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純善 蕭有辭也很想問江止宴一句

蕭有辭沒忘記在代縣看到的東西。

他曾經有個父親,六歲以前,他跟随父親生活。

那段記憶中,江鶴來是一個忽然闖入的人,他殺了父親,帶走了蕭有辭——

可蕭有辭想不明白,自己和父親以前是什麽人?為什麽江鶴來要對他父親動手?

如果他們是仇敵,江鶴來為什麽沒有斬草除根?而是将他帶回門派收做關門弟子。

蕭有辭想起以前江鶴來對他的态度……很冷淡,常年閉關,幾乎見不到幾面,但偶爾幾面,與蕭有辭說話時,都是和顏悅色的。

他從來不沖蕭有辭發脾氣,反倒是江止宴……經常被他訓責。

後來帝天封印松動,江鶴來重傷,他選擇把修為傳給了蕭有辭。

……

蕭有辭想知道當年的真相,他覺得自己身上的這些變化,跟那些事情,可能有很大的聯系。

可他身無長物,師父去世前,什麽都沒有留下,偌大一個臨仙門,真正屬于他的東西,只有一柄劍,和幾件衣服。

蕭有辭在天璇峰上不動聲色地翻找了幾天,也沒找到當年的蛛絲馬跡,師父離世那年他還太年輕,心思都放在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了,他以前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也沒有對身邊的人和物留心。

現在想要去查,談何容易。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問問臨仙門的其他長老。

臨走前,蕭有辭将華露濃佩在了腰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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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有辭去找了大長老司徒塵,他是師父派去天璇峰的人,江鶴來還在世時,兩人關系很好,聽說,在江鶴來還沒有頻頻閉關之前,他們經常坐在一起下棋聊天。

司徒塵為人正直端正,信得過,可以聊。

只是沒想到,蕭有辭找到司徒塵說明自己的疑惑,司徒塵卻看向了他腰間的華露濃:“這劍……小宴沒帶去?”

蕭有辭和江止宴都是司徒塵的晚輩,他叫一聲小宴也是正常。

可蕭有辭聽着江止宴的名字,只覺得自己被燙了一下,被碰過的唇又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他低着頭認真看着眼前的茶杯,耳後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薄紅。

“沒有,留在臨仙門了,我準備把劍送出去。”

司徒塵看着他,深深嘆息一聲:“劍雖然是鶴來傳給小宴的,但你也是鶴來的弟子……”

為何總是妄自菲薄,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掌門之位?

蕭有辭不答司徒塵的話,司徒塵又問道:“你打算把劍給誰?”

蕭有辭道:“我的弟子,顏桐。”

他已經知道顏桐就是江止宴,江止宴故意将華露濃留在他的房間,不正是要他将劍“物歸原主”的意思?

江止宴大概還會以顏桐的身份在臨仙門待很久,他可以以贈劍的方式,将掌門之位還給江止宴。

他不知道江止宴打算幹什麽,從代縣回來,也沒見過自己的這個“弟子”。

蕭有辭心裏很亂,并不想去找江止宴,這才迂回曲折,找上了司徒塵。

可司徒成并不打算告訴蕭有辭過去的事情,聽蕭有辭說打算把劍給顏桐,他嘆息一聲:“過去的事情,既然将它塵封,自然有塵封的道理,你現在過得也不差,為什麽非要去追究過去的事情?”

蕭有辭擡頭,仔細地看着司徒塵,司徒塵面上很淡,任由他打量。

過了一會兒,蕭有辭起身:“您不告訴我,我自會再用去找其他人查證。”

“有辭。”司徒塵喊了一聲,蕭有辭沒回頭。

司徒塵嘆息一聲,轉頭望向天璇峰的方向——如今,他也不知道江鶴來當年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了。

……

蕭有辭拿出了華露濃準備贈劍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臨仙門上下。

他有三個弟子,封朗月封朗行常年練氣,難當大任,唯一能接下這柄華露濃的,就只有十年前的新弟子顏桐。

讓顏桐來當下任掌門,其他人的心情有些複雜。

因當年江止宴封印帝天一事,門派上下多數人都覺得是蕭有辭背信棄義,才害死了江止宴,他們對蕭有辭有偏見,覺得他不适合做這個掌門。

掌門本人就不适合了,掌門的傳承人,他們更不承認。

唯恐下一任掌門,是蕭有辭封朗月之流。

可偏偏顏桐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長大,這少年實在是太溫潤太文雅,渾身上下挑不出一絲瑕疵。

門派中的長輩感嘆他跟江止宴很像,沒見過的同輩和晚輩,早已将他當成了門派內的首席大師兄。

可很合心意的顏桐與很不合心意的蕭有辭放在一起,就讓人五味雜陳了,他們希望顏桐做下一任掌門,卻不希望是以蕭有辭弟子的身份。

說白了,就是對蕭有辭不滿。

天璇峰,小院中,封朗月将在山下聽來的小道消息一字不差地說給蕭有辭聽。

末了,憤憤不平道:“這些人是不是腦子有什麽問題?我們礙着他們什麽事兒了,有話當面不敢說,非要在背後說小話。”

“師父,你真打算賜劍顏桐師弟嗎?”

