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盡早割裂
景峰經常提着水桶在山莊外澆月季,戴着一頂草帽,穿着普通的褐色短打,拿着水瓢慢慢沿着小路澆水。
正因為他偶爾會出來當花農,楊惠惠才有機會設計與之“偶遇”。
還記得第一次正式“偶遇”的情形,楊惠惠在山莊附近偷偷觀察他幾次,摸清楚他的習性,大概等了五天看到景峰又戴着帽子出門,便趕緊跑進月季叢中,鋪上野草睡覺。
要讓人印象深刻,總得做點兒特別的事,這是楊惠惠十幾年來深谙其中的道理。
楊惠惠相信,任何一個男人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在花叢中睡覺,都會震撼的。
為了逼真,楊惠惠并沒有選離景峰很近的地點,而是在山腳附近,然後像條死魚一樣躺在草地裏,強迫自己入睡。
也不知道到底何時睡着的,被人叫醒時睜開眼睛,陽光已經很大。景峰站在旁邊,骨節分明的手拿着水瓢,草帽下俊美的臉上浮現驚訝之色。
“你是誰?為什麽睡在這兒?”
楊惠惠裝作驚慌地站起身,道:“對不起,這裏的花太漂亮了,不小心睡在這兒……你是誰?”
他問:“你喜歡花?”
楊惠惠那時候想,這人能種漫山遍野的月季,應該很喜歡這類花,便道:“對,我最喜歡月季了。”
男人神情不明地笑了笑。
那次見面後,景峰對楊惠惠的印象似乎很好,聊過兩次,楊惠惠便開始有意無意地透露自己的困難,最終景峰讓楊惠惠進入梅園幫他打理花草,每月給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
普通長工幹半年才有一兩銀子呢!
楊惠惠高興壞了,如願以償地進入梅園,她故意讓人誤會景峰和她的關系,靠着景峰的薄面,先賒出一筆錢幫母親治病,解決了燃眉之急。
後來楊惠惠聽說,景峰的貼身婢女月錢是十兩銀子,立即動了心思。
十兩銀子!若幹上一年半載,就能得上百兩銀子。而且在梅園做工,吃穿用度都由主家提供,百兩銀子全是實得的。
居然有這等好事!
楊惠惠便想方設法地接近景峰。景峰性格多疑敏感,楊惠惠一開始無法接近他。為了安他的心,楊惠惠在寒冬臘月裏跳進湖泊,為他找他無意間丢失的戒指。
那次後,景峰對她似乎有了改觀。
景峰身邊的婢女月錢雖然很高,但經常做不久,要麽被景峰趕走或者打死,要麽自己受不了走人。像楊惠惠這種自告奮勇別有用心的人也多,卻都留不長。
撿戒指事件後,楊惠惠如願以償做了景峰的貼身婢女,天天盼着十兩月錢,以至于景峰種種怪脾氣、喜怒無常,看在錢的份上,她都能忍下來。
其實有好幾次,她也忍不了想一走了之,因為景峰莫名懷疑她是誰派來的,動不動就罰她,吓她。
景峰當着她的面夾斷婢女的手指,把刑具套在她脖子上,威脅說要勒死她,又給她服了藥,問她一些記不清的問題。
她昏過去了,醒來決定不賺錢了,命要緊,決定跑路。
誰知後來景峰突然對她态度大轉彎兒,賞賜她一顆拳頭大的東珠。
見到那顆東珠,楊惠惠眼睛直了,腿腳走不動了。
此後她又繼續留在景峰身邊伺候,景峰再也沒有折騰過她,還經常賜她東西。珠寶首飾、金銀元寶,多不勝數。
金銀元寶……
想到那些金銀元寶,楊惠惠便心如刀絞。
當初退婚,為了表示和景峰一刀兩斷,不欠他的,她除了拿走月銀部分,其他的全還給景峰了。
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
天兒已經全黑,楊惠惠一邊抹藥一邊想事情,回過神時才發現路幾乎快見不着,不由嘆氣。
最近被世子爺搞得幾乎天天都在想景峰的事,經常回憶過去,跟個七老八十的小老太太,把以前的種種翻來覆去地想。
一旦回想便忘也忘不掉,和景峰相處的點點滴滴鮮明無比。
楊惠惠抹好藥,匆匆趕回奴人館。
她回去時過了飯點兒,晚飯又沒了。奴才們的餐飯都是如此,到飯點兒自個兒不到場,沒人留飯。
幸好中午吃了大餐,胃裏塞得滿滿當當,到也不那麽餓。
楊惠惠走到井邊取水梳洗,準備歇息,忽見楊青蓮從房間裏跑出來,匆匆走到身邊道:“惠惠,你怎麽才回來,我們等你多時了。”
見到楊青蓮,楊惠惠才想起還有個楊雪芝等着她。
真是欠了他們的,兩邊兒都折騰。
畢竟答應過的,不好不管,楊惠惠放下木盆道:“馬上。”
進到角落的房間,楊雪芝已經醒了,寶盈坐在床邊端茶倒水伺候楊雪芝,寶娟在一旁幫忙。屋內大通鋪無人睡的一塊堆着大量藥草。
楊青蓮冷着臉走到藥草邊兒,對楊惠惠說:“惠惠,這些都是我采回來的,你趕緊看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附近的寶娟也過來憤憤道:“惠惠,你怎回來這麽晚?知道嗎,我們兩個采了好久才把你要的藥草采完。”
寶娟說話的時候拔高聲音,滿屋子的人都聽到了,自然也包括楊雪芝。
“我也想早點兒回來,我能做主嗎?再說了,你們當初要我救人,怎麽?活該覺得事情都是我的?”楊惠惠嗆了一句,兩人被堵得啞口無言。
無論如何說理,楊惠惠表明不管楊雪芝,楊青蓮非要拉着她救人,楊惠惠去梅園無法采藥,讓她們采,她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脫,也無法怪楊惠惠。
要怪,只能怪自己沒事找事,怪楊雪芝惹是生非。
楊惠惠上前查看藥草,對楊青蓮道,“趕緊分開藥草,混在一起不好制作傷藥。”
她現在懷裏就有一盒外傷藥,效果不錯,手上傷口抹了藥後涼悠悠的,不太疼了,可她不想把傷藥給楊雪芝用。
“還要分開?”楊青蓮睜大眼睛。
楊惠惠故作無辜擡頭,“不分開怎麽行?就連炒菜都要分,做藥怎能不分?”
