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

與反應快速的徐沉水幾乎同時的,乃是兩道劍意!

一道中正大氣,一道淩冽如冰。

劍意與黑霧先後擊中了走廊上方某處,只聽聞一瞬間不似人的哀嚎,那東西爆發出無比劇烈的慘叫,旋即便是撕裂的波動。

青天的反應極快,他踏着冰涼的藍色劍意,只抛下一句話:“我去。”

便追着那波動而去。

他這般行動是有所考慮的,畢竟現在謝忱山明擺着更适合對付現在的狀況,而徐沉水是不願意離開謝忱山半步的。

為了避免魔物在追擊的時候還把謝忱山給卷上的行徑,青天悍然出擊。

魔物久久凝視着青天離去的身影。

森然的殺意并未退去,那背後聳動的恐怖觸須仍在搖曳,令人望而生畏。那種人形姿态卻裂出不似人的存在,森冷又可怖。

仿佛有種竟不知道誰才是敵人的錯覺。

蠍螺道:“你們幾個的反應真是快。”

他的視線在那堆盤結的觸須上停留一瞬,便輕快地移開,把注意力放在兩邊牆壁上。

陳紫河皺起眉頭:“這次你們倆也都感覺到了?”看徐沉水的反應,或許是那道窺探謝忱山的視線再次出現了。

他問的是六和。

方才那兩道劍意,除了青天,另一道便是六和了。

六和搖頭,淡淡地說道:“我出手,只是感覺到了徐沉水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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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循着殺意,他鎖定了方向。

青天大概也是這般。

陳紫河咋舌,他們同樣也感覺到了殺意,可是出手卻沒有青天和六和那麽快。

那些劍修的對話,趙客松隐隐聽在耳中,心中不由得閃過這世間還是有幾乎能和徐沉水比拟的強大之外,還是忍不住把注意力都留在謝忱山身上。

“大師,您這身體……”

分明是魂魄凝聚而成的,為何還會流血?

整條走廊的溫度都急速降低,現在冷得幾乎堪比雪山寒冰。而那些自牆壁浮現出來的猙獰面孔無不是做出撕咬的姿态,只是在淡淡白光摻雜的血紅中無法靠近。

白象沒有回去。

它渾身的光芒是最純淨潔白的。

白象邁着腿,擦着牆壁而走。

仿佛就像是一場無聲無息的往生祈福,但凡是被白光所籠罩的面孔,皆是漸漸褪.去猙獰醜陋的模樣,那呻.吟的聲音也消失了。

謝忱山望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狐疑地說道:“方才割.腕,只是心中有種熟悉的感覺自然而動了。倒也是想試探些什麽,然這具身體……怕是與體內的佛印有關。”

先前說過,謝忱山的修為只回到了渡劫後期。

盡管他身為佛修,在度化亡魂上确實比其他的道人占便宜,可方才他驅動的并非是自己的修為,而是體內的佛印。本來只要佛印就足夠了,可是那瞬間,他鬼使神差地變了主意,仿佛被熟稔的肢體習慣所控制了那般,他下意識割開了鮮活的皮肉。

這個味道熟悉到令人有些憎惡。

六和這位健碩的劍修嘆了口氣,收斂了渾身的劍意,頭疼地說道:“假使這些都是亡魂,我們倒是不能随意出手了。”畢竟以亡魂為磚,堆砌成為牆壁這般聽之畏然的事情竟然發生在眼前!

倘若貿貿然動手,那只會破壞這些魂魄的本身。

劍修對此道并不專長,六和看向蠍螺:“這些亡魂還有可能再入彼岸輪回嗎?”

蠍螺無語地說道:“就算我的魂魄也有點問題,可你這麽問我,還不如去問謝忱山……大抵是能的吧,也不知羅剎鬼神究竟是怎麽囚住這些魂魄的,竟然沒有傷其分毫。”

那是羅煥生的稱號。

而且這些魂魄既是完好,他們便有些束手束腳。

斬殺邪惡,他們從不留情。

可對無辜可憐的亡魂動手,便有些不忍落。

魔物卻是渾然不懼,在察覺到有漏網之魚襲來的瞬間,數道觸須已然穿透了蒼白的魂體。撕裂的魂魄立刻消散,那速度快得好像是被什麽吸收了一般。

六和等人的臉色大變。

謝忱山微蹙眉頭:“魔尊,莫要傷害他們。”

