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有沒有抛夫棄子?
楊惠惠等人低着頭,恭恭敬敬地走進涼閣的外室。
裏面還有一進內室,同樣由竹簾隔着,隐約瞧見裏面的榻上半靠着一道修長身影,穿着白色袍服,披散着烏黑的頭發。
驚鴻一瞥,似乎是個相貌俊美的男子。
還未來得及感慨,那男子便冷冷道:“跪下。”
楊惠惠:“……”
楊惠惠瞬間收回所有遐思,和衆人一起跪在木板上。
“聽說,你們當中有人傳本世子謠言,說本世子看中了你們中的某個婢女?”清透的聲音裏滿是傲慢。
楊惠惠悚然一驚,心虛地低下頭,原來世子叫她們來是算賬的?
衆人面面相觑,随後把目光轉向楊雪芝和楊青蓮。
楊雪芝和楊青蓮神色驚疑不定,世子的聲音明顯是找茬的語氣,兩人臉色都有些惶恐。
“是誰說的,站出來。”冷冽懶散的聲音傳出,楊惠惠感覺到竹簾裏面,兩道漫不經心的視線掃過跪在地上的婢女,落在自己身上。
世子爺在看自己?
楊惠惠思索片刻,搖頭,可能是錯覺吧,世子爺怎知謠言是她傳的?
不要自己吓自己。
楊惠惠給自己打氣,決定打死不認。反正謠言這玩意兒傳來傳去誰也說不清從哪裏來的,不一定能掰扯得清楚。
“如果你們不說實話,就一直跪到天黑,如果能說實話,重重有賞。”竹簾裏的聲音再度說道。
片刻後竹簾掀開,一名灰衣小厮端着托盤走出,上面壘着高高的銀元寶,一個個亮晶晶的,比外面的白孔雀還要漂亮。
衆人的眼睛粘在銀元寶上,完全挪不開。
“奴婢先說!”青元首先舉手,“世子爺,奴婢聽夏菊和綠藥說的,她們說世子看上的是青蓮和雪芝。”
“賞。”裏面的人淡淡道,并未作任何評價。
小厮端着托盤走到青元身前,微微彎腰,好讓所有人都看清楚托盤裏的銀元寶,“拿一個吧。”
青元兩眼放光,伸手抓走最上面的一個,眼睛依舊戀戀不舍地望着托盤。
青元如此輕而易舉地得賞賜,其他人立即激動起來,紛紛道:“世子爺,奴婢也是聽綠藥說的!”
“世子爺,奴婢聽秋紅說的,秋紅也說世子爺看上了青蓮和雪芝。”
婢女們激動不已,争先恐後,叽叽喳喳,涼閣頓時熱鬧起來。只有楊家三姐妹臉色不好,楊雪芝和楊青蓮擔心世子爺發難,楊惠惠是心虛。
青元說是綠藥夏菊說的,綠藥夏菊說是秋紅說的,秋紅說是棗兒說的,棗兒又說是春華說的……如此輪過一圈,最後集中到寶琴身上。
楊惠惠臉色煞白,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她怎麽也沒想到世子居然會為一則可有可無的謠言大動幹戈,甚至財大氣粗地散銀子讓人招供……何必呢世子爺!
不就一則“您有可能看上了某個婢女”的謠言麽?又不是“您睡了某個婢女”這類傷害您名譽的謠言。不,就算“您睡了某個婢女”,也傷不了您的名譽呀!
這則謠言對您來說,無關痛癢,放過行嗎?