她不想搭理楊雪芝,也不想出力,舉着手示意手上的傷口,“我的手受傷了,你們來分吧。”
兩只手上的傷口縱橫交錯,看起來略可怕,楊青蓮發作不得,在衆人注視下,楊青蓮和寶娟只好不情不願湊過來分藥草。
楊青蓮低頭不語,寶娟臉色不快。雖然是楊惠惠吩咐她們,折騰她們,可楊惠惠有理有據,是她們自個兒上趕着找虐,無論怎麽算都沒法算到楊惠惠頭上,而且楊惠惠現在又受傷了,名正言順休息,兩人憋着一肚子火,只能朝正主兒發。
寶娟念叨道:“我們小姐真是人美心善,今兒花了好多時間找草藥,飯都來不及吃,只希望某些人能記得小姐的恩情,別做白眼狼。”
那邊楊雪芝沒說話,安靜地撲在床榻上,臉藏在枕頭裏看不清表情,安靜得過于異常。
昨日挨一頓板子,今天一天都沒上藥,傷口硬生生熬着,想來滋味并不好受。
楊青蓮、寶娟兩人在楊惠惠的指揮下把藥草分開,楊惠惠吩咐楊青蓮拿一個石臼來,楊青蓮壓着火出去了,片刻後拎着一個破爛石臼放到床邊。
接下來,楊惠惠又吩咐二人清洗藥草,按量将藥草放在一起搗碎,混成黏糊糊的一團,把兩人指使得團團轉。
楊雪芝終于有了點反應,側過臉道:“你這藥有用嗎?”
楊惠惠掀了掀眼皮,“如果你擔心我害你,就別用了。”
楊雪芝眼裏劃過一抹極快的怨毒神情,光線暗淡的房間裏,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忽然哭出聲,哀求道:“惠惠,求求你救我,青蓮,謝謝你幫我!謝謝你們!你們永遠是我的好姐妹!”
好姐妹?
楊惠惠嘲諷地笑了一下,如果楊雪芝真拿她和楊青蓮當姐妹,她們三個也不會鬧到這般地步。
不過,難得見到楊雪芝這般弱勢的态度。楊雪芝對她惡言惡語,她可以反怼回去,如今她哭着哀求,她反而不好再針對她。
楊惠惠了解楊雪芝,絕不會為她的哀求而動搖,如今楊雪芝有求于她才做小伏低而已,估計心裏恨着她呢!
畢竟她挨打,是因為陷害自己不成,被世子爺責罰。依着她的性格肯定不敢找世子爺的麻煩,只能把怨氣加倍轉嫁到自己身上。
楊惠惠想了想,忽然笑起來,“雪芝,你真的感激我們救你?真拿我們當姐妹?”
楊雪芝紅着眼睛道:“當然!這次你們不計前嫌救我,我也會不計前嫌拿你們當姐妹,以往恩怨一筆勾銷!”
不計前嫌拿她當姐妹?
楊惠惠嘲諷地望着滿臉誠懇的楊雪芝,她真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觀察她神色片刻,發現楊雪芝真以為“本小姐大方原諒你們兩個就是天大的恩賜”!
楊青蓮的臉色極其難看,今天一個白天她不止要幹活,還要采集藥草,弄得十分疲憊。如今楊雪芝的态度依舊居高臨下,讓她越想越憋屈,後悔出言幫她。
楊惠惠輕笑一聲,果然是她熟悉的楊雪芝。
清了清嗓子,楊惠惠道:“這話可是你說的,楊雪芝,若你想讓我救你,真把我當姐妹,那麽,你得為我辦一件事。”
“什麽事?”楊雪芝愕然片刻,咬牙問道。如今她受傷不能動,又沒錢,楊惠惠是唯一能指望的人,只能聽她的。
“當衆向我以及我娘道歉。”楊惠惠說。
她之所以讨厭楊雪芝,就因為她老是亂說話,罵她娘親。
至于欺負她到沒有幾次得逞,在伯府的時候,楊雪芝看似兇狠跋扈,她楊惠惠也不是吃素的,跑到公侑伯那裏掉幾滴眼淚,又讓娘親嘆息兩聲,公侑伯特定會站在她們這邊兒。
到了牙行,楊雪芝再胡言亂語,楊惠惠便直接動手打人了。
楊惠惠一字一句道:“把你曾經對我做過的惡事,一件件當衆說出來,然後道歉。如果你能做到,我就把你治好,若做不到……”
楊惠惠輕笑一聲,“你自個兒選。”
只有楊雪芝當衆承認,別人才信她并非胡亂抛棄姐妹的人,以後姐妹割裂,楊雪芝是死是活也賴不到她頭上。
這就是楊青蓮逼她救楊雪芝時,楊惠惠想出的辦法。
楊惠惠已經煩了楊雪芝,不想和她做姐妹,不想老被人将她們三個綁在一起。
她有預感,以楊雪芝的性格,看不清形勢的作風,早晚會闖出大禍。
可在別人看來,她和楊雪芝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楊雪芝闖禍,她也會跟着倒黴。
所以,一定要盡早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