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謝忱山走在一片灰茫茫之中。

踏過薄薄灰霧。

他窺見了一些片段。

山林,碎石,灰撲撲的天,落不盡的雨。

轉瞬即逝的畫面有些熟悉。

只是快到謝忱山的記憶僅僅泛起片刻的波瀾,就又重新消失了。

這裏頭靈氣與魔氣交織在一起所造成的混亂,并沒有外界所見那般嚴重。就好像呈現出一種相互平和的狀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雖然相對,卻也互相交融。

放眼望去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比起魔尊渾身缭繞的黑霧,倒是來得幹淨。

沒有黑與白之分,人便仿佛走入了迷途之中,被霧氣所遮掩,看不清前後左右,甚至沒有方位的辨別。

謝忱山卻自在得仿佛行走在山野。

久之,他逐漸聽到了些許別樣的動靜。

是水聲。

輕靈空靜的震蕩。

謝忱山撚了撚佛珠,輕念了兩句佛號,霎時間那前路遮掩的灰霧直接蕩平。這裏沒有方位,可謝忱山牢牢踏着,一步步走近前方。

水聲愈近,波瀾微動,生機洋溢到讓人的皮膚都微微刺痛。

這是靈氣聚集的濃度過高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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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本來就與這般的靈氣相斥,又為何要在自己體內放置如此靈泉?

孟俠猛地嘔出了一口血。

他的本命靈劍散發的光芒已經遠比剛才要消退了些,虎口已然震裂出了血痕。其狼狽的模樣,與方才不可同日而語。

他捂着胸口,擡頭往上看。

魔尊與百獸宗宗主正戰在一處,但是顯然公孫百裏落敗的場面就在眼前。

一年之前他打不過,一年之後他自然也更加是敵不過的。

孟俠只不過是金丹後期,這樣的對戰本來就與他無關。他只不過是擔心謝忱山,才悍然加入了其中。

他的眼神暗沉下來。

謝忱山那該死的蠢和尚,不會真的就這麽死了吧?

而其上高空,公孫百裏面如金紙。

吞雲獸随侍左右,拱衛着自家主人,那缭繞的雲霧為公孫百裏阻擋着魔氣的侵蝕。

可是那并沒有多大的用處。

魔尊修為極高,原本傳聞中更加……公孫百裏臉色一沉,傳聞不可信!

假若魔尊當真是出身天魔,眼下,他的修為必然已經瀕臨渡劫的邊緣。而早在千年之前天門堵塞之後,此間修士便無法渡劫,魔也是如此。

假如魔尊當真到了渡劫邊緣,眼下這天道必有異象!

可若是沒有,魔尊這浩瀚無窮的力量與深不見底的修為,卻分明給他一種遠超渡劫期大能的錯覺,又是怎麽回事?

公孫百裏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百思歸百思,他這會快要被打死了。

而這也不過是僅僅片刻的功夫。

公孫百裏面露蒼涼之色,誰也想不到他今日僅僅是邀約謝忱山前來查探一二,便直接惹來魔尊這兇煞之物,如之奈何?

“吼——”

吞雲獸仰天咆哮,腳踏紅霞橫擋在公孫百裏的面前。

黑氣吞噬着它的血肉,令得虎獸哀哀慘叫。

公孫百裏與吞雲獸本就是一心,見命獸如此受苦,登時目眦盡裂,一時之間身上靈力大作,拼着重傷從魔尊手底救下了吞雲獸。

此刻,伊北靈泉舊址上,黑與藍互相輝映,而很快藍色就漸漸暗淡下去。

魔尊慢吞吞地看着公孫百裏。

他的嘴巴古怪地咯噔了兩下,就像是……餓了。

難忍的饑.渴在灼燒。

人族的血肉比起妖族來說,着實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是修者就不一樣了。修者的血肉對于魔尊來說,那還是有些吸引力的。

忍耐。

魔尊的牙齒嘎吱嘎吱作響,那酸牙的聲音讓近在咫尺的公孫百裏攜着本命獸猛地倒飛了出去。

那一瞬他們仿佛是魔尊砧板上的肉。

孟俠見勢不好,立刻前去相救。

魔尊的血眸變得愈發通紅。

妖山被他屠戮了幹淨,并沒有令他止住那種饑餓的感覺,反而因為填補了些許肉食,越發無法遏制。

正此時,他那張俊美無俦的臉扭動了片刻,突然捂住嘴巴嘔了幾下。

僵硬蒼白的臉龐似乎帶着煞意,暴漲的指甲已經抵住了喉嚨,只是在動彈之前,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又收住了那勃發的惡意。

