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趙客松以為自己瘋了。
在兄長完婚的這個大好日子,他先是在半空看見抹不開的灰黑色,然後又在家中後院碰到一個血淋淋的怪人,硬是當着他的面割開了手腕。
那只手看起來瘦削得緊,竟然能噴灑出如此多的鮮血。
趙客松急得撲過去,卻被一雙自血海擡起的手給攔住了。
那位奇怪來客分明前一刻還躺在血泊中,下一刻就攔在他身前含笑看着他,微涼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迫使小孩擡頭看着天。
“看出什麽來了嗎?”
那來客身上不知為何有着一股奇怪的香味,濃郁得趙客松忍不住去嗅聞,當他這般說話的時候,他也順着姿勢望向天際,随即瞪大了眼。
“沒,沒了?”
他喃喃自語。
方才他所見的,幾乎遮蔽了天日的灰黑完全消失不見了!
“果真如此。”
謝忱山放下手來。
這孩子根骨絕佳,體質尤奇,更有絕妙獨特之處。
不過這些都不是阻止鬼道人把他擄走的原因。
能迫使鬼道人在此守候十年之久,甚至還布下法陣勉強禁锢晦氣來遮掩這孩子的緣故……
謝忱山伸手挑開了趙客松的衣襟,自他心口扯出來一根帶着玉佛的鏈子,淡笑着問道:“你這東西,是從哪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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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難得的寶器,對鬼道人這類魔修更有絕佳克制的效用。
沒有晦氣的幫忙,鬼道人甚至不能踏入這宅院一步。
奈何這十年在晦氣的消磨之下,這寶器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趙客松脹紅了臉,一把把衣襟給扯上,倒退了幾步,這才低聲說道:“早年間,家母為我求來的。”
“你阿娘着實救了你一命。”
謝忱山道:“你的根骨難得,是做爐鼎的不世出天才,倘若等你踏入修仙之道後再享用了你的身子,于修煉上可突飛猛進,一朝得進百年也未嘗不可。”
他這番話,對趙客松這個不過十餘歲的孩子而言,本就是天方夜譚。
不過趙客松卻是另辟蹊徑,困惑地說道:“爐鼎,也能用不世出的天才來形容嗎?”
他歲數雖小,卻也不是不懂爐鼎這詞背後潛藏的意思。
謝忱山平靜地說道:“任一門道上,皆有天才。爐鼎不過是一類特殊的體質,而你這身根骨,便是自行修煉,也大有可為。為何不能如此形容?難不成要從根上就如此鄙夷不成?”
趙客松若有所悟。
而對趙家來說,今日當真是一個稀奇之日。
原是自家長子結婚的大好日子,可先是奴仆來報家中百年古樹消失不見,再是一位奇怪之人領着自家小兒如入無人之境踏入他們的門院,娓娓道來一番如同夢幻的言論。
謝忱山給了他們兩個選擇。
要麽他現在就趁着趙客松年紀還小,下了禁制封印了他身上的根骨血脈,那他還能跟尋常凡人一番生活百年,不會再有之前被鬼道人盯上那般的險境。
要麽他将帶走趙客松,送往修仙門派。
趙父顯然不大信任一個莫名出現的怪人,可趙母顯然是知道些什麽的。她的臉色微變,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這位道長……”
“貧僧乃是佛修。”
謝忱山淺笑說道。
趙母微愣:“那大師,如他身上這般根骨,到底是怎樣的稀奇,才會有這般災禍。”她到底還是舍不得孩子。
謝忱山偏頭想了想,随手在空中畫出了兩顆水球。
左邊的淺些,右邊的飽滿些。
兩顆相連在一處,左邊盡管淺薄,卻在源源不斷輸送給右邊,致使右邊的體積暴漲,不到片刻就遠比左邊的水球還要大上數圈。
“這般體質,他只要修煉十年,就可為對方輸送遠超十年的修為。這等奪目的增長,就算是正人君子,也會忍不住動搖。”
這兩顆憑空出現的水球讓趙家人瞠目結舌,尤其是趙母,她的臉色瞬間煞白。
只消是年長之人,誰能不清楚謝忱山的言下之意。
“可,可天道輪回,有消有漲,怎會有這般不對等的事情!”
