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修身養性
宋承凱這陣子很是吃了一些苦頭。
那場車禍裏，他也受了傷，好不容易養好了，又遭到了家裏的全面管束。
當中最讓他受不了的，就是成天被他爺爺提溜出來，跟着一幫老頭品茶寫字，美其名曰陶冶他的心性。
無聊就罷了，關鍵誰都還能訓他一句。
想他宋承凱出門在外也擔得上一聲宋少，現在天天當真孫子。
總之這日子就一個字：苦。
唯一讓他在苦難中稍感安慰的，就是聽說任星流比他更慘，不僅被制裁，還被逼相親，雖然那家夥肯定不會屈服，不過也夠他受的了……
宋承凱一邊幸災樂禍，一邊遺憾沒機會溜出去找任星流，好當面奚落一番。
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突然。
宋承凱今天本來是很郁悶的，他爺爺一大早又把他從被窩裏拎出來，說今天約到了省書法協會的什麽主席，要在莊園裏以文會友。
讓他必須跟過來一起學習。
宋承凱一聽頭都大了，這陣仗擺明又是一幫老頭聚會，一待就是一天不說，搞不好還要考考他。
所以一過來，他就借口不太舒服，蔫蔫地躲到角落裏。
宋老雖然恨鐵不成鋼，但外人在場，還有貴客，也不好說太多，索性就由着他去。
宋承凱本來在偷偷摸摸地玩手機，聽到熟悉的聲音的時候，他還有點不敢相信。
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任星流，看到人的一刻，宋承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可算又讓他碰上了！
一時間新仇舊恨盡數湧上心頭。
就是這個人！害他在裴顯之面前丢臉，害他受了傷，害他做了這麽久的孫子！
宋承凱心裏咬牙切齒，礙于長輩面前不方便做得太過，于是給了對方一個挑釁的表情。
他相信任星流一定能讀懂他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
以這個人的性子，也一定會不甘示弱地反擊回來。
甚至對方應該更加迫不及待地等着與他重逢，跟他完成那場未完的較量。
因為這就是任星流。
他是那麽的嚣張、沖動、又無腦。
所以在開口叫出對方名字的一剎那，宋承凱已經做好了對方會立刻變臉，針鋒相對的準備。
這預示着他們之間的戰争再次爆發，然後——
嗯？
任星流這是什麽表情？
唏噓、感慨、欣慰？甚至還有一絲絲……慈愛？！
有那麽一秒鐘，宋承凱懷疑自己是不是這些天跟老頭們待太久了，居然在任星流的臉上也看出了一種長輩般的關懷？？？？
這怎麽可能？！
就在宋承凱對自己的精神狀況産生懷疑的時候，任星流緊接着開了口，他說——“以後開車要注意點啊。”
宋承凱：？？？？？
這不是這些天這幫老頭天天囑咐他的話嗎？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到底是任星流說錯了，還是他聽錯了？
爺爺，你看看你都對我做了什麽！把我精神都搞錯亂了！！！
因為太震驚，宋承凱一時竟忘了反應，愣在了當場。
……
任星流很欣慰。
雖然已經記不太清宋承凱的樣子，對這人的脾氣卻還有些印象。
當初兩人能鬧成那樣，還闖下這等禍事，正是因為宋承凱也是個沖動易怒的。
所以剛剛一見到，他本來還擔心宋承凱又要找茬。
倒不是怕，就是覺得挺累的，他吃的苦頭夠多了，是真沒心情再去計較當年那點恩怨。
再說了，還有長輩在場呢，鬧起來多不禮貌！
沒想到宋承凱還挺上道，跟他打了招呼以後，居然沒繼續挑釁。
……就是看起來呆呆的？
難道是車禍後遺症？
可惜，宋承凱是老實了，他爺爺臉色卻很不好。
宋老原來跟其他人一樣，還擔心孫子意氣用事，在長輩面前丢人，結果任星流開口後，宋承凱居然呆……呆住了？
這不是更丢人嗎！
一點年輕人的血性都沒有！
宋老心裏怄得要死，也裝不了淡定了，把手上的筆一扔，沒好氣地瞪了孫子一眼，又冷冷地看向任老幾人，說道：“你們說完了嗎？沒事的話就趕緊走吧。”