魔物道:“他們要傷你。”

唯獨這點是魔物不能輕易被說服的。

哪怕說話的人是謝忱山。

在魔物的眼中,謝忱山與白象這般淨化的行為,與他的斬殺是并無差別的。那都是在讓敵對之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只是差別在于他動手更為兇殘而已。

謝忱山沉默了一瞬,從另一個角度說道:“你方才撕裂魂魄的瞬間,他們消散的速度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猩紅血眸閃爍了兩下,魔物颔首。

魂魄其實是很難接觸到的存在,并非是殺死人之後,便能夠在人體上看到魂魄。他們是用某種更難以形容的方式去往彼岸輪回,通常不會出現在世間人眼中,哪怕是修士也是相同。

除非用特殊的手段将魂魄抽離出來!

所以就連魔物,其實也只有過幾次和亡魂對上的經歷。

徐沉水動手向來不留情。

那些被撕裂的亡魂會彌散在世間,如同灰撲撲的塵埃。只是那散開的速度如同霧氣,如果是大量的殘魂,便仿佛天地生起了一層薄薄的灰霧,連呼吸都帶着沉重。

從未有過這種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的時候。

謝忱山緩緩道:“我有個猜想。從我們抵達的那座城池,到我們進來這座宮殿,包括剛才的寶物屋子,與現在立刻消失的魂魄……綜合來看,或許是在無所不用其極地逼迫我們動手。”

六和道:“沒錯,入了門後,能補給到自身的仙氣極少。而無端動手的地方卻越來越多,那些殘留氣息消散的速度太快,仿佛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吸納着這些東西。”

趙客松毛骨悚然。

“那豈不是我們每一次動手,都在無形滋養着某個存在?!”

鸮安然獨立在他的腦袋上,将趙客松乖順的頭發抓撓得有些不成模樣。

“咕——”

鸮妖的叫聲有些奇特,在這道幽暗的走廊中顯得綿長恐怖。

“咕咕——”

“有東西——咕咕——有東西——咕咕——”

就像是在重複某人的話,鸮妖咕咕笑起來。

趙客松把小炭球從腦袋上薅下來,無語地說道:“你每次都叫成這樣,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到底有什麽嗎?”這種暧.昧不明的預知不清楚前因後果,哪怕知道呆娃是在預警,卻也很難辨別出究竟是什麽方向。

謝忱山含笑道:“牧之,你可知你在要求的,乃是讓它做出準确的預知。”

那是極難的事情。

迫于這些亡魂的束縛,歸一劍閣的人并未動手,而是耐心等待着謝忱山,尤其是白象的淨化。那頭白象似乎天然與這些事情相符,僅僅只是走過,就足夠讓那些可憐的魂魄度化。

半個時辰後,歸一劍閣的人與十幾個困在走廊盡頭的道人相會。

這些道人已經下了殺手。

盡管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打算用別的法子,可他們之中畢竟沒有能超度的佛修,坐以待斃也不是他們的風範。同情雖是人族的天性,卻不能為此付出性命。

“真是多謝了。”

戰在前頭的,乃是一位柔美的女道,她的法袍正流光溢彩,抵禦着侵襲的寒意。她微笑着說道:“若是你們再晚來一些,怕是要不得不使些手段了。”

謝忱山斂眉,從這句話中,倒也能看得出他們也已經感覺到惡鬼之地的不妥。

“廣雲仙子,方才那兩具屍體是你們的人?”陳紫河似乎與這人相熟,說話很是直截了當。蠍螺站在謝忱山他們身後同他們解釋,那位仙子是五雷仙門出身,與陳紫河有婚約在身。

廣雲仙子颔首:“不錯,你們也留意到了這路上都有屋子。每間屋子內都有所謂寶物,十八師弟和二十師弟不聽我的勸阻偏要進去。結果進入其中不久,就突然開始自相殘殺,讓我們措手不及。”她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嘆息,仿佛像是在為他們惋惜。

陳紫河沉默了半晌,無奈地說道:“你還是這麽冷酷的脾性。”

廣雲仙子偏頭,姣好的面容帶着顯而易見的疑惑,笑眯眯地說道:“阿紫,你說什麽呢?”

