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無心

“鐘闌不會愛人。”

聞姚靜默地看着他。灰袍人的臉藏在寬大的兜帽下,聲音沙啞,時不時還會咳嗽。聞姚不回應他,他便自己慢慢地将故事講了下去。

“我們來的地方,被神所操控。而它最喜歡用感情來折磨我們,”灰袍人笑了下,忽然咳嗽了起來,“我們必須去一個又一個世界完成任務……你就理解為,我們必須遵從命令,去神鬼縱生的地方。”

聞姚挑眉,示意他繼續。

“我很久之前見過他。”

那是鐘闌倒數的幾個任務之一。

他們一行人需要分別走通一個迷宮。

每到一個分岔口牆上都會有亮斑提示,他們需要聚精會神地盯着亮斑,解讀亮斑給出的信息,然後選出正确的方向。

聽上去是個很容易的任務。

但是越到後面亮斑閃動的速度越快,一旦跟丢了亮斑便會面臨二分之一的錯誤概率。而有一些光斑甚至不會給出明确的方向,只能賭概率。而每次選擇錯了他們都會短暫地見到自己最珍貴的人或事物——然後看着他們被毀滅。

聞姚坐在主位上,聽着灰袍人的講述,不為所動。

“對心性堅定者而言這不算是懲罰,畢竟知道這都是假的,”灰袍人自嘲地一笑,“然而,一直到很後面我們才發現,那些亮斑的跳動其實是催眠。催眠就是類似巫蠱攝魂術的東西,讓我們逐漸無力抵抗那些幻覺。”

更要命的是,其中一位隊友犯下了重大錯誤,導致他們集體遭受懲罰——失去淚腺。

聞姚眼皮一跳。

“後來,在悲憤、郁結、極度悲傷卻無法哭泣中,出現了第一位失明的人。”

在這個用眼睛獲取通關信息的地方,失明等于死亡。

“逐漸地,幾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視覺。”灰袍人說,“只有一個人例外。他在那些必須賭概率的地方就算選錯了,也不會看見任何東西,自然不會悲傷,也不會想要流淚。”

“他之所以成為贏家,是因為無心。神喜歡用欲念與絕望懲罰衆人,只有他自始至終游離在外,甚至很少憤怒,很少緊張,從不與人共情。”

“陛下,連神都已确認他缺乏感情,您又為何堅持呢?”

他的話語似乎帶着蠱惑的意味,循循善誘,然而,還未說完,門外傳來一聲驚天巨響!

灰袍人的話斷在原地。聞姚皺眉。門口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緊接着吳庸焦急的喊聲便響起。

“陛下,陛下您快去看看!辛國君暈倒了!”

灰袍人适時地笑言:“瞧,他見我來了,擔心自己缺了陛下這護着他富貴喜樂的靠山,這就開始演戲了。多恰逢其時又精心算計呀,不是麽?”

“真的有必要裝嗎?不會太刻意嗎?”

玄唐白了他一眼:“你比我有經驗?”

鐘闌:“你不是個和尚嗎?”

“你剛才還說我是禿驢裝和尚,這回倒覺得我是出家人了?”玄唐冷哼一聲,邪笑,“我當年在游戲裏也是能靠當小白臉吃飯的,情感專家是白當的?”

鐘闌:“倒也不必這般自豪。”

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趕緊收拾好,玄唐囑咐他,等會兒怎麽柔弱怎麽來,一切交給他。

門開的聲音異常刺耳。鐘闌趕緊閉眼,玄唐立于床邊一副悲憫的樣子,像是對鐘闌的病情感到擔憂。

聞姚踏入房間。玄唐立即眉頭一跳。

這灰袍人怎麽跟着一起來了?

他注意到玄唐的目光,坦然且得意地揚起嘴角。

聞姚沉聲:“他怎麽了?”

玄唐單掌行禮:“舊疾發作。”

“他上次發作才是上個月的事。怎麽會?”聞姚的語氣不由變得焦急,轉頭看向面色痛苦的鐘闌。

“舊疾發作本就無跡可尋。陛下,他剛才已經意識朦胧,甚至在睡夢間呼喚您的名字。貧僧覺得,只有可能是意識不清時才會呼喚心裏最重視的名字。”

鐘闌皺着眉頭,額前發絲淩亂,呼吸急促。他聽到玄唐的話,像是被驚擾了,在噩夢中呓語連連,喉嚨底發出混沌不清的聲音,為數不多可以聽清的,大概就是聞姚的名字。

灰袍人險些笑出聲。

他恐怕不知道自己剛才和聞姚講的故事裏,鐘闌絕無可能珍視任何人與事。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也太巧了。

聞姚坐到他床邊,擡手用手背感受鐘闌額頭的溫度。

“未有發熱。”

手正欲離開。玄唐清咳了一聲,鐘闌立即收到提示。

“別,別走。”

鐘闌的美是毫無攻擊性的。平日醒着是仙風道骨、溫潤如玉,此時卻無比脆弱誘人,聖潔得易碎。他楚楚可憐的模樣乍地闖入聞姚的眼,讓他呼吸變慢。

聞姚的手停在他額頭上空半寸。他垂下眼簾,仔細打量鐘闌的模樣。

他的視線仿佛有了壓迫力,鐘闌即使閉着眼睛都能感覺到那目光,心跳逐漸加快。

該死,慢下來。

為何不聽使喚?

聞姚會聽到的心跳聲的。

向來對僞裝信手拈來的鐘闌竟然失去了控制力。

他的異樣也被眼裏只有他的聞姚發覺了。

房間裏擠滿了人。

心思卻各異。

鐘闌的鼓膜即将被自己的心跳震碎。熱氣吹拂着他的耳垂,似乎即将戳破他此時的驚慌。

他似乎聽到安靜的屋子裏響起得意的笑聲。

“陛下是特意在我面前裝柔弱嗎?”

遭了!

聞姚的視線被睫毛垂下的陰翳遮掩,隐藏在晦暗的冷靜中。

他用一根手指卷起鐘闌耳鬓的長發,一邊搓弄着發絲,一邊在仍負隅頑抗的鐘闌耳邊一點點将他的小心思揭露出來:“是怕我不要你了嗎?”

鐘闌忽地重重吐氣,正準備睜眼與他來一場冷靜的、成年人間心照不宣且粉飾尴尬的對話,忽地,聞姚将臉一下埋入他的脖頸。

“有人剛才與我說,你沒有欲望,從不動心。”

灰袍人:“?”

你在說什麽?這時提起這個做什麽?

聞姚将臉擡起,聲音顫抖着:“陛下現在會用這樣的手段挽留我,我好歡喜。”

灰袍人:“……”

鐘闌:“……”

他吻了下鐘闌撲朔抽搐的睫毛:“真好。雖然我得不到你的愛,但你也從未愛人。”

“即便你可能為的是那所謂的清閑生活,但至少,你知道該用愛情裏的手段對我。”聞姚的聲音因為壓抑而顫抖,“你先前從未動過心,所以我有機會成為首位。我有機會完全改造你。”

鐘闌的腦子裏一片漿糊。

一片漿糊的不止是他。

玄唐瞥了眼僵成塑像的灰袍人,冷笑一聲:“你知道愛情裏為什麽要小心思嗎?”

“什麽?”灰袍人下意識地問。

“這些小手段都是故意用來讓對方發現的。”玄唐滄桑行禮,“一切的笨拙、慌亂,一切的精心籌劃,都是只為對方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救命,我怎麽還沒寫到劇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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