大家全部招供,說來說去,嫌疑人落到寶琴頭上。寶琴如果說出真相,那她可以得一錠銀子,但楊惠惠就得倒黴了。如果不說出真相,倒黴的就是寶琴。
寶琴臉色很慌張,咬着唇,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也是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裏面的人淡淡問道。
寶琴低着頭,不答。
“所以,是你傳的謠言麽?”那道清冷的聲音詢問,沉沉的。
婢女們都畏懼地跪在原地,垂眸低頭,不敢出聲。
寶琴臉色蒼白如紙,身軀微微顫抖,眼神惶急,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
楊惠惠知道她為難,深吸一口氣,微微低下頭,恭敬地道:“世子爺,是奴婢告訴她的。”
“那日奴婢在院子外聽到兩個丫鬟談論起世子爺賜肉菜的事兒,似乎提到世子爺很看重我們,所以奴婢就很高興地告訴寶琴,至于後面的事兒,奴婢也不知道為何大家理解為世子爺喜歡上了我們當中的某個……”
楊惠惠一番話真真假假,其他人聽她說後也鬧不清楚一開始楊惠惠是“世子看上了某個婢女”的意思,還是“世子爺看中這批婢女”的意思,畢竟謠言經過多道口,總會傳變形。
本來吧,大家也覺得不是大事兒,不知世子爺為何非要追查。
竹簾後面傳來一聲輕笑,笑意很淺,聲音很淡,平心而論,可以用好聽二字評價,然而這聲笑落入楊惠惠耳中,卻讓她頭皮發麻,幾乎本能地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和景峰相處的時候太過相似。
不是她的錯覺,這人和景峰應該是一種類型,令人頭痛那種。
“這麽說,謠言的源頭就是你?”男人問道,語氣篤定。
事到如今,楊惠惠只能拿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表面恭恭敬敬道:“世子爺,如果您要這麽說,奴婢無可辯解。”
她難以理解,世子為什麽要對這種微不足道、毫不重要、完全不值一提的謠言大動幹戈,而且一副要拿她開刀的陣仗,仿佛她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
若她傳一句“世子爺似乎看上了某個婢女”就要被罰,那這世間的人估計都得罰個幹幹淨淨。
當然,她現在也只能認栽,畢竟她的确傳了謠,主人又拿捏着她的小命,世子想追究,她也只能受着。
為今之計,趕緊認錯。
“奴婢對不起世子,對不起侯府!奴婢不該誤認為世子看中我們當中的某個!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罪該萬死!”楊惠惠說得真情實感,就差擠出兩滴眼淚佐證她的悔恨萬分。
一番感人肺腑的認錯後,衆人面面相觑。
大家也覺得此謠言完全無關緊要,世子小題大做,可大家不敢說話。就連和楊惠惠不對付的楊雪芝,臉上也露出“世子怎如此”的神情。
涼閣四處透風,陽光充足。
微風吹來,拂過竹簾,發出簌簌聲響。裏面的人影似乎起來了,端正地坐在榻上。
楊惠惠使勁透過竹簾細小的縫隙往裏瞧,只能看到一道優美的輪廓,卻看不清楚男人長什麽樣子。
“你叫什麽名字?”男人的聲音很好聽。
楊惠惠抹了抹眼淚,回答:“回世子爺,奴婢名叫惠惠。”
“惠惠。”那道輪廓動了動,伸手拿了身前的某樣東西,似乎是茶杯。
他輕笑一聲,慢吞吞地說:“事情經過本世子已經了解,現在,本世子問你一個問題,若你能如實回答,本世子不追究你的過錯,還賜你白銀,如若說謊……呵。”
後面的話未盡,但楊惠惠懂他的未盡之意。
若能如實回答就不追究過錯,還賜她白銀?
有這等好事?
楊惠惠驚喜地盯着裏面那道輪廓,男人似乎在低頭喝茶,姿态優雅高貴。
楊惠惠忽然間覺得,這位世子爺和景峰還是不一樣的,至少不像景峰那般睚眦必報。如果今日換了景峰,肯定直接把人拉下去打一頓,不可能給出獎賞的選項。
她錯怪他了。
世子提的要求是“如實回答”,并沒有提“讓他滿意”,只要說實話,就可以解決問題。楊惠惠很容易做到,所以,世子有意放她一馬。
至少楊惠惠是這麽理解的。
“世子爺請問。”楊惠惠跪直身體,心情輕松不少。
靜默片刻,裏面的人問道:“我問你,你曾經有沒有幹過抛夫棄子的事?”
