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逢
天色漸晚,聞姚仍未出現。
鐘闌回到院子時,徐公子已在原地等他良久了。
他坐在院子正中,手捧書頁。幕籬寬大的白紗将他的容顏遮掩,随一陣秋風搖擺,隐約能看到白紗下沉靜而模糊的側顏,平淡無痕。
聲音也一如往常:“陛下,今日與誰約了?回來如此晚。”
鐘闌猛然清醒,幹咳了聲:“朕一人去園子裏散步,忘了時間。”
書頁被啪的一聲合上。
鐘闌驟然擡眼。徐公子不緊不慢地走到他面前,仿佛他剛從合書聲中聽到的憤怒只是幻覺。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從紅袍間伸出,替鐘闌拉好衣領:“我即将離去。本打算多與陛下聊一會兒離別之言,可看着天色,似乎也不剩多久了。”
“你要離別?為何?”
“主上要求,去辦一些事,短期內回不來了。”
說完,他微微轉頭。鐘闌順着他的方向看去,盛雲正提着包裹等在門外。
“我得走了。”
鐘闌明顯不舍:“朕不該這麽晚回來的,你……”
忽然,風大了,吹起地上層疊的黃葉,漫天飛舞的枯葉與紅色背影一起随着沙沙聲重回原處——黃葉落于地,而徐公子走得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翌日,衆人乘坐大船前往湖心島。
船上,鐘闌明顯心不在焉。
李運柏作為随行小厮跟着他,不住關心:“陛下,您還在想徐公子的事?”
鐘闌沒有反應,出神地眺望原處的湖面和山水。他的手下意識地為見底的杯子斟茶,滾燙的熱氣袅袅而上……
“陛下!水溢出來了!”
鐘闌恍然清醒。
李運柏在一旁咬着嘴唇:“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能早點見到聞公子,就能早日替您開口,把徐公子要過來。”
“辛國君,好久不見。”
一個男聲打斷了主仆二人的對話。他們轉頭看去,一位身着青色盤龍長衫的中年人正向他作揖。
鐘闌回了個禮,眼光打量到他腰間禁步的紋樣,認出那是梁國常用的花紋,對方應該是梁國君了。
與其他小國國君攀高踩低相比,梁國君顯然有風度多了。這船上無人主動與鐘闌搭話,只有他彬彬有禮地寒暄。
梁國君輕笑聲:“能如辛國君般鎮定自若的人自是少數。近來傳言甚嚣塵上,怪不得諸位國君人心惶惶,多為國計考量,行為也激進了些。”
鐘闌挑眉:“傳言?”
“有一些身着灰袍、臉帶面具的人出現在後唐,自稱為預言者。本來無人信他們,可他們這幾年在後唐預言準了春旱、鼠疫的具體時間,一時間被捧上神壇。這次,後唐國君也請了他們到島上,将他們獻與南穹君。”
預言者?鐘闌的第一反應是玄唐這老家夥開展新業務了?
很多古早穿書者經常采用預言的方式立身,求財、求名、求聲望,将通曉劇情的優勢發展到極致。
轉念一想,玄唐好像沒那麽無聊。
梁國君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是不屑,笑了一聲補充:“當然,這些事情都是後唐他們說的。大家自然沒那麽容易信。灰袍人這次到湖心島後會當場預言,聽說這次預言可以在兩周內驗證,坐看便是。”
“一旦他們驗證了,大家自然會讓他們繼續預言。”鐘闌福至心靈,心裏不禁一空,“大家最想知道的是……”
“噓——”梁國君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到了,該下船了。”
下船之後,長袖善舞的梁國君左右逢源,很快就走遠了。
鐘闌眯眼,若有所思——忽然,他一振。
“對啊,我還有優勢。”
“如今南穹君未死,聞姚未上位,我如果與預言者一樣為聞姚奪嫡提供幫助和捷徑,以此換取平安……”鐘闌心裏忽然出現一道紅色背影,“……以及徐公子。”
湖心島有一座矮山,山峰上伫立着一座無比華麗的建築,檐角飛懸,仙雲缭繞。衆人被引導入住,整理行囊,還用了午膳。
午後,會盟的第一次商談即将開始。鐘闌正提筆寫計劃,忽然聽到窗外一陣嘈雜的喧鬧,甚至是兵戈相見的聲音。
“朕是賓客,怎可如此待朕——”
“放手!再不放手,小心朕脫離聯盟!”
鐘闌擡手将窗推開一條縫,院外的場景收入眼底,心裏一震。
南穹,竟然扣押了一名小國的國君。
有些小國雖說是國,但與大國相比不過一城、一郡。
諸國聯盟中大國不趁機吞并小國,是因為擔心其他小國因此心有間隙,聯合起來抵抗大國之威。小國聯合并非螞蟻撼樹。這倒讓聯盟保持了長久的安定。
諸國住的院子全都出來了人,不少人臉上除了震驚,還有一種後怕和驚恐。
就連一直跟着拍南穹馬屁的後唐國君臉色都很難看——如果南穹剛壯大就有拿聯盟內部開刀的本事,誰都說不準自己是不是下一個。
一排神情肅穆的太監進院子,忽視那名在地上嘶吼的國君及他下屬,彬彬有禮地對諸位國君說:“各位陛下,下午會議的場地已然就緒,可以動身了。”
衆人相視,竟從這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安排中聽出兩分霸道來。
鐘闌的血液忽地從指尖倒流至大腦。
這通知的太監裏,領頭的竟然是吳庸。
殿堂莊重肅穆,地與牆都是南穹傳統的灰綠色,窗戶緊閉,殿內燭光昏暗,兩邊的編鐘聲沉重地回響。
大香爐間蒸騰出袅袅輕煙。四處缥缈的輕煙繞在諸位謹慎僵硬的國君間,成了這裏最自由的存在。
作為東道主的南穹君不在,主位空着,衆人神色複雜且深沉。
鐘闌辛國雖然已然失去主導地位,然而國力仍強盛,因此鐘闌的座位在主位下面的第一位。
他鬼使神差地擡眼看了那空位。
忽然,士兵架着剛才的國君到了殿上。衆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你們這到底什麽意思?!憑什麽綁朕!朕回去要舉國與南穹為敵!”
青年的聲音銳利、冰冷,像斬頭閘似的掐斷了那國君最後的血色:“你在皇家園林放飛信鴿,與燕國通風報信,此乃背棄聯盟之所為。孤容不得你。”
滿座整齊地轉頭看向主位。
“父皇身體不适,由聞姚暫代。諸位,可有疑議?”
屏風後,一位身着暗紅鎏金長袍的青信步而來。他面若邪神,豔且潇灑。他頭無冕旒,只有一支菩提木簪子;也無權杖,手上只有一杆煙槍,然而現身之時,滿場上百名宮人、士兵齊刷刷地跪了下去,低頭肅穆。
這明明是向一國之君行的禮。
滿場震驚:南穹君病重、皇子奪位已經久無進展,看這樣子,根本不存在君位之争——權力早就被聞姚牢牢抓在手裏了。
鐘闌坐在聞姚幾步遠的地方,心已經凍碎成了幾瓣。
聞姚竟然比原著早那麽多得權。這樣一來,他剛想出來幫扶奪位的計劃自然沒用了。劇情的車輪已經滾滾推動,李運柏到底還能不能奪回聞姚的心?
若不能,那自己的養老計劃怎麽辦?
……徐公子怎麽辦?
鐘闌幾乎下意識看向聞姚,這個他兩年多未見的男人。
紅衣之上,肆意妖邪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