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山 江鶴來也曾經端着飯碗跟在他身後……
江止宴沖他們略微點頭,就回了自己房間,将門窗關進後,把帝天叫了出來。
他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我感覺他有些動靜,應該是已經上鈎了,但到底是哪條魚,我卻分不清楚……我應該留在臨仙門,不,我得跟過去。”
蕭有辭沒有修為,去那麽危險的地方,一旦出事,功虧一篑。
他低聲呢喃着:“他不讓我跟着,我就暗地裏去……”
戲都是演給別人看的,現在戲演完了,應該去幹正經事了。
帝天卻說:“我看天樞峰那個向浩瀚就很像那條魚,你确定你要去追你師弟?”
江止宴皺眉:“他出了事兒,抓魚還有什麽用?”
帝天道:“你真覺得他會心有愧疚,打算以死謝罪?他要死早就死了,用得着你動手?你怕不是想太多了吧,你師弟沒心沒肺的,會為了你而死?”
“不……不是為了我……”
他仰頭看向窗外藍天,天璇峰的天空總是比別處藍一些,雲又白又軟。
他想了一下,從自己的芥子空間中取出那柄被塵封六十年的華露濃。
流光溢彩的劍身被束縛在樸素的木制劍鞘之內,表面看去,只是一柄普通的劍罷了。
江止宴愛惜地撫摸着劍鞘,低聲道:“好久不見。”
這把劍是師父傳給他的,拿到劍的人,将會是臨仙門的下一任掌門。
這是臨仙門的規矩。
六十年前,江止宴趕赴陵川前,就應該把這柄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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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止宴是個孤兒,被江鶴來收養,從小在臨仙門長大,臨仙門就是讓他的家,江鶴來是他的師父,也是他的父親。
華露濃是江鶴來給他的,不僅僅代表掌門信物,在他心中,更是象征着師父未離世前,與他相處的那些時日,他到底不舍,帶着華露濃一起去了陵川。
他被關在陵川的封印裏多久,華露濃就陪了他多久。
蕭有辭總覺得他是個舍己為人的大善人,其實不對,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比如現在,他拿着這柄劍的時候,眼前皆是江鶴來的音容笑貌,他以劍緬懷故人,就算将來臨仙門易主,他也不願意再将這象征着掌門之位的劍交出去。
天下那麽大,需要被救贖的人很多,從前他舍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救了天下人。
如今,他只想救一個人。
江止宴毅然往山下去了。
……
另外一邊,蕭有辭等人也很快趕到了代縣附近。
這趟跟他一起過來的,是天璇峰的司徒塵、祝融,還有石劍鋒三名長老。
盡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到了代縣腳下,他們還是被代縣上空濃郁的魔氣震驚了。
整個縣城都已經被黑氣籠罩,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就算是用水鏡透視,也看不清楚裏面的情況。
“流音宮的擇芳仙子在裏面,按理來說,應該不會這麽嚴重,怎麽會弄成這樣?”
代縣外,祝融望着裏面的一團黑氣,面帶憂慮道:“這麽濃郁的魔氣,一定是帝天了。”
“未必。”司徒塵卻道:“帝天上次出世,行事嚣張跋扈,與天下修仙道為敵時,也沒有隐藏過自己的姓名,這妖魔占據着縣城,明知道我們在外圍等着,卻一直不肯露面,我看這做事風格,不像是帝天。”
“不是帝天?那還有什麽魔,能有這等本事?”
幾個長老在代縣外聊了半天,也定不下來這魔物的身份,而蕭有辭,卻一直沒有說話。
石劍鋒若有所指道:“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這話說得不妥,但旁邊兩人已經來不及阻攔,話說出口後,場面靜了一瞬。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蕭有辭身上。
裏面危險未知,擇芳仙子修為不低,進去了,卻一直沒有出來,眼下有資格進去一探虛實的,就只有蕭有辭。
可就算是蕭有辭,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石劍鋒眼中帶着鋒利的光芒,他笑着說:“蕭掌門乃是修仙道第一人,要是連掌門都辦不到,我等就更辦不到了……咱們也不能看着這一城百姓被困在妖魔手中,不是嗎?”
蕭有辭淡淡看他一眼,低聲道:“我去。”
“掌門,不可!”
