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謝忱山揉了揉鼻子。
徐沉水道:“怎麽?”
謝忱山搖頭,含笑說道:“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議論我。”
徐沉水微微挑眉,那生動困惑的模樣讓謝忱山有些好笑,繼續解釋道:“人族有個說法,要是鼻頭癢癢的時候,或許是有人在背後思念和詛咒。”
“詛咒?”魔物重複。
謝忱山顯然知道他想到哪裏去了,搖頭道:“不是石碑上的詛咒,就像是平日裏的咒罵。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徐沉水沉默了少許,驟然道:“能順着這感應去抓到對方嗎?”
謝忱山道:“……不能呢。”
徐沉水道:“哦。”
謝忱山:“為何聽起來很失落?”
“如果能循着蹤跡找到他們,就能把萌芽掐滅在最開始吧。”
謝忱山偏頭,伸手在徐沉水的肩膀上捶了一記:“在這些無所謂的事情上,你倒是努力到有些令人害怕。不過此前青天前輩應當說過,如果到了一種境界,就能夠感知到別人對自己的惡意。倘若有人在背後試圖針對自己動手,冥冥之中也會有所感應。再強大些,甚至能夠知道是何人打算對自己動手。如果到了那個境界,或許就能夠知道。”
魔物若有所思。
他思考的時候會不自覺蹙起眉頭。
就連這些地方也很細微。
“我知道了。”
謝忱山:你知道什麽了?
從他們離開那片鬼林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遇到之前出去的那一批人,不知道是否與他們分散了,還是走向不同的方向。但是在寂靜無聲中走了一段路程之後,謝忱山道:“原本以為會遇到羅煥生呢。”
徐沉水道:“你,覺得他還沒有死。”
“如果他死了的話,會更讓人為難吧。”謝忱山笑眯眯地說道,“盡管一些措施确實能夠讓這些遺跡存在萬年不變,但是又是怎樣的原因,讓他們在這一段時間紛紛出世?”
僅僅只是湊巧嗎?
“前面……”
…
富麗堂皇的宮殿,流光溢彩的屋檐,在陰測測的霧氣中仿若是溫暖的歸處,徒然升起一種迫不及待之感。
“簡直是赤.裸裸的陷阱啊。”
玖蘭沉默了一瞬。
他對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一無所知。
在此之前,他正和五雷仙門的人一起試圖破解大殿外的法陣,只隐約記得一道紅光閃過,他就暈厥了過去。而重新醒來,就在另一座殿宇外面,與之前的大殿全然不同。
這座殿宇通體幽深,屋角卻如同山羊角那般高跷起來,透着些許詭谲的色彩。從外頭望去,巍峨的宮宇毫無半點縫隙,完全封閉起來的牆體上懸挂着無數鈴铛。
“挂着外面的那些鈴铛啊。”玖蘭若有所思,在進來的一路上他們都沒再看過那些鈴铛了,還以為已經全都不見了才是,“這些除了迷惑神智之外,還有什麽用處嗎?”
“是啊,你說還有什麽用處呢?”
謝忱山蹲在他的腳邊說道。
他的姿勢有些不太文雅,卻透着些許灑脫。
玖蘭循着聲音低頭一看,勉強收回了手裏暴起的雷團,“你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他剛剛差點就一擊甩出去了啊!
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他,不要莫名其妙接近別人嗎?!