蕭有辭從很早開始就明白,人的喜怒是沒有根據的,好惡也全憑心意,有些人就是這樣,不管他做什麽,總是不好、不行、不可以。

他不是八歲的無知孩童,被人心的惡念逼得跑出學堂。

他早學會了屏蔽耳邊那些似有若無的聲音,忽視身旁那些好奇窺探,卻又帶着厭惡的眼神。

蕭有辭低垂眼睑,輕輕吹了一口手中的茶:“嗯。”

淡淡一句話,算是回答了封朗月的問題。

封朗月看向蕭有辭時,眼神總是很亮,他敬仰他的師父,也畏懼他。

“師父……”封朗月知道自己這話有些逾越,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您才接任掌門六十年而已,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着急找繼承人?

修仙者壽命不知幾何,蕭有辭又沒有要飛升的跡象,何必這麽着急?

蕭有辭卻淡淡道:“只是賜劍,要在青俊大會後再做決定,沒有很急。”

封朗月卻睜大眼——青俊大會也沒幾天了,這就叫不急了?

他忍不住道:“顏桐才上山十年,雖然表面看上去溫良恭謙又修為非凡……但他還年輕,怎麽知道他真能當得起掌門的大任?”

蕭有辭對顏桐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大多數時候,顏桐都是自生自滅長大的。

可他看上去好像很尊敬蕭有辭,蕭有辭對待顏桐也很特別,他會單獨跟顏桐說話,會因為顏桐的一些行為生氣甚至露出笑容。

封朗月嫉妒顏桐的這份特殊,看到蕭有辭如此信任顏桐,上山十年就要把華露濃送出去,他心裏那些陰暗的想法就忍不住冒了出來。

他低下頭,不甘心地想着。

那個顏桐真有那麽好?

他就完全沒有私心?真就像是驕陽一般,只有光亮沒有陰暗?

說不定他的善良溫和都是假裝的,內裏其實是個自私自利的僞君子……世間這種表裏不一的人多了去的,一個人怎麽會沒有理由的對自己身邊所有人的都好?

對所有人都好,那不就是分不清楚親疏遠近,對所有人都不好嗎?

封朗月想着,咬緊了下唇。

他卻不知道,他垂首想這些的時候,蕭有辭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蕭有辭淡淡地看着自己的這個徒弟,他知道封朗月在想什麽,也沒出聲打斷。

因為他以前,也是這麽想的。

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純粹的好人,犧牲自己,也要去給別人幫忙,哪怕那個人與他并不熟悉……因他的樂善好施,善良溫和,總是有許多人喜歡他。

不管走到什麽地方,他總是最受歡迎的,群星拱月一般,被簇擁在中間。

蕭有辭也忍不住想,難道不是因為喜歡着群星拱月的感覺,所以才故意僞裝出和善的樣子?

師兄對他好,也不過是因為他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

卻偏偏要裝出專心待他的模樣,蕭有辭總是克制不住自己誤會沉淪,而越是沉淪,就越是憎惡江止宴的“善”。

旁人眼中的善,成了蕭有辭心裏的“惡”。

所以他才故意騙他,讓他去江山玲珑鏡裏等他。

可蕭有辭沒想過江止宴會一去不回,這噩夢做了五十年,夢裏的師兄總是問他為何不去,夢外……蕭有辭也很想問江止宴一句。

為何不回來?

五十年好長,普通凡人,懵懵懂懂半輩子過去了,這五十年裏,蕭有辭每一天不在想,假如那天他去了,師兄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五十年啊。

蕭有辭喝着茶,唇角又流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他盯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短短幾日,他好似又蒼白消瘦了許多。

明明騙人的是他,背信棄義的是他,心懷惡念揣測別人的也是他,他有什麽資格蒼白?有什麽資格削瘦?

蕭有辭仰頭把這一茶杯的茶水喝了,喝得太急,水漬從唇角溢出,被沾濕的唇透出些許紅潤,竟然有些觸目驚心。

蕭有辭起身,對封朗月道:“這事兒輪不到你來操心,去盯着點兒青俊大會。”

如果他所料不錯,江止宴是準備借着青俊大會大出風頭,然後才能順理成章的接下他的賜劍,重新将這臨仙門收入囊中。

蕭有辭打定主意不再更改,封朗月卻更加不甘,看着蕭有辭起身準備離開,他也跟着站了起來。

沖蕭有辭喊了一句:“師父!你怎麽總是這麽縱容顏桐師弟?”

蕭有辭愣了一下,縱容嗎?

他心裏有話要說,但又覺得這些話沒必要說出來,于是停也不停,就那麽走了。

屋裏,封朗月的臉色更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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