任老難得心情大好，本來還真不想跟宋家的争辯，但宋老這話一說，他可就沒那麽好相與了，當即也是冷笑一聲：“笑話，我們要走要留，跟你何幹？”
“當然有關，”宋老一臉傲慢，“我們正在做這風雅之事，你們待着能幹什麽，不是打擾我們的雅興嗎？”
兩人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場面一下緊張了起來。
其他人連忙打圓場：“行了，都是老朋友，少說兩句吧。”
“今天難得柯主席也在，就別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說話間，一位原本站在桌子一角，靜靜圍觀的老人也走了出來，笑道：“這是怎麽了？”
他一開口，宋老的臉色才收斂了一些。
任老語氣也緩了許多：“難得柯主席做客，讓你看笑話了。”
老人客氣道：“哪裏。”
任星流聽了一會，才算明白過來。
原來這位是省書法協會的名譽主席柯方頌，也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書法家。
柯方頌這兩日受邀到訪陵城，這幾位書法愛好者聽到消息，專程托關系将他請了過來，在此聚會交流。
也就難怪這幾位大爺對他這麽客氣。
別看他們都是陵城響當當的一號人物，要比金錢地位，那是誰也不讓着誰，但一到藝術圈就不一樣了。
藝術這東西，可不是金錢能衡量的。
這位柯主席論身家未必能跟他們比，但卻是真正的藝術圈名人，在這種場合，自然多了幾分超然。
柯方頌不清楚他們兩家的恩怨，不過到了這年紀，都愛做和事佬，見狀便說道：“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有什麽誤會說開就是了，犯不着這麽大火氣。”
他一開口，其他人也跟着點頭：“對對，沒必要這樣。”
有一位平素跟任家交好的順勢拉了任星流一把，笑呵呵道：“說來說去就是小孩間的這點事。正好，今天星流和承凱都在，不如兩人就在這裏握手言和，這事就算了，都是年輕人，以後還能多來往——”
沒等他說完，宋老眼睛就是一瞪，打斷道：“得了，以前的事可以不提，讓他們兩個來往就算了。”
說着還伸手攔了宋承凱一下，不鹹不淡地說道，“承凱雖然不成器，好歹是個聽話孩子，我可不希望他沾染上一些亂七八糟的壞毛病。”
這話一出，場面頓時有些尴尬。
關鍵是大家還不好反駁，主要是他們自己其實也不太樂意讓家裏的小輩和任星流混在一起。
實在是任星流這小子，這些年的種種表現，他們光聽到都替任家頭痛。
大家面面相觑，任老則是氣得臉都紅了，正要發作，任星流卻先一步開了口。
只見他一臉不忿：“老爺子，你這是成見！”
任星流本來想安靜如雞地當一個好孫子，這會卻是不能再沉默了。
他自己以前造的孽他都認了。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潔身自好，兢兢業業地做着社會主義好青年。
可不能再讓以前的污名繼續跟随他。
于是，面對大家的質疑，他選擇勇敢地站出來。
宋老沒想到他居然還敢開口，眉頭頓時皺了一下，不悅道：“你想說什麽？”
一旁的宋承凱也不禁輕嗤出聲，虧他前面還被任星流唬住，以為這人轉性了，結果還是跟以前一樣沉不住氣嘛。
不對，應該說更無法無天了，居然當着這麽多長輩的面也敢硬剛，等下有他受的……
“我已經洗心革面了。”任星流擡頭挺胸，一臉正直地說道，“自從車禍以後，我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這段時間一直在修身養性，改過自新，希望大家不要再誤會我了。”
他目光堅毅，語調铿锵，滿臉都寫着認真。
宋老當時就被震了一下：“……”
宋承凱更是：“………………？？”
在場其他人也紛紛側目，臉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幾分疑惑。
這真的是任家那混小子？
先不提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就這态度，可比宋家的表現有風度多了啊。