這種下意識的反應可是會鬧出大事。
謝忱山挑眉:“從你昏迷着出現在這裏的時候。”
玖蘭循着他的視線望向了他的身後,對默默站着的魔物表示震撼。
盡管他知道,既然少年佛修出現在這裏,那那頭魔物自然也會緊随而來。但是看過那頭魔物失控的模樣,他自然無法放下對戒備。
謝忱山并不在意他顯而易見的介懷,看着前面的殿宇說道:“先前你還沒有出現的時候,這座宮殿連鈴铛都沒有。你出現了,就漸漸出現了鈴铛的形狀,或許需要足夠多的人數。”
玖蘭蹙眉。
這種現象有些奇怪。
就像是赤.裸裸表達着渴求着更多的生靈。
“你們先前看見石碑之後往哪個方向走了?”謝忱山問道。
盡管他們進入遺跡的時候,确實是通過了大門,那是如同宮宇的存在。可是在經過大殿,越過那片鬼林之後,就應當知道這裏面的環境布局與外界所看截然不同。
不知道還會出現怎樣奇怪的變化。
玖蘭把他們接下來的所見所聞告訴了謝忱山。
謝忱山斂眉:“與我們走的是同一個方向,可為何會有如此變化?”他低頭看着腳下堅硬的大地,搖了搖頭。
法陣這些可真不是他擅長的事情啊。
他望向魔物。
徐沉水也在看着他。
“想試試。”
謝忱山那刻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站起身,往後退了些距離。
“請便。”
玖蘭呆呆看着他退後的距離,皺着粗眉道:“你離得那麽遠作甚?”
謝忱山摸了摸臉,笑眯眯地說道:“因為如果你不離遠一點的話……”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在他們的身後就爆發了極其劇烈的響動。
玖蘭那一瞬間的身影竄得比謝忱山還要遠。噼裏啪啦的雷聲閃過,可真是美麗的紫色。
謝忱山背着手幽幽望着那座殿宇。
魔物顯然是打算暴力擊破了。
玖蘭道:“……你可以早點告訴我。”
而不是讓他這麽狼狽逃竄。
謝忱山笑着說道:“我和他的對話難道還不足以讓你警惕嗎?”
玖蘭嘆了口氣,抓着頭發,無奈說道:“就這種沒頭沒腦的話,誰能夠理解你們究竟是什麽意思?你們有心靈感應,我可沒有。”
謝忱山挑眉:“他的情緒不是很好懂嗎?”
玖蘭搖頭:“真不知道你們歸一劍閣是在做什麽?正常來說,誰會把魔族招為門徒。”
謝忱山在驚天劈地的背景音中淡定說道:“我與他不過是普通雜役。”
玖蘭覺得自己的眉頭應當已經挑破天際了,他都止不住自己聲音的驚訝:“你們,普通雜役?那我需要換一下我的說法。歸一劍閣是瘋了嗎?把你們這樣的戰鬥力只當做區區雜役,那可真是沒有眼光。”
謝忱山笑道:“你前一句不還在否定其行為。”
“那不同。倘若他們把魔族招為門徒,那确實是有些驚駭的舉止,可如果是只把你們當做雜役,那就是暴殄天物!”玖蘭斷然說道。
顯然在這位五雷仙門的門徒眼中,浪費是絕不可取的。
謝忱山斂眉,五雷仙門內怕是以實力論等的。
盡管玖蘭看起來有些傻愣愣,說話也很直率。可是從他剛才幾個細節足以看得出來,他自身的實力極為強大。
畢竟他可是五雷仙門的大弟子啊!
“魔族很少見嗎?”謝忱山仰頭看着正在瘋狂襲擊宮宇的魔物,哪怕是再精巧的機關變化,似乎都有些沒法阻擋魔物的狂轟亂炸。
玖蘭的臉色在魔物的瘋狂肆虐襯托下,顯得有些難看。
“不少見,或者說曾經不少見。”玖蘭道,“其實我等也知道魔族與普通的種族并沒有什麽差別,但是自從數萬年前出現了那一次大戰,佛魔兩位都隕落。自此之後,魔族的數量就一直在不斷減少,這些眷屬也很容易發瘋,惹出大亂子。好在最近一千年,已經不怎麽聽過他們的消息了。”
謝忱山道:“眷屬,發瘋?”
玖蘭點頭:“所有魔族都是數萬年前隕落那位的眷屬,似乎在失去那位的存在之後,他們就越來越不穩定了。”
怪不得六和當時會那樣說……原來在天元大世界,會有魔族失控的說法。
而在這之前徐沉水的表現似乎也反證了這一點。
确實是有些不對勁。
“你不去阻止他嗎?”在少年佛修沉思的時候,突變已經開始了。
玖蘭看着旁邊的異變,露出了苦惱的神色。
“這些鬼怪不應當害怕你的天雷嗎?你随意轟幾下就行了。”
謝忱山随口道。
玖蘭:?