任由着那些本不該有的反射性動作持續下去。

孟俠剛扶住公孫百裏與那踉跄的吞雲獸,便突地發現左近出現了近百號人。

他們無不是滿臉驚慌失措,在突然意識到那已經不是那片灰蒙蒙的空間的時候,他們又驚又喜,抱着彼此幾乎是嚎啕大哭。

誰能想到他們不過是日常做事,在靈泉附近豢養靈獸就遭遇了如此大禍,險些以為這輩子都要困在那虛無混沌的空間裏了。

謝忱山是最後出現的。

他一身施然然,那幹淨利落的模樣,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看得孟俠牙狠狠的,差點沒想弄死他。

他們在外面拼死拼活甚至擔心得要命,結果謝忱山這家夥清清爽爽,就好似什麽事也不曾發生。當真是令人着惱,好生不爽!

謝忱山甫一出現,就覺察到了那彌漫的血腥與徹骨的涼意。

他驀地看了眼魔尊。

好險。

好在公孫百裏和孟俠都不能傷他分毫。

好在出來的時候,那兩個還是整個的,沒有斷手斷腳。

只是既然他們兩個都能勉強至現在,至少魔尊手下留情了,不然他現在出來或許只能看到兩具屍體。

又或者根本沒有屍體。

魔尊現在,至少面上看不出哪裏流血。

“好在你沒有受傷。”

謝忱山難得認真感慨了一句。

對于修者們來說,他們相隔的距離足夠他們聽清楚彼此在說些什麽,聽到他這句話,孟俠俊朗的面容皺成橘子:“謝和尚,你不關心一下我們便罷了,怎麽反倒去關心魔尊?!”

他簡直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

謝忱山無辜地說道:“魔尊的血液于萬物乃是劇毒,要是流下哪怕一滴,都是滔天大禍。別到時候靈泉還沒挪回來,這地方已經全無生機,那不是更糟糕嗎?”

他說話的嗓音清潤溫和,柔柔的時候仿佛還帶着些許笑意。

只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兇煞。

謝忱山看了眼已經齊全的百獸宗弟子們,扭頭去看正在他身後的魔尊。

他能感覺到這彌漫的血腥味,魔尊只會更受其蠱惑。

一個分神期大能的血肉,對于魔尊來說,也是大補!

謝忱山嘆息了聲,盡管他與魔尊不過是交易一場,只是這些年來主動上門尋的次數寥寥無幾,反倒是這百年間一直在與妖族作戰。

倒是顯得他這籌碼虧了些。

謝忱山這般想着,雙指并起切開了手腕。

這一回的切開就當真是利落到底,逸散開來的血味一瞬間刺激到魔尊本就搖搖欲墜的忍耐,那一瞬間暴漲的黑霧與無數觸須洶湧而來,直接把謝忱山徹底裹在了裏頭。

孟俠:!

這他娘的是剛出來,就又進去了?!

公孫百裏的眼裏流露出些許無名的恐懼,他捂着胸口站起身來,喃喃自語:“這魔尊的根腳,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妖有千萬種,魔自也是如此。

只是這方大世界,卻當真是無人知曉。

這魔尊的來歷,當真只是天魔嗎?

剛剛在閻王殿前走了一遭的公孫百裏納了悶了。

謝忱山在黑霧中倒是沒感覺到哪裏不自在。

這種大量失血的經歷對他來說算得上是家常便飯,更何況因為之前魔尊的多番隐忍,反而造成現在如此反撲的局面,那倒還不如此前就讓魔尊恣意一些。

“唔……”

謝忱山斂眉。

那輕哼聲剛起,那圍繞通身的軟綿綿黑霧突地僵硬起來。

謝忱山發覺魔尊有化人的打算,連忙揪……也不知道揪住了何處,緩和着語氣說道:“這本就是我們的約定,魔尊何必畏手畏腳?”

黑霧時而軟時而硬,也不知究竟是什麽反應。

謝忱山卻也是不理,見暫時止住了魔尊的念頭,這才抿唇。

“說來,魔尊乃是魔界之人,為何無端端去吞噬靈泉?吞噬也便罷了,還在體內自成循環圓滿,讓人找不出半點的破綻。當真世間罕有。”

謝忱山在黑霧中輕笑,複揪了揪手裏軟綿綿的黑霧。

“該是有緣由的吧?”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下,除了謝忱山手裏那觸須般的黑霧,餘下的都驚得硬邦邦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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