只有白倦秋輕笑一聲，用指尖輕輕蹭了一下任星流的手背，等任星流看過來，便給他一個眼神：說得好。
任星流得到支持，眼神頓時更加堅定。
柯方頌不知內情，倒不像其他人那麽吃驚，聞言“哈哈”大笑出來，道：“不錯不錯，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的覺悟，實在難能可貴。”
他有心要平息事端，難得這年輕人勇于認錯，便順勢轉移了話題，“說起修身養性，最重要還得能沉下心來，像這書法就是最能陶冶情志的，你既然有這份心，不如也試着練練字……”
他這話其實就是順着當前的情景打個圓場，當中不乏幾分揶揄的意味。
想也知道，現在沒幾個年輕人對這個感興趣。
任星流卻點了點頭，一臉贊同道：“是挺好的，我以前也練過。”
當然，這個“以前”是在大盛的時候。
那時代沒有硬筆，只能用毛筆寫字。
初時是為了傳遞軍情，怕軍書被敵人截獲，他特意練了好幾種不同的書法。
後來天下大定，他閑着沒事，也為了避免被猜忌，就開始培養一些打發時間的愛好。
那時候娛樂又不多，能玩的就那幾樣。
不止書法，古人那些玩意，他算是都玩過了一輪。
柯方頌有些意外：“你練過書法？”
任星流如實點頭：“練過一陣子。”
“那敢情好啊。”柯方頌這下是真熱絡了起來，原只是随口一提，沒想到對方還真學過。
他大喜之餘，當即拉着任星流就往桌子邊走，“來來，正好筆墨紙硯都有，給大家寫一幅看看。”
宋老本來很不高興，一見這情形，卻是冷不丁笑了出來。
他這些日子天天押着宋承凱參加文會，就是想讓孫子沾上點文化氣息，也有意讓他露露臉。
今天因為柯方頌到訪，他更是一大早把人給拎了出來。
結果柯方頌半天沒說宋承凱一句好話，倒是誇上了任星流。
宋老原還有些沒臉，暗罵這黃口小兒現在倒是長進了一些，學會了說漂亮話。
沒想到這小子這麽沒腦子，居然吹這種一戳就破的牛皮。
眼看任星流被柯方頌拉到桌子旁，宋老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暢快地說：“對對，應該寫一幅，讓大家一起品鑒品鑒。”
其他人一聽就知道宋老的心思，一時都有些好笑。
任老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但話頭不是姓宋的挑的，他也不好說什麽。
只能去看孫子，皺眉道：“要不還是算了……”
別人不清楚，他可知道任星流平時什麽樣，這小子什麽時候對這種文雅東西感興趣過。
可惜這孩子性子還太毛躁，讓人激一下就沉不住氣。
不會書法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說了大話，等下非得讓姓宋的逮着機會奚落不可。
他有心阻止，任星流卻已經拿起了毛筆。
宋老看他着急，更是火上澆油：“孩子想表現，你攔着做什麽，怕丢人啊……”
話音未落，旁邊陡然傳來一聲驚呼：“好字！”
宋老莫名，話音也随着一頓，下意識地轉頭看去，然後：？
雪白的宣紙上，任星流剛剛寫完一個字。
但這一個字，已經足夠驚豔。
筆走龍蛇，鐵畫銀鈎。
這一看就是真的練過的，而且非一朝一夕之功。
別說一心看笑話的宋老，其他人也都愣了一下。
柯方頌更是疊聲叫好，道：“繼續，繼續！”
任星流從善如流，當即蘸墨繼續。
随着他一個一個字寫下來，四周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無他，字實在太好了。
這些長輩常年浸淫此道，自己字寫得怎麽樣不說，鑒賞能力都是有的。一時都看得入迷了。
宋承凱對書法一竅不通，此時卻也說不出話來。
他沒看錯的話，任星流寫的應該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不是，明明大家都是陵城著名敗家子，前些天還在一起飙車鬥毆，為什麽一轉眼，這人不僅偷偷融入了老頭們的生活，還背起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