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俱焚
第33章 俱焚
沈嘉禮驟然聽到了沈子靖的消息,那心情也說不上是憤慨還是喜悅,只是被震了一下,随即心中忽然亮堂起來,暗想原來這小子沒死,活的好好的!
下一秒,他反應過來——這小子活的過于好了,竟然卷土重來要找自己算總賬了!
于是他立刻又氣急敗壞起來。
這麽大的天津城,哪裏做不得兵站,非要搶這一處民宅?沈嘉禮明知道這是沈子靖如今有了勢力,要來向自己報仇雪恨,可他一介平民,手無寸鐵,卻是毫無抵抗之力——虧得他本人是住在租界區,否則的話,他想,大概那小子直接就殺到此處,連這洋樓都給一起沒收充公了!
“這條白眼狼!”沈嘉禮在家裏咬了牙:“十六七歲就到我身邊,我沒虧待過他啊!”
念頭一轉,他又恢複了理智:“這個混蛋,為了個娘們兒就把我當成死敵。我就是有罪,可也罪不至此。沒想到在他眼中,我竟然是十惡不赦了!”
然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房産:“不能就這麽眼看着他胡作非為,一旦房子被他們占住了,再想讓他們往外搬,可就難上加難!”
他嘆了一口氣,想讓汽車夫把汽車開出來,自己親自去一趟市區——順帶着看看沈子靖。一年多不見了,不知道這小子現在是個什麽樣子。混蛋東西,養不熟的貨,這麽籠絡他,還是全心全意的和別人相好,真要把他氣的嘔血!也許還是那個樣子,畢竟是長成了的男人,還能變到哪裏去?不過也難說,二十多歲的青年,也有那一年一個模樣的。這混蛋!
腳步邁到樓門口,他忽然又停住了。
“不能去!”他在心中和自己商量:“不能去。子靖那種倔頭倔腦的孩子,壞起來更狠毒。我這一去落在他手裏,萬一也像戴老板那樣,被安上個反日的罪名,抓到憲兵隊裏去可怎麽辦?就憑我這個體格,興許還沒等老段找過來,我就被他們弄死了!縱算不去憲兵隊,我現在也不是子靖的對手。若是他當着人讓我下不來臺——不用別的,他當衆給我一個嘴巴,就夠我下半生不用見人了!叔叔挨了侄子的揍,那成了什麽話?”
思及至此,沈嘉禮硬生生的做了個向後轉,蒼白着臉孔又走回了樓內電話機前。擡手摘下聽筒,他強迫自己心平氣和下來,開始滿世界的找段至誠。
段至誠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處處都沒有他的蹤影。沈嘉禮無可奈何,只得再往那名老仆家中打去電話——這老頭子一直是個忠心耿耿的,在收房租這一事業上也算個人才,沈嘉禮很怕他和日本士兵亂犟,再送了命。然而電話打過去,卻是長久的無人接聽。
他挂斷之後再一次要通了號碼,這回等待片刻,那邊終于有了回音:“喂。”
沈嘉禮沉默了一瞬——聽筒中傳過來的聲音,帶着一點沙沙的電流噪聲,陌生而又熟悉,仿佛就是沈子靖。
這時,那邊又“喂”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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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禮捂住話筒清了清喉嚨,随即強作平靜的問道:“老陳嗎?”
那邊也安靜了一剎那,然後起了低低的一聲冷笑:“我是沈子靖。”
沈嘉禮淡淡的答道:“哦,子靖。”
那邊繼續沙啞的說道:“老陳對皇軍的事業不肯合作,剛才已經被擊斃了。”
沈嘉禮勃然變色:“子靖,你行,接下來是不是要來抄我的家了?”
沈子靖鎮定的告訴他:“遲早的事,沈嘉禮,你等着吧!”
沈嘉禮聽到這裏,知道雙方是沒有和解的可能了,心髒刺痛之餘,反而是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人生苦短,可別讓我等太久。”
不等沈子靖再回應,他便立刻挂斷了電話,因為知道自己已經是處在了下風,多說無益,倒顯得無能無聊。如今他人在租界,想必人身安全總能得到保障的,為今之計,只有馬上找到段至誠——幸虧這夥計舉家全做了漢奸,否則在這天下大亂的時候,他還真是沒有靠山了!
沈嘉禮是為了房産才留在天津的,如果房産就這麽白白的被人占去,那他非得郁悶的大病一場不可。下午時分,他終于找到了段至誠這人,而段至誠聽說沈子靖——這個拐走三嬸的敗類回來了,第一關心的問題乃是:“你太太還和他在一起嗎?”
