏面,充當保溫劑,免得待會兒回來的時候火滅了。
他忽然從床上爬起來蹦了蹦,好像終于開心了一點兒了,開始翻箱倒櫃的找衣服。
“在找什麽?”
“我想換身衣服再出去……”
他把頭埋在櫃子裏使勁找,好像要把木頭的櫃子挖出來一條海底隧道。
“那我也換。”
“你別換了,你不是下午還要去地裏嗎?冬天洗衣服很傷手,別換了別換了,就穿這個。”
“沒事,我洗澡的時候順便就搓了……還是換一個吧,免得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是你跟班兒呢。”
“那你換……褲子吧?真的別用手洗了,你看你的手都搓紅了,只是随便洗兩個碗就那麽凍,這一個冬天下來還不凍壞了嗎?”
“那就不換了。你穿的真好看。”
他穿的是真好看,從頭到腳都是好看的,從來沒有人能這樣好,在張良漢眼裏,他就是最棒的。
他擦了擦拾火的髒手去抱了抱,程問喜還是沒拒絕,反而把腦袋埋在他懷裏,趴在他的頸窩處問道,“我還想買一條圍巾,給你買……但是可不可以當是我預支的稿費,又沒有掙到錢……我知道我寫得還不好……”
他寫的已經很好了,再也沒有人比他好。張良漢摟着他的腰和腿,輕輕地側過去,吻了一下他的頭發,“先把帽子戴上,下回咱去的時候再買圍巾。”
他哪怕就是随便說的也可以,這輩子一分錢都不掙也可以。張良漢拉着他的手揣進衣兜裏,他的圍巾沒法分,但是走出去以後,手套是一人一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