“罷了。”陳紫河擺了擺手,對六和說道,“前頭就是出口了,還是先出去看看再說。”

自從白象把牆壁給砸開了裂縫之後,這條仿佛無窮無盡的走廊也有了些許亮光,仿佛在盡頭突然出現了一個出口。而他們一路往這邊走來,也确實遇到了不少打開的房門,只不過伴随着破裂的牆壁與淨化的魂魄,那些房間仿佛都被消融了一般變得扭曲起來。

而到了中後段就完全沒有被打開的房間了。

陳紫河說得沒錯,這位柔美可親的廣雲仙子确實是一位冷酷之人。

她是在用那些不聽勸阻的師兄弟做實驗吧。

“總算出來……了。”

打頭陣的乃是五雷仙門的人,從黑暗的角落走到光明的地方,本該是一種令人高興的事情。玖蘭再如何冷靜的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氣。可當他看到這之外的形象,也不由得流露出震驚的神色。

那遲疑的語句讓後頭的人腳步微頓。

玖蘭是五雷仙門的大弟子,僅居于廣雲仙子之下。

五雷仙門能派出來這樣兩位弟子,足以看得出來對此事的重視。

“小心些。”玖蘭的臉色陰沉得有些可怕,“外面是一片樹林。”

“樹林也沒什麽好……”最後面那個怕字還沒有說出來,五雷仙門的弟子就突然噤聲。

顯然他們看到外面的樹林了。

那可真是一片“樹林”,每一棵樹就是一個被活生生栽種下來的人。樹幹如同人的肢體那般卻凹凸不平,粗糙扭結在随機的某處,活似突起的結瘤。樹上的枝葉青灰密布,形狀恐怖異常,像是幾根枯瘦的手指般弓起。往下,在應該是根須的地方埋着許許多多黑色的東西,細看仿佛都是人的頭發,或長或短,就像是在不斷汲取力量的官道,不時會亮起各色的光芒。

就如同被銘刻在樹上,不知道究竟是被活生生烙印,還是說他們就是活生生從人變成了樹。

哪怕是見識了諸多奇形怪狀事跡的仙人,面對剛才的走廊與現在大片大片蔓延出去的森林,不知道其中究竟埋藏着多少死亡的氣息。

“這可真是壯觀。”廣雲仙子嘆息了聲。

謝忱山瞥了她一眼,尋常的人會在這個時候說出壯觀二字嗎?

這可當真是連一點悲憫都沒有。

“原來如此。”他低聲說道,“我們所使用的種種法力最終都會被運輸到這裏來嗎?”那些根須頭發所閃爍的各種色彩,分明就是仙力所散發出來的光芒。

“這一回進來的也大概就是百多人,這算真的使出了什麽法術,可是這裏的樹林數量這麽多。均攤下來應當也不會是什麽大事。”六和握緊劍,眉宇間稍顯悲憐。

“就算是這樣,這片林子或許與遺跡一同存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誰也數不清楚究竟吸附了多少力量。”

陳紫河嘆了口氣:“這可真是麻煩了,怪不得出門前師尊要求我們一定要帶上寶器。”他們此行出來危險重重,師門自然不會對他們放任不管,任由他們蠻橫沖撞。

“是啊,”蠍螺也忍不住跟着嘆了口氣,“直到現在的所見所聞都有些讓人不快。”

六和的手中已經掏出了一件如同鈴铛的東西。

那是歸一劍閣藏寶閣中的一件寶物。

是專門用來抵禦魂魄侵擾的。

尤其是這種詭谲異常的場合,可以保持範圍之內所有人神智清明,以及短時間內的度化。只不過使用的時間是有限的,畢竟持有鈴铛的人相對應的也會遭受陰冷侵蝕,倘若修為不夠,就無法長時間持有。

如果沒有佛修的話,這應當是能夠庇護他們的最好法器。

“要不先試探一下?”廣雲仙子笑着說道,“你手中那個鈴铛一旦響起來的話,操控者也會稍微受到影響的吧,如果我們能夠以自身的實力過去的話,豈不妙哉?”