“怎麽可能!”玖蘭強行忍不住翻白眼的欲.望,“能淨化邪魔的只有佛修,我頂多只能把它們摧毀。”
謝忱山看着周遭這些如同沼澤液化的土壤,以及忍不住探出頭來的奇形怪狀的影子。
他有些頭疼地摁了摁額角。
“這種兜圈子的做法看多了真是令人厭惡。”
他自言自語。
佛修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玖蘭愣住。
“你……”
少年佛修靠近玖蘭,微彎眉眼說道:“你真的是玖蘭嗎?”
玖蘭有些驚訝地看着湊近的謝忱山,有些二丈摸不着頭腦:“如果我不是的話,我又能是誰?”
“是啊,你是誰?”
謝忱山微笑起來。
“你有一句話說得不錯,能夠淨化邪魔的只有佛修。”他道,“所以我才讓他去破除宮宇,而我留下來……淨化你不是嗎?”
下一瞬,亮光大作!
謝忱山毫不猶豫驅動了體內的佛印。
第一式!
碩大的拳印破體而出,威猛異常!
那似乎并非少年佛修那樣孱弱的身體所能爆發出來的力量,卻在眨眼之間消融了玖蘭的身體。僅僅只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就化為烏有了。
謝忱山飄了起來。
“逃嗎?”他笑着說道,“與你現在的模樣,恐怕發揮不出從前實力的萬分之一,所以才需要假借這種身份出現?”
第二式!
黃金掌印自天上狠狠打下。
“那可會堕了你的名頭,羅剎鬼神。”
就在巨大的手掌拍下的瞬間,那座詭異的宮殿轟然倒塌。
不管它在之外究竟有多麽強大的束縛,可是魔物發瘋的時候,可是沒有半點留情。
“呵呵。”
輕輕的笑聲在空寂的四周響了起來。
那是一道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聲音,帶着從容的笑意。
“你既然都猜到了我的身份,又何必讓他去打壞那座宮殿呢?”
“你也應當猜到……那是我安睡的寝宮。”
就在那道聲音響起的下一刻,無數的觸須瘋狂纏繞了回來,一下子卷住了少年佛修。
“呵,他對你倒是庇護得緊。可是他知道你身上那個詭異的佛印究竟從何而來嗎?倘若他知道的話,又怎可能這般對你千依百應?”
謝忱山在重重觸手中偏頭。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你不是已經見證過了,那其中也有你的手筆吧。”
比如那場瘋狂的演出。
“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大笑聲裏,一道蒼白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中。
他看起來有些瘦削,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瞧着有些儒雅。那散了的長發幾乎到了腳踝,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長袍,挂滿着各式各樣的配飾,瞧起來叮當作響,卻是有些怪異的融合。
他看起來都不像他名頭那般讓人畏懼。
“你說得不錯。”羅煥生笑眯眯地說道,“只不過稍稍試探一番,瞧他那樣發瘋的模樣,你體內的東西确實是我想的那樣。”
謝忱山順從地靠在身後魔物的胸膛上,似乎全然沒有在意到身後的胸膛乃是□□的。
“所以呢,你認為我體內的佛印,與那佛陀有關?”
謝忱山突兀地抛出了一個猜測。
羅煥生有些愕然,卻也有些驚喜,他含笑說道:“為何不可?”
根據先前那些同行仙人與石碑上的說法,這位名為羅煥生的上古仙人是在逃避自己隕落的命運,所以才會去找佛魔隕落之地,就是為了尋找到那位佛陀曾經遺留下的功法。
不管在此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最終他應當真的找到了一些殘骸。
謝忱山嘆息了一聲:“青天前輩還好嗎?”