沈嘉禮怒氣沖沖的答道:“我不知道,我還有心思去管那些事?”
段至誠聽了他這個态度,心情平定,馬上就擺出了義憤的姿态,大包大攬的說道:“你這侄子在你家也生活了那麽多年,如今不但做出醜事,還忘恩負義、恩将仇報!你放心,我這就過去收拾他,你不要急,等着我給你消息吧!”
段至誠放出大話,單槍匹馬的就乘坐汽車前去了市區。在一條設施尚算完好的小街上,他果然是看到了一大隊士兵——都穿着日本軍裝,可是聽口音,其中卻又夾雜着東北人與高麗人,也分不清到底都是哪國的,一個個全副武裝,全不是好惹的模樣。
段至誠在街口下車觀望一番,見那槍上刺刀閃着雪亮的光,甚是可怕,心中就有些怯。原地猶豫了片刻,他重新上車,調頭到了附近路邊的一家咖啡店裏,借用了電話機,打給了段慕仁的日本顧問菊山直人。這位菊山直人先生的軍銜不算高,本質上應該算作特務,又是個支那通,許多年前就同段慕仁結識,已經成了段家的常客,關系十分密切。段至誠不敢直接去找父親要主意,故而就請這位菊山叔叔設法幫忙。而菊山直人同馮冠英一黨素來不睦,如今正要把段慕仁直上雲霄的扶植起來,所以對于段家上下都和藹可親,願意為段家大公子排憂解難。可惜段至誠雖然急切,可是對于沈子靖的狀況一無所知,甚至連對方屬于哪支隊伍都不清楚。菊山直人問了半天,雲裏霧裏的,索性讓段至誠原地等待,他親自進行打探。
段至誠沒有辦法,只好是放下電話,不時的讓自己那随行的小跟班過去張看。如此過了半個多小時,小跟班回來了,氣喘籲籲的告訴他:“大少爺,那幫大兵開始扒房子啦!”
段至誠聽聞此言,一拍大腿,心想這沈子靖也太壞了,知道自己占不住,索性把這一趟房屋夷為平地,誰也別想落到好處——只是自己信誓旦旦的跑了來,回去之後怎麽向沈嘉禮交待呢?一想到沈嘉禮那張陰沉沉的小白臉,想起他生氣時那種老太爺似的做派,段至誠就不禁頭痛異常,感覺自己大概是由愛生懼,如今對于沈嘉禮的敬畏,真是比怕太太還甚呢。
一條街的房子,連扒帶燒,主要是燒,很快就成了一趟火海。在一片哭天搶地聲中,那大隊士兵開始列隊向外撤退。這時菊山直人親自乘車趕過來了,用一口帶有東北口音的國語告訴段至誠道:“哎呀,段少爺,不好辦呀!那個沈子靖是聶人雄的參謀,聶人雄現在又直接聽命于南方大将,這個這個……我們不是一個系統的,管不了他啊!”
段至誠知道聶人雄乃是華北治安軍下屬集團軍的司令官,而他和這菊山直人并不見外,此刻便急赤白臉的催促道:“那就去找聶人雄啊,他的兵,他總得管哪!”
“聶人雄不在天津啊!”
“那就讓駐屯軍的長官下令——總能有人治得住沈子靖吧?”
菊山直人向他一伸腦袋:“孩子啊,為了這點兒屁事兒讓我去找駐屯軍,太難為你菊山叔叔了吧?你不就是惦記那一趟房子嗎?這他娘的都要燒成那個樣兒了,你攆走了沈子靖,也就只能得到一塊地皮;你不攆他,他也不能把地皮卷起來帶走。稍安勿躁,再等一等,不行嗎?”
段至誠急的不住搖頭嘆氣:“菊山叔叔,那不是我自己的産業,是我一位至交好友的房産。他是靠着這個吃飯的,全拜托了我來保護,結果現在半天的功夫不到,就變成了廢墟,我怎麽有臉再去見他啊!”
菊山直人的工作對象是段慕仁,并非段至誠,所以此行無非是前來敷衍。聽了這話,他連搓手帶嗟嘆,做出種種同情嘴臉,然後就找借口溜走了。而段至誠怕刀怕槍,眼看着那支混合大隊揚長離去,也不敢上前幹涉,更沒有找到沈子靖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