陳紫河的臉色沉了下來:“雲袖,這不是可以兒戲的事情!”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趙客松突地叫了起來。

“大師,你手腕上的傷口……”

壓根沒有愈合。

是的。

淅淅瀝瀝的鮮血如同小雨在他的手指上蜿蜒着,循着指尖跌落在土壤中。

不應該沒有被發現的。

趙客松深知謝忱山的血液對魔物影響之深,如果是魔尊的話,他不可能沒有發……他愣住了。魔物的臉色很難看,仿佛像是回到了當初謝忱山隕落的時刻。

謝忱山擡起手腕,看着上面蜿蜒的血痕若有所悟。

他舔了舔。

“果然有些奇怪,”他淡淡地說道,“我的血,像是蘊含了什麽東西。”

身後的影子變得更幽深,如同泥潭般的霧氣翻滾起來。死亡氣息漸漸爬上了他的腳踝,那股若隐若現的束縛力道自下半身開始蔓延,就像是無聲無息吞噬的沼澤一下子就把人淹沒。魔物的聲音在謝忱山的腦後響起來,低沉得仿佛回蕩着渾濁的水聲:“你的血,融入了佛印的力量。”

“你很讨厭?”

謝忱山自然留意到魔物的變化。

他順從着那觸須的力道擡起頭,抵在徐沉水的胸膛往上看,露出的皙白脖頸被觸須纏繞着,仿佛像是要絞死他那般纏.綿。而至于腳下,那無邊際的黑霧似乎只對他情有獨鐘,在蔓延開來後卻只缭繞在他的身側,在旁人看起來,他似乎就仿佛被吞沒。

要死了。

趙客松無比鮮明感覺到這一事實。

不知道為什麽,那森冷的殺意居然是沖着謝忱山而去!

少年佛修輕輕笑了起來。

他用那只染血的手抓住了魔物的手腕,漫不經心說道:“想殺了我嗎?”

那克制不住的嗜血與瘋狂有多久沒有體會到了呢?

仿佛已經沉寂在記憶之中,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聽到了嗬嗬作響如同野獸般的掙紮,頸部的力道收緊又松開。

在他沒有看到的背後,魔物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間變回了從前那個空洞無物的模樣。猙獰的猩紅在眼眶中閃爍,仿佛就像是要掙脫開來所有的束縛。背後炸裂的根根白骨森然化作舞動的滑膩觸須,惡心又詭谲。

他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餘下純粹的惡意與殺念。

“放開他!”

他們這一處的動靜,引起了歸一劍閣的注意。六和首當其沖留意到了佛修現在危險的處境,頓時臉色大變。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把碩大無比的長劍,沉聲喝道:“如意!”

如意,乃他佩劍的名諱。

這一把巨大的長劍忽然憑空升起,乍然放出無盡的金光,驟然又分裂成數千把細小的小劍,把把朝向徐沉水。

中正大氣,恢弘剛正!

這就是為什麽他的師尊在六合放蕩不羁之後,依然對他心有牽挂的原因。

什麽東西都會欺騙人,但是自身的道是不會騙人的。

“徐沉水,你發瘋了嗎?”六和厲聲道,“之前千般維護謝忱山的人是你,現在要對他動手的人也是你!縱然你是旁人口中的魔物,可你當真願意堕落至此?!”

他們自然是不知道魔物驟然反水的原因。

就連與他關系親近的雜役似乎也不知緣由,而他身邊跟着的那只鳥妖開始拼命掙紮起來,一下子就從那顆小球變成了比人還高大的模樣。那巨大的翅膀不斷拍打在趙客松的背脊上,鳥喙張張合合發出人類的語言:“快逃咕——快逃——咕咕咕咕——逃!!!”

他見趙客松停在原地,便索性不理會他的反應,張開了翅膀,一把叼住了那小小的修士,甩在了自己背後,展翅高飛了起來。

“咕咕咕咕——”

鸮的叫聲綿長詭谲,在這片廣袤寂靜的樹林中,仿佛昭示着什麽。

魔物露出眼眸,布滿陰霾。

“吵。”

他冰涼地說道。

巨大的布滿金色的長劍,在碎裂成無數小劍之後,齊齊結成劍陣。那犀利的殺意與徐沉水不逞多讓,悍然與黑霧戰在了一處。

被鸮叼住衣領飛到半空的趙客松:……

盡管他不喜歡六和,但是那一瞬間出手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六和這家夥可真是不得了。居然能夠短時間和魔尊不相上下,這在見識慣了魔物毀天滅地的力量之後,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以為這是在哪裏?這可是在上界。”

一道古怪暗啞的聲音說道。

“這裏遍地都是仙氣,哪怕出生在這裏的凡人都會比下界的小世界修煉得更快,這幫天之驕子,有此力量不足為奇。那魔物的成長速度已經快得驚人了。”

原來如此。

趙客松颔首。

等下!