“這事兒還得三思啊。”
司徒塵和祝融齊聲道。
蕭有辭卻沒理會他們,他原本就打算進去,不用石劍鋒說,也會去。
不過被人逼迫,和自己自願前往,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蕭有辭瞥了石劍鋒一眼:“石長老同我一起吧。”
石劍鋒臉色陰沉了幾分。
蕭有辭卻道:“石長老這麽關心天下蒼生,更應該以身作則,若是我阻攔石長老,中間出了什麽意外,長老一定會懊悔終身,若是生出心魔,阻礙你一生修行,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石劍鋒:“……”
他竟然從來不知道,蕭有辭的嘴皮子這麽利索。
石劍鋒還想說些什麽,蕭有辭卻已經往前走去,見石劍鋒沒有跟上,他轉頭靜默地看着石劍鋒。
淡漠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那眼神,卻讓人恨得牙癢。
石劍鋒兀自握拳沉默了一會兒,咬牙道:“行,我跟你一起去。”
“石長老。”祝融看上去更擔心了。
石劍鋒道:“以掌門的本事,一定會護我周全的。”
兩人一同走到了代縣門口,這裏的大門早已敞開,但以城門為界限,裏面是濃郁的黑霧,外面是正常的世界,雖然沒有門,但卻也像是關着一道無形的門。
進“門”前,蕭有辭和石劍鋒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誰眼中都沒懷好意。
蕭有辭知道石劍鋒打得什麽主意,但臨行前,他已經寫好了密信,如果自己不幸折損在代縣內,下一任掌門将由顏桐出任。
他死也不可能将掌門之位留給石劍鋒這種人。
若顏桐真的是……那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蕭有辭率先進了代縣的門,門內的黑霧很重,魔氣糾纏在一起,形成了某種粘稠的液體,從上往下沉,貼近地面的地方,一腳踩進去,甚至都看不見自己的腳面。
蕭有辭掐了個訣,一小撮火焰出現在掌心,火焰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地方,但很快,那光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黑暗。
身邊安靜下來,蕭有辭側耳聽了一會兒,發現旁邊的石劍鋒完全沒有聲音了。
看來,從進門開始,他們兩人已經被分開了。
他擡頭望遠處看去,摻雜在黑霧中,有一縷白霧,霧氣朝着一個方向緩緩流動,仿佛是在邀請他入內。
蕭有辭端詳了一會兒,就朝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越往前走,黑霧就越濃郁,原本只是堆積在腳踝處,仿佛漲水一樣,越漲越高,後來,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膝蓋處。
等黑霧到腰的時候,他終于看到了一點亮光。
他朝着亮光走去,光落在他身上,也攜了一地雞零狗碎,湧入他的識海——
他發現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孩子。
一個剛滿月,不會跑的孩子。
他窩在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懷中,男人手中拿勺子,正在給他喂米糊糊,那米糊很香,似乎還攙着奶,蕭有辭餓了,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吃完飯,他把蕭有辭放在踏上,自己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他端着水盆回來了,用一塊沾了水的布給蕭有辭擦臉。
他的動作很輕柔,擦臉時,蕭有辭看到了他的正臉——與蕭有辭長大後有些相似,眉眼很鋒利,但因現在這人臉上帶着笑容,看上去沒有蕭有辭那般冷,總歸還是和善的。
看着這張臉,蕭有辭無端想到了自己的師父。
師父陪他的日子并不多,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天璇峰後山的洞府中閉關。
但他留給蕭有辭的印象卻很深,不管是修煉時寥寥數語的指點,還是後來自己成了掌門,在洞府中看到的師父曾經留下的痕跡。
江鶴來這人,在蕭有辭的人生中添了少數幾筆,但每一筆,都異常鮮活、深刻。
但蕭有辭想起他的時候很少,他的大部分回憶,都分給了江止宴。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時候想起江鶴來,此時的他思維遲緩,并不能明白這些紛雜而來的思緒意味着什麽。
他靜靜躺在床上,看着那個跟他長得幾分相似的男人幫他擦完了嘴,又輕柔地抱起他,低聲哄道:“辭兒,睡吧,爹爹在這裏,不會有人能傷害你,睡吧睡吧。”
他是他的父親?
蕭有辭迷迷糊糊想着。
他與江鶴來不親,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蕭有辭不記得自己六歲前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從小在臨仙門上長大,是個孤兒,跟師兄一樣,被師父收養。
他生來築基,是難得一見純靈之體,起點比別人高出不知道多少,但在修煉一道,卻舉步維艱,跟在江鶴來身邊數年,修為不見長進。
哪怕後來師兄親自指點他,事無巨細,他的修為還是毫無進步。
那六年像是一根魚刺,永遠卡在蕭有辭的喉嚨裏,不管他做什麽動作,總是能牽動內心深處的空白,讓他做什麽都不得勁。
江止宴偶爾也會提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他說自己年幼時調皮搗蛋,在天璇峰爬上爬下,還經常把自己弄傷。
那時候的江鶴來更像是一位父親,整天跟在自己兒子身後收拾爛攤子。
甚至還幹過端着飯碗追着江止宴喂飯這種事。
蕭有辭想,自己也是在臨仙門長大的,江鶴來也曾經端着飯碗跟在他身後喂飯嗎?
那場面,他想象不出來。
可現在,他明白了,江鶴來從來沒有那樣照顧過他,因為他來臨仙門時,已經六歲了。
他有父親,曾經,他跟着自己的父親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