說這話的人,本該是今日的新郎官,也正是今日的主角。可他此刻更擔心自己的幼弟陷入不倫之境。
“故而,趙家生了晦氣之源。”
謝忱山淡淡地說道。
此處漲,必有彼處消。
某種程度上,趙客松是靠着趙母求來的玉佛,與鬼道人的謀求才活到了今日。
趙客松生于趙府,此處滄州的晦氣根源也誕于趙府。
如果沒有這兩者,趙客松怕是早就殒命了,連帶趙家數十人也一并葬送。
“……懇請大師,護送我兒登上修仙之路罷。”
趙母拜倒在謝忱山的面前。
…
關于此事,謝忱山也有兩樁選擇。
一則是送往合.歡派門下,盡管名字聽來不大好聽,可合.歡掌門梅如玉确實是世間最精于此道,也能最大程度保全庇護趙客松的人。
可是趙家人顯然不願,畢竟這名諱一聽,便不大正道。
那也有另一歸處。
謝忱山會給趙客松體內下禁制,封住他爐鼎的體質,再将他送入另一上古門派,以他的根骨天賦,倒也不會不受重視。
有謝忱山給出的保證,再加上他表現出來的種種神異,趙家人盡管心中不安,仍舊是滿口答應了。
就在這當口,有下人驚喜回報。
“夫人,老爺,這阖府的花都開了。”
…
離開趙家,對趙客松來說也有些奇怪。
他畢竟是備受寵愛的幼子,頭次離開家中,哪哪都不大适應。可他還是很快就學會了怎麽照顧自己,謝忱山是個随行散漫的修行者,有時候他從他身上看不出半點佛修的模樣。
可他的确是茹素。
有時也割脈放血,放得趙客松頭皮發麻。
“大師對自己真是下得了狠手。”
他感慨地說道。
謝忱山随手在手腕上一抹,那傷勢就愈合了。在他的腳底下,兩三只剛給他救活回來的小妖獸正愛嬌地蹭着他的褲腿。
他懶懶笑着說道:“你也想吸一口不成?”
吓得趙客松連連擺手。
雖然他确實偶爾會有蠢蠢欲動的渴望,但是每每想起那是人血,都會駭得他頭皮發麻,壓根不敢細想。
“大師,晦氣究竟是種什麽東西?我家中既有過了,日後還會再有嗎?”
他蹲在溪邊給幾只小妖獸洗澡,小臉滿是高興。
出來後,他雖然很吃了些磨砺的苦頭,可到底還是飽覽了從前不曾見過的神跡。宛如一個新新的世界在他的面前徐徐展開畫卷,令他癡迷不已。
謝忱山躺在樹上,不緊不慢地說道:“晦氣,自從千年前飛升之路斷絕後便開始出現,你可以當做是天被堵住了,無法順利循環之物。此物滋生随機,無法捕捉,不過在如你這般奇特體質,又或者是天材地寶誕生之地出現的概率會高些。
“你家中這十年怕是常有出事,你爹娘和兄長也都是孱弱體質。若不是有你身上佩戴着的、你阿娘不知從何得到的寶器一直在默默抵禦,再有鬼道人一直利用晦氣來消磨寶器的光輝,你家裏早就死絕了。”
趙客松心中一驚。
确實如謝忱山所說,這些年趙父一直積善行德,也未嘗沒有為了家人的緣故。
這般閑話并不多說,他們在路上花了小半年的時間,久之趙客松也看得出來謝忱山是有意在磨煉他,便也更加努力,等到了那上古門派的山腳下時,趙客松已然築基。
入了築基期,就算拜入門下,也不至于成為個普通打雜的。
謝忱山看着冷清,可這番打算,趙客松還是記在心中。
站在丹陽派的山腳下,謝忱山擡起手,灰色的僧袍擦過趙客松的腦袋:“我已經給丹陽派相熟的人送了口信,你的體質有我的禁制,切不可告訴任何人。除去那身特殊體質外,你的根骨以火為主,又有木系相佐,适合走煉丹之道。雖是我莽撞定下,卻也望你此生路途順遂些,不負你父母的殷殷重托。”
趙客松眼中含有熱淚,沖着謝忱山深深一禮。
不多時,丹陽派的人來領走趙客松。
那師長待謝忱山的态度很是敬重,就連跟着他走了半道的趙客松都有些不大自在,低聲問道:“那,謝大師很有名氣嗎?”
丹陽派的師兄摟着幾只買一送三的小妖獸笑呵呵地說道:“那是自然,能如他這般談笑間滅邪魔者;世間罕有。無燈大師乃是我輩典範,我可遠不及也。”
…
行走在丹陽派山腳下的靈市,謝忱山揉了揉眉心。
他花了小半年的時間帶小孩,除了确實是護着那孩子之外,他也是給了自己幾個月的時間做嘗試。
謝忱山摸了摸肚子。
緊繃的腰腹上并無任何的感覺,可就隔着一層皮肉之下,謝忱山确實能感覺到些許存在。
他既答應了道嗔,就不會再行剖開的舉止。
可不代表謝忱山沒做過其他的嘗試。
不過都失敗了。
甚至在冥冥之中,謝忱山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就像是是被希望誕下這個不知是什麽存在的東西。
“被”。
這就有趣了。
謝忱山斂眉,手指間猛地夾住一道引符。
待他查看完其中的訊息,那道引符就無風自燃了。
孟俠似乎查到了什麽,希望他趕去萬劍派與他相會。
友人難得有這般急切的口吻。
這也讓謝忱山開始好奇起來究竟是查出了什麽東西,才會有這般的态度。
他閑暇踏步,身影漸漸擦去。
靈市來來往往的修者道人,無一察覺他的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