在走廊的時候,他為了追尋那個刺探的目光而去,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如果那道窺探的視線實則乃是這片遺跡的主人的話,那青天應當是比不過他的。
謝忱山可不希望他這位嚴謹的前輩出事。
羅煥生笑眯眯地說道:“你是在說那個使劍挺厲害的小孩嗎?他可當真是了不得,追着我一路差點來到了這裏,不過他的劍術再好卻也有些不圓潤,到底還是少了點歷練。”
謝忱山:……
确實在這個人的面前,青天那幾百的歲數壓根比不上一個零頭。
不過從他的說法來看,青天應當還活着。
“這幾萬年間你一直都活在這裏?”謝忱山道。
羅煥生聳肩,無奈地說道:“那怎麽可能?你們也應當看過那石碑的內容了,那上面雖然不全是真話,卻也并非全是虛假。我那妹妹确實是看上我的命了,既然她想要,那給她便是,免得後續還有那麽多麻煩。
“我可不能算是‘活’着。”
他雖然是笑着在說話,可話裏的淡漠卻是顯而易見。
“果然是假的嘛……”謝忱山道,“可是上面銘刻了名為真實的詛咒,如果裏面的內容反而有假的話,那麽寫下那石碑上的字的人,其實不是你,而是六和他們那位師祖吧。”
“哈哈哈——你說得不錯。”
羅煥生再一次大笑,他很喜歡用笑容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不論是興奮。
還是充滿着惡意。
“我那位愚蠢的妹妹自認為自己已經窺得了真相,把我斬殺。那麽任由她為我做碑立傳,那也并非壞事。”
“她所認為的真實便是眼中的真實,那銘刻下的詛咒自然也是真的。”謝忱山道,“那可真是極大的漏洞。”
羅煥生攤手:“要費盡心思讓一個人相信一個陰謀是為真實,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可花費了我好幾千年的時間。”他顯然洋洋得意自己造成的結局。
可當真是惡劣。
謝忱山玩味地看着他。
“之所以有閑心同我說話,卻不去阻止徐沉水對你寝宮的破壞……再加上你特地把我們引過來,其實你需要的就是如同他那般腐蝕的能力,才能夠讓你的力量從裏面洩露出來。”
“說得不錯。”羅煥生甚至高興地給他們鼓掌,“所以既然你從一開始就已經猜透了些許內容,又為什麽要特地把我放出來呢?”
他笑得非常可親。
他絲毫沒有那種生活了數萬年的威壓,笑起來的時候猶如鄰家兄長那樣溫柔。下意識就忍不住吐露出自己的心聲,仿佛想要把無盡的真實都袒露在他的面前。
謝忱山若有所思:“就連聲音都帶着蠱惑嗎?”
他伸手摸了摸身前的觸須,那些觸須似乎非常喜歡他的親近,忍不住又挨挨蹭蹭了起來,更有膽大的已經伸到了肩膀上摩梭着脖頸的皮膚。只不過在魔物兇猛的瞪視中,那些觸須最終可憐巴巴蜷縮了起來,直接裝死。
羅煥生有些出神看着那些觸須的動彈。
他并沒有他表面上流露出來的那麽淡定平靜,畢竟他已經作繭自縛了數萬年。
剛才他告訴佛修的話并非虛假,那石碑上銘刻下來的字跡确實是歸一劍閣的那位師祖所寫,她也的的确确認為她所知道的事情便是真相,那道真實的詛咒才會發揮作用。
立碑。
在一位仙人死去之後,由什麽人為他立碑,其實乃是一種極其慎重的行為。
羅煥生借由種種方法試圖逃避自己即将隕落的命運,當然也為此做出了種種的準備,并且選定了地方作為自己沉睡的寝宮。這原本應當是一件萬無一失的事情,包括立碑的要事,他自然也考慮到了。
只是千算萬算,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妹妹在如他預料之中把他殺了之後,不僅僅為其立碑,甚至還銘刻了詛咒。
在已經過去數萬年的時間,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清楚究竟什麽叫做詛咒。
令出法随,規則而變。
不僅僅是如此。
想要刻下這樣的法則,自然也需要付出代價。
也不知道是否在臨去之前,她是否感應到了什麽,她所銘刻下的這一道名為真實的詛咒确确實實把羅煥生困在了似生非死的境界,無法再做出種種應變。
因為那已經為“真”!