這聲音是從何而來?

他猛地低頭,一把抓住了鸮的羽毛。

“原來你會說話?!”

趙客松大吃一驚。

“……我一直都會說話。”

先前它偶爾做出來的那些預知,難不成都當做耳旁風了嗎?

“但是你從未像這樣運用人的語言說話。”趙客松想了想自己剛才的話語,又轉變了一個方式說出來,“真是奇妙。”

他的話裏沒有任何的排斥,反而是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妖族原來就比魔族更容易學習人族的語言。”鸮妖淡淡地說道,“如果不是你經常跟在那一人一魔身邊的話,我也不至于這麽僞裝。”

那佛修倒是沒什麽緊要的,從最開始他就似乎看透了他待在趙客松的身旁另有所圖,只不過因為它展現出來的保護,所以才默認了此事,可是那魔族就不同了……那是一頭無法拘束,無法控制的兇獸。

一旦失控,就會如同方才那樣。

就連庇護者本身也會被卷進去的災禍。

“呆娃,你難道沒辦法救救大師嗎?”趙客松趴在鸮妖的背上,焦急看着底下的光景。

謝忱山似乎被那些觸須纏繞住,而作為本尊的魔物現在和六和交手。編織得宛如層層網絡的觸須籠罩在劍修的頭頂,瞬間又被數百把小件分裂。

而他們打鬥的動靜似乎驚動了這片寂靜的樹林,那些原本如同柱子一般被銘刻在樹木上的人形樹好像開始扭曲起來。

危險!

廣雲仙子的周身劈開了幾道紫雷。

活生生劈裂了那騰出來的枝蔓。

“阿紫你看,”她微彎眉眼,笑得從容又好看,“這片林子活了。”

那些原本安靜紮根在土壤中的樹木晃動了起來,掙紮着從地面拔了出來,紮根的頭發根須仿佛化作成人的雙.腿,扭曲的白骨化成利爪。

風輕輕搖動了起來。

汁液也仿佛在動。

森然的白骨也在風中嘎嘎笑着。

仿佛被鮮活的氣息吸引着,聳然朝他們爬了過來,那無窮無盡的黑影自林子中走了出來。

被驚動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數量卻多得可怕。

陳紫河頭疼得要命,看着那邊突然反水牽制住六和的戰場,再看看那廣袤的樹林,低頭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鈴铛。

那是剛剛六和在上前交手的時候,突然抛給他的。

“罷了。”他本來就是個極其怕麻煩的人,“雲袖,你不會搗亂吧。”

廣雲仙子用袖子遮住嘴,偏頭笑得有些可愛。

“阿紫不讓我搗亂,我自然是不會的。”

話音剛落,天上翻湧雲起,仿佛凝結出無盡的烏雲。黑雲之中,紫光密布,噼裏啪啦的響動讓鸮立刻展翅遠離。

似乎對那片烏雲很是忌憚。

陳紫河:……

唉。

他沉沉嘆了口氣,閉目默念起了操控寶器的口訣。

活便活過來罷。

好在這些并不是所謂的魂魄,至少還能肆無忌憚地動手。

“……幽冥……清明……上有黃天……”

“啓!”

陳紫河猛地睜開了眼。

一只豎瞳他的雙眉之間裂開,乃是純黑。

“靜——”

清脆的搖鈴聲響了起來。

只是一下,那些扭曲的鬼影就仿佛被凝滞。

“莫要在此浪費時間。”六和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你們先行越過這片鬼林。”

陳紫河仿佛也被這鈴铛操控了般,就連表情都變得極其的冷漠。

他面無表情地吐槽:“一個為愛抛棄的自己師兄弟,沖出去的人有資格這麽說嗎?”

六和猛地隔開數道兇殘的觸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什麽叫做為愛抛棄自己的師兄弟?

他這是在救人好嗎?