“……?”楊惠惠滿腦門官司。
什麽什麽?他問的什麽呀?
楊惠惠懷疑自己聽錯了,納悶兒片刻,小心翼翼問道:“世子爺,奴婢剛才沒聽清楚,您可否再說一遍?”
“沒聽清楚?”男人笑了一聲,放下茶杯,“那我再說一遍,你曾經,有沒有做過抛夫棄子的事?”
抛夫棄子幾個字說得很慢、很重、很清晰。
楊惠惠這次确認自己沒聽錯,驚訝地看向竹簾後面。
跪在地上的其他婢女,也露出吃驚的神色,目光轉向楊惠惠。
迎着衆人詢問的目光,楊惠惠又羞又惱,想也沒想地回答道:“世子爺,奴婢尚未婚配,哪裏來的夫和子呢?奴婢肯定沒做過抛夫棄子的事!”
語氣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不知是不是冰窖的緣故,回答完後,楊惠惠感覺四周涼飕飕的,越來越冷。
竹簾微微晃動,楊惠惠似乎感覺冷意從裏面不斷湧出。
“撒謊!”男人的聲音像含着冰渣子。
楊惠惠一愣,辯解道:“世子爺,奴婢沒有撒謊。”
“撒謊!”男人冷哼。
楊惠惠覺得十分冤枉,振聲反駁,“我沒有!”
男人呵斥:“還敢頂嘴?”
楊惠惠張張口,最終選擇閉嘴。
她錯了,她以為世子不像景峰,有意放她一馬,現在發現她想多了。不管她如何回答,他都說她撒謊,名正言順地罰她。
他就想罰她!
“撒謊的東西!”男人陰恻恻的聲音從竹簾後傳來,“出去幫我采集一籃子月季花瓣,太陽落山前回來,采不完不許吃飯睡覺。”
又不讓她吃飯睡覺!
楊惠惠氣得鼻孔差點噴火,如果兩人地位相等,她一定沖進去呸他一臉口水。
第一次見面,她只見着他幾根手指頭,這破世子就說她眼神不敬,罰了她;如今為一點兒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又故意折騰她!
她到底哪裏惹到他,故意找茬?
內心暗恨,楊惠惠表面依舊恭敬地道:“遵命,世子爺。”
“世子爺”三字兒,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滾吧,礙眼的東西。”男人聲音冷淡,“所有人都滾。”
衆人趕緊退出涼閣。
“惠惠,你沒事吧?”寶琴挽住楊惠惠的胳膊,擔憂地問道。
棗兒和幾個同屋的姑娘,也同情地望着她。
如今還站在涼閣外面,楊惠惠能怎麽回答呢?只能裝作灑脫地聳肩笑笑,“沒事,世子爺想罰奴婢,奴婢甘願受罰。”
身後傳來響動,楊惠惠眼角餘光看到端托盤的小厮從涼閣裏走出來,手上拿着一個花籃。
“惠惠姑娘。”小厮走到楊惠惠身邊,将籃子遞給她,言辭十分客氣,“請跟小的去月季花圃。”
楊惠惠強忍怒意,接過籃子跟着小厮離開,路過白孔雀時,白孔雀咕咕叫了一聲,楊惠惠忽然怔住。
她想起一件事,她和景峰曾經養過幾只寵物,有孔雀,鹦鹉,還有一條毛色黃白相間的土狗。
那條狗是楊惠惠撿回來的,特有靈性,似乎能聽懂人語,楊惠惠十分喜歡,某次和景峰開玩笑,收了那狗做兩人的幹兒子,取名“楊寶寶”。
若硬要算的話,景峰是她的未婚夫,楊寶寶是她兒子,可當初她無情地抛棄了他們,也當得起“抛夫棄子”四個字。
楊惠惠心頭的怒火驟然熄滅,甚至升起幾分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