他本應該在沉睡了幾千年之後,借由此地布下的種種法陣,汲取着無數生命與仙氣,最終重新塑造身體化為人形。
可是在他處于那般境地後,羅煥生已經無法操控遺跡內的種種。
詛咒。
謝忱山斂眉。
詛咒,這可真是有趣的東西。
謝忱山摸了摸一根小小的觸須,似乎并不介意它們對于軀體的纏繞。
“如果不是因為佛魔之地的出現,或許您這遺跡也不會有出世一天。”他含笑說道,“所以我猜這兩者之中或許有一定的聯系。只不過不管這聯系究竟是為什麽,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羅煥生挑眉:“哦?”
他的聲音上揚,仿佛是在聽什麽有趣的笑話一樣。
“真是有意思,你想殺了我?”他笑起來,“當年他們都無法根除的存在,如今你居然想做他們做不到的事情嗎?”
謝忱山道:“如果是全盛時候的你,這樣的話當然是白日做夢。”
羅煥生道:“就算你身後那頭忠心耿耿的魔物有再強大的力量,就算我現在确實乃是虛弱狀态,可是想要殺了我,那仍然是天方夜譚。”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土壤化為沼澤,沼澤中湧現出無數奇形怪狀的生物,這樣的畫面依舊在不斷重複着。
這是羅煥生的領域。
自然也束縛着他的意志。
謝忱山笑着說道:“我确實是做不到。”
他的手中幻化出一部藍底經書。
“可是這玩意兒,或許做得到。”
羅煥生的臉色在這個東西出現的那一瞬間頓時變了。
謝忱山幽幽地說道:“盡管我不知道這份經書的來歷,但是它在你出現的那一瞬間,在我體內可是變得尤為熾熱……想必你的手上有什麽值得牽挂的東西吧。”
羅煥生壓根就沒有和他廢話。
“把它交出來!”那張儒雅的面孔頓時變了,一半褪.去了皮肉變為白骨,另外一半開始有黑影試圖掙紮而出。
那都是羅煥生的能力外顯了出來。
他的語氣非常炙熱,眼神也變得尤其恐怖,仿佛那是他渴求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東西,在尋尋覓覓了許久之後,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如何能不發瘋?
“原來如此。”
謝忱山道:“原來如此。”
他重複了一遍。
那部藍底經書自他手中落下,似乎就要垂直跌進了沼澤泥潭。
羅煥生的身法尤其快,在那東西還沒有接觸到沼澤的時候,就已經伸手去接。只是還沒有觸碰到那灼燒的劇痛,瞬間遍布了他的身軀,仿佛像是天雷又仿佛像是責罰,痛得他幾乎無法去接觸那東西,只能眼睜睜看着經書被沼澤所吞沒。
“無事。”他強行安慰自身。
就算是掉進了沼澤那也沒有關系,因為那份土壤本身就是他的術法所化,只要他用心去尋,一下子就能夠找到那東西的蹤跡。
只不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他毛骨悚然,仿佛遺漏了什麽?
佛修的嗓音安靜說道:“所以這部經書就是你曾經尋尋覓覓想要得到的東西?”
“可你是否忘記了……佛,可是斬除邪魔的存在。”
那片沼澤在沸騰。
那片土壤在呻.吟。
有一團無窮的、熾熱的火焰在安靜灼燒着。
“不!”
羅煥生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猛的擡起了頭。
謝忱山體內的佛印,同樣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就像是在孕育着什麽一樣。
仿佛就只是這麽看着自身也開始滾燙熾熱了起來。
很快,羅煥生就發現那不是錯覺。
他的身體當真開始融化。
“這……為什麽?”羅煥生捂住消融的胳膊,難以置信。
“你說過石碑上的內容有真的,也有假,所以我猜你曾經出現在佛魔之地,尋到了那位佛陀的部分功法,這一件事情應當是真的。你本來就擅長魂魄之術,又試圖偷天換日,以欺瞞彼岸,并且獲得重來的機會。”謝忱山道,“所以你必然擁有一小部分經書殘卷。”
那是無比珍貴的東西。
留在何處最安全呢?
那自然,是藏于自身吧?