只不過……

六和微蹙眉頭,低頭看着那底下被魔物包裹得死緊的佛修。

以他對謝忱山那淺薄的認識,至少……他不是那種束手就擒的人。

謝忱山閉目感受着體內游走的仙氣。

那是之前不斷被吸納進體內的,只是一半會被佛印所吸走,剩下的一半之中,又有大半會尋着這身體洩露出去,只有一小部分會重新被經脈所吸收,不斷恢複着他的修為。

但僅僅是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的體內許久沒有這種充盈的感覺,輕快得仿佛要飄起來。

體內的仙氣原本應當被他煉化之後變成純白的元力,可是現在在經脈游走的仙氣卻在白色裏摻雜着一絲絲金色。

與六和的金色不同,是異常慈悲璀璨……非常溫暖。

所以借由佛印構造出來的身體會染上佛的氣息,那也是正常。

徐沉水便是被這佛印刺激到了?

可是從前謝忱山也并不是沒有在他的面前用過佛印的力量,可是那時候的魔尊卻沒有半點的反應。難道是因為與血液結合的緣故?

謝忱山想。

“有趣。”他輕聲說道,“本不該能修煉的魂魄能夠修煉,本不該擁有血液經脈的身體卻如此鮮活,就連我自己都無法看透嗎?”

他這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謝忱山現在被黑霧與觸須牢牢束縛住,盡管那殺意從不曾退去,可是那些東西在纏繞着他的時候卻又如此纏.綿,仿佛是在對情.人做世界上最溫柔的事情。

既恐怖,又垂憐。

如此怪異。

謝忱山斂眉,他這具身體是如此奇怪,而時刻觀察的佛印,卻又是在這遺跡中才突然有此融合……或許這一回,是真的找對地方了。

只是失控的魔物……

謝忱山動了動手。

那根纏住他手腕的觸須就不自在地挪了挪,往上爬行了一寸。

謝忱山笑了。

這不是還挺喜歡他的嗎?

就算這殺意是沖他而來的,就算這惡意是僅僅針對于他的,可是這些顫栗的、狂喜的觸須在竭盡所有力道之後卻依舊沒有對他下死手。

只是在纏繞着他之後變得不舍、不甘願地游走在他的四肢。

舔一舔。

滑動兩下。

繞一繞。

時而失控地卷緊,又猝然地松開。

如果魔物是受到他有着佛印力量的血液影響,僅僅只是這麽些許就已經動搖至此的話,那如果是更多、更多呢?

現在這情形應該不算是胡來吧?

謝忱山閉眼。

滴答。

濃郁的血腥味再一次湧現的時候,那些凝滞的鬼林是反應最快的。

嘻。

那就像是……擺在饕餮面前的美食!

那在更深處的,原本保持着永恒寧靜的影子也開始晃動了。

正在鬼林中穿行的陳紫河皺眉,那只豎瞳旁邊的皮肉已經逐漸糾成紫色。

“鬼林醒了。”

廣雲仙子皺眉說道:“那可真是麻煩,這一片地方被下了禁制。只要想通過這片樹林,就沒法禦空飛行。”

這也是他們不得不腳踏實地的原因。

那只鸮倒是提着那雜役上了天,只不過它仍然是在鬼林的旁邊飛翔,并沒有越過禁制。

陳紫河道:“以這只鈴铛的效用,至少也能維持一刻鐘的時間。”而且前面那些原本就沒有醒過來的東西也開始活躍起來了,這好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一樣。

是被什麽東西誘.惑了嗎?

天上。

魔物彎下了腰。

那是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就連站在他正前方的六和也忍不住心有詫異,難不成這是魔物又一次僞裝?

但是他想起之前徐沉水的性格,又覺得那不可能。

在這之前六和從未跟魔物交手過。

他曾經聽說過,這個随着青天師弟一同進入仙門的雜役……或是不能夠稱之為雜役了,他所展露出來的實力令人欽佩,他刷新接引峰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

六和雖未見過他,心中卻早已有些尊敬。

而現在當真與他交手,他自然也為那份強大而震撼。莫要看他的歲數,仿佛很是年輕,但是比起只有百多歲的魔物來說,他所度過的悠悠歲月無法用語言來描繪。

這樣一頭強大的魔物,為何會聽從那少年佛修的話語,令他們不得其解。

可若是真的失控,也是讓人嘆息不已。

沒有理智的魔物就需要斬殺。

這才是讓六和與陳紫河他們戒備的原因。

因為在過去,并非沒有這樣的例子。

“六和師兄,”一道清冷的嗓音突如其來響起,“暫且把這裏交給我吧。”

仿佛裹着血色與寒風。

“白象。”

六和微愣。

是了。

在剛才的種種亂象之中,他們所有人都忽略了那頭剛剛在鬼影走廊中出了大力氣的白象。

那頭白象去哪兒了?