“這部藍底經書出現在我師門的時間,已不可考據。因為從來都沒有人修煉到後面,也無人知道這究竟是否完整。”哪怕是謝忱山也并不知道,因為他現在只能将将打開第四式。
可是他在踏進這片遺跡的時候,就一直感覺到體內有微熱。
就像是這部經書在警示着他。
可那種感覺又不像是威脅,仿佛是散發着共鳴。這種共鳴的感覺,在窺探的視線出現的時候到了極致,在視線消失的時候又漸漸散去。
在聯想到了羅煥生的種種傳說,謝忱山從一開始就在猜測,這位仙人或許并沒有死去。
“你從一開始,就是故意踏入陷阱的?”羅煥生啞着聲音說道。
“倒也不是這麽說。我可并非算無遺策,徐沉水的失控就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他對沾染了佛印氣息的血的排斥,卻反而讓我心生了一個念頭。”
魔物排斥的并非是他,而是佛印那種驅除一切邪惡的氣息。
倘若佛印本身就是驅除一切邪惡的話,那麽身為經書本體又會有怎樣變化?
在羅煥生當真出現的時候,佛修便打算驗證他的猜測了。
“你真是瘋了。”羅煥生厲聲說道,“你可知那是多麽無上的珍寶!那可是……”就是因為那一點點猜測就敢以身犯險孤身出現在這裏,就算有那魔物又如何,他不過區區一個渡劫後期。
那孱弱的力量,哪怕就是一根手指都能把他捏死,如果不是因為羅煥生現在的狀态乃是虛弱,他壓根就不會把這一人一魔放在眼裏!
“那可是你尋求了數萬年的經書。”謝忱山道,“而且你的猜測沒有錯……”
他偏頭沖着羅煥生微笑。
“因為我便是自彼岸而歸。”
羅煥生愕然!
他死死盯着謝忱山身體浮現出來的佛印,那熾熱融化的灼燒感步步緊逼,像是要徹底把他給吞沒。他花費了整整數萬年的時間籌謀自此,可不是為了在将将出來的時候,就把自己逼入死地!
他自然是想要那部經書!
可是在剛才發生的事情之後,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現在的狀态是壓根無法靠近那部經書的,因為那部經書天然排斥一切邪惡之物。
而他的魂魄已經污濁不堪。
“為何偏生那魔物,就沒有半點的異動!”羅煥生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的身體漸漸虛化,就像是要徹底遠離此處。
以他的能力,如果斷尾求生。并非無法徹底逃離。
謝忱山斂眉,輕聲說道:“這還真是個好問題。”他在魔物的懷裏仰頭,自下而上盯着魔物俊美的面容,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為何當初你踏入華光寺的時候,白象就從未排斥過你?”
瘋子。
羅煥生瘋狂咒罵。
之前的淡定從容蕩然無存。
謝忱山道:“沉水,麻煩你了。”清冷的嗓音響起。
觸須蹭了蹭佛修的臉頰,像是無聲的親吻。
徐沉水沉了下去,踏足在沼澤泥濘之上。
要怎麽将一個魂魄從彼岸拉回來呢?
魔物身上幽冥的氣息,那宛如從死地爬出來的惡意,那濃郁的死寂……難不成都是毫無緣由?
最快的辦法,自然是去往冥河。
謝忱山的雙手合十,輕輕唱了聲佛號。
金光散落。
在那瞬間,宛如整片遺跡都晃動了一下。
在此間掙紮的無數仙人猛地留意到了這片刻的變化,一個個都擡起腦袋。如果将視線往上拔高,再繼續往上拔高,從高空往下俯瞰遺跡,便會發現那并非是宮殿的模樣,而是在無時無刻變化着的扭曲混沌。
并沒有具體的形狀。
也沒有固定的形态。
仿佛只是在随意扭曲着,變換着。
如果再将之放大少許,便能夠看出其中正在激戰的地方。
那些無時無刻不在溢散的仙氣元力,正在通過無數埋藏在地下的法陣,源源不斷輸送到羅煥生的體內。
他才是紮根在這遺跡之上的寄生者。
他可以瞬間出現在任何地方,也可以消失在任何地方,所以盡管在近距離他會被佛印和經書的力量無形消融着,但是只要遠離了那個範圍,以現在佛修的能力,是無法驅使那襲擊的範圍擴大到這片遺跡。
只要……羅煥生能離開。
啊。
金光之下,仿佛有波瀾的河水。
嘩啦。
已經出現在石碑之上的羅煥生捂住殘破的身體。
嘩啦。
他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
嘩啦嘩啦。
是水聲?
嘩啦。
羅煥生的臉色劇變!
哪怕是在目睹了那部經書的出現,又親眼見證了身體的笑容,他也從未有這樣的動搖恐懼。
生靈無法逃脫彼岸。
哪怕是上古仙人,也是遵循着這樣的定律。
羅煥生偷天換日,拼命遮掩自身的命數,哪怕是在冰冷宮宇中葬身數萬年……都要躲避的,可不是那愚鈍妹妹的追殺!
幽冥的氣息撲面而來。
嘩啦。
水聲。
潮濕的味道。
死氣。
腐朽的蒼涼。
是拍岸的動靜。
乃是這數萬年前,日日夜夜讓羅煥生恐懼的聲音!
冥河,抓住他了。
…
謝忱山閉眼。
“沉水,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
魔物的聲音粘稠而古怪。
“一共,進來,一百三十九人,死亡四十八人。”
“是嗎?”
謝忱山輕聲道。
他知道魔物能夠捕捉死氣。
所以這數量應當是沒錯的。
可是魔物又為何能夠捕捉死氣呢?
謝忱山微微閉眼。
那便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底下的沼澤土壤在快速消融着,仿佛是潮水那樣退去。最後安安靜靜躺在底部的,乃是那部藍底經書。它的外表還是那樣樸素,如果就這麽把它放在經閣之中,藏身在無數經書之內,誰都無法發現它的神奇。
一只手彎腰撿起那部經書。
然後遞給了謝忱山。
謝忱山摩挲着經書的表面,輕輕笑了起來。
“羅煥生似乎沒有預料到眼下的場面呢。”他的聲音中似乎有幾分愉悅。
“沒有預料到,很奇怪嗎?”
謝忱山道:“之前不是說過,如果修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夠感覺到針對自身的惡意,若是再精進幾分,甚至還能夠知道是誰的謀劃。盡管羅煥生已經虛弱了數萬年,可他這份能耐還是有的,不然他不會貿貿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他能忍耐如此之久,必然極其看重他那條命。
如果不是有萬全的準備,他是萬萬不可能出現,那就說明在羅煥生的心中,他們這兩人的修為是半點都看不上的。
誰能夠預料得到魔物居然能夠打開彼岸冥河呢?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魔物的胸腔之中仿佛還回蕩着水聲,讓那聲音顯得萬分奇怪扭曲。
“當年萬魔窟為何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僅僅只是因為那是小世界的漏洞嗎?”謝忱山笑着說道,“不只是如此,那還是與冥河接壤之處吧?”
“魔尊能夠感應死氣,魔意總是透着幽冥的氣息,如果只把你歸為茹障誕生的緣故,那也能勉強解釋得通。可是如何解釋你把我從彼岸拉回來這一行為呢?”
“經書,和佛印。”魔物道。
“在我出事時,這部經書并沒有在我身上。至于佛印,其确實能夠讓我茍延殘喘,可當時我的想法,卻需要比百年還要更久。可你僅僅只花費了百年的時間,卻已經讓我大吃一驚了。”
魔物:“……大吃一驚?”
謝忱山颔首,認真道:“大吃一驚。”
魔物默然:“完全沒看出來。”
佛修大吃一驚是什麽模樣,魔物想看。
他想看佛修有可能出現的種種變化。
“所以,”徐沉水慢吞吞地說道,“你是在猜?”
謝忱山伸手摸了摸魔物的臉龐,微笑着說道:“是。”
瘋子!
誠如羅煥生所言,自謝忱山踏入此間,皆是瘋狂。
作者有話要說:九千更新get√
五四快樂。
感謝在2021-05-0223:54:56~2021-05-0423:58: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藍染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個夏天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吳下阿萌10瓶;半緣君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