他驀然看向那佝偻着腰的魔物。

一團白光以即便是他都覺得痛的力道穿刺過黑色,栩栩如生的白象柱子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白象……柱子?

盡管他确實沒有從那頭白象身上感覺到什麽生命力,可是柱子?

難不成是什麽寶器?

不,寶器的等級或許都不足以形容。

那頭白象可是剛剛把整條鬼影走廊的亡魂都徹底度化的人。

每一條魂魄被堆砌成磚頭在累積,在那條走廊裏面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在痛苦呻.吟的亡魂,而僅僅靠着踏身上散發的白光,就讓他們徹底安詳去往輪回……這樣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個器物,那也必然比拟仙器。

所以真的很痛吧。

六和感覺胃在痙攣。

哪怕是徐沉水,在那瞬間遭受到白象的襲擊,也是痛苦不已。纏繞在佛修身上的觸須,因此有了瞬間的破綻。謝忱山踏空飛了起來,無數漆黑觸須自下翻湧着沖天而去,像是要重新把他握在手中。根根盤踞在一處的滑膩根須仿佛是觸手一般,詭谲又恐怖。

六和下意識就想要出手幫少年佛修阻攔。

“不用。”

那道聲音繼續在六和的耳邊響起來。

“你……”他看向那少年佛修,連話都暫時停住了。

人能流出多少鮮血?

讓那少年的白袍都染成了紅色。

謝忱山倚靠在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白象,淡淡地說道:“徐沉水。”

破裂開來的洞,重新扭動着,融合在一處。

空洞着一雙血紅眼眸的魔物擡起了腦袋,那些抓不住人而無所适從的觸須全部倒湧回他的體內,也同時吞進去了滿滿的鮮血。

“嗬嗬……”

魔物猛地掐住喉嚨。

學得很像啊。

謝忱山想。

分明不是用口舌吞進去的東西,卻下意識在痛苦與想做嘔的時候,學着人的模樣掐住了喉嚨。

究竟是佛印的問題,還是鮮血的問題……

謝忱山驅動着佛印,第一式!

金色拳印裹着無比的威壓朝着魔物襲去,那龐然的力道讓人顫栗。過于純粹的佛光像是要淨化世間一切的妖魔邪物!

徐沉水險之又險避開了那一招,卻有小半的觸須在拳印中泯滅。

魔物沒有反擊。

他只是單純機械避開了有可能傷害到他的強大攻擊。

謝忱山在打出第一拳之後并沒有乘勝追擊,反而是停下來仔細觀察了魔物的反應。

六和自然能看得出來這不是基于謝忱山本身的修為,反而像是某種存在于他體內的存在驅使之下産生的力量。

可這般的力量,又是從何而來?

天上沒有掉下來的餡餅。

而那頭,謝忱山的高度降低了些,遙遙與魔物持平。

然後他道:“徐沉水。”

他又一次叫了魔物的名字。

而這一回,魔物有了些許反應。

他扭曲着脖子,以一個人所不能夠做到的動作,折回地看向謝忱山。

“徐沉水,”謝忱山再一次叫着他,“我是誰?”

他的手中不知什麽時候有着一把小刀。

盡管不是過去的模樣,卻很相似。

魔物空洞的血眸死死盯着那把抵在胸膛的小刀,不,是抵在衣服上。

衣服之下,是胸膛,是皮肉。

而在此之下,是活蹦亂跳的心髒。

心。

這個字出現的時候,疼痛的地方就變了。

“謝……”

徐沉水嘔出血來,他的血落在底下,滋滋作響。

那些攀爬而來的鬼樹猝不及防被澆到,發出無聲的哀嚎,在地上連連作滾,把同樣的毒汁塗抹在了同類的身上。

“徐沉水,我是誰?”

那身影飄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連同着那無法抹去的濃郁腥香。

以及憎惡無比的味道!

魔物猛地擡起頭。

一只手握住了他猙獰的魔手,同時握住了粗糙的把柄。

那刀尖捅進了心口。

容易得就像是在捅破一層窗戶紙。

仿佛是戳在了好地方,那令人狂喜的血味越發濃烈起來,幾乎無法保持理智。

“嗬嗬……”血眸擴大又縮緊,受到了極大刺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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