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吊橋效應 “以後不要洗冷水澡,對身體……
“關你個頭啊!”林杳然怒了, “誰允許你睡這兒的?”
“你。”賀秋渡鎮定自若,“準确來說,是你求我的。”
臉要不要了還?林杳然咬牙切齒地想把他推下去, 卻是蜉蝣撼樹,這玩意兒巋然不動,甚至已經閉上眼睛,做出一副要睡不睡的腔調。
最氣人的是,這裏的床都是古色古香的架子床, 三面有圍欄,一面靠牆放,他要下去非得經過睡在外側的賀秋渡這道關不可, 大有點兒甕中之鼈的意思。
林杳然重重地躺了下去,忿忿表達自己的不滿。
黑暗中,身旁的男人好像極輕地笑了一聲。
“我們先約法三章。”武的不行,林杳然只能來文的。“我這人睡相很好, 規規矩矩的,你不能侵占我的地方,不能擠我, 更不能有肢體接觸。”
賀秋渡閉着眼睛, “不然呢。”
“……不然我就告訴你媽。”
“她高興還來不及吧。”
林杳然用力搡了他一把, 然後翻了個身背對他躺着,抱緊潘崽, 還給自己戴上蒸汽眼罩。
他這兩天眼睛一直不太舒服,看東西累得很,還時常模糊,所以就想熱敷一下舒緩舒緩,順便還能防一防那種愛咬他眼睛的小蟲。
眼睛熱乎乎的很溫暖, 林杳然定定地想起了心事,想着想着就沉沉地睡了過去。意識沉浮間,他覺得潘崽好像活過來了,掙紮想逃離自己的臂彎。
不對,潘崽當然不會動,是有一股力量拉扯着潘崽,想把潘崽扯離他的懷抱。
那股力量勁兒比他大,而且執着得很,僵持了沒多久,就成功把潘崽扯走了。這樣一來,他頓時感覺整個人都空了,伸手往前摸索,觸到的卻是硬.邦邦的牆。
“唔……”他難受地哼哼起來,又本能地四處尋找,可是潘崽不知去哪兒了,不管怎麽努力,都摸不到它毛茸茸的肚肚。于是他恨恨地發起狠來,手腳并用在床上劃拉,連被子都不知蹬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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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牆這邊算是被掃蕩得差不多了,然而一無所獲。他隐隐約約知道自己不能翻身,一翻身就要違反自己定下的約法三章,入侵到三八線的另一邊。
然而,就在迷糊糾結的時候,腰好像被攬住了。那力道也說不上大,卻掌控感十足,對付他細而軟的一撚腰綽綽有餘。那力道拘着他,要把他帶向自己那側,他也正好想翻身,如此便成了順勢而為,才剛翻過身,就被擁入了一處散發着溫熱清香的地方。
緊接着,身上傳來被柔軟織物覆蓋的感覺,他就這麽稀裏糊塗又理所當然地,睡進了另一個人的被子裏,幾乎整個人都緊緊貼上了對方。
那種他非常喜歡、甚至有點迷戀的香氣更濃烈了,還混合了一點兒沐浴露的清爽味道。他老實了一會兒,又動來動去地不安分了。對方實在太熱,像焐了個巨型湯婆子。房間裏空調溫度沒開很低,兩個人又蓋了一條被子,積聚的熱量散不去,浸染他的四肢百骸,像泡在一池溫泉裏。
如果此時開了燈,一定能看見他身上露出來的皮膚,已經全變得粉撲撲的了。
他熱得受不了,更用力地掙動起來。正當他又翻了個身,試圖往牆側挪近、離開那處暖烘烘的懷抱的時候,箍在他腰上的力道忽然加大,他猝不及防就被拘了回去,以背對對方的姿勢被重新摟緊。
厚密的青絲亂糟糟地堆在枕頭上,然後被輕輕撥開。就如雨後烏雲散開,明月升起,一痕霜白的後頸露了出來,瘦削肩肘也因睡衣領口寬松,而隐隐顯出瑩白光澤。
他沉溺在昏倦睡意裏,渾然不察自己竟向隐忍已久的捕食者,袒露出一星點兒惑人的糖衣。這糖衣是如此雪膩薄軟,仿佛只消将舌尖輕輕抵上,就能嘗到裏面滲出的甜美流心。
空調風打了下來,落在他暴露在空氣中的那抹皮膚上,可他并未感受到冷意,相反的,好像有溫熱的氣息灑落。氣息逐漸逼近,溫度越發暖熱,最後仿佛火流星墜落,燙得他整個人都瑟縮了起來。
怎麽會有這麽壞心眼的大蟲子呢?咬完了這處,又去叮那處,被流連過的地方又熱又癢,還微微生疼,都快變得不像屬于他的了。
被咬得狠了,他終于有了點将醒未醒的意思。他開始害怕,感覺這不是單純的噬咬,而是一種刻痕烙印,是捕食者向獵物宣示所有權的蠻橫證明。
他努力掀起一線眼睫,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還戴着眼罩。他伸手去扯,誰知雙眼被更溫暖的手掌覆上,徹底落入更深濃的黑暗之中。
睫毛條件反射地栗栗觳觫起來,似是反抗,殊不知這般輕輕柔柔地刷過那只手的掌心,只會激起對方更多的洶湧情緒,後面的噬咬亦變得更加貪婪,肆無忌憚。
他頓時覺得好難受,小時候也不是沒被這地方的花腿大蚊子咬過,雖然癢得不得了,卻也不像現在,有種連心弦都在被不斷撩撥的癢意。而且,花腿大蚊子吸飽了血也就飛走了,哪像現在這樣流連忘返、無休無止呢?
睫根顫了顫,滲出一點稀薄的眼淚,仿佛雪花化開,在掌紋裏蔓延成一痕溫涼清澈的水液,又順着臉頰流淌,在耳珠上彙聚成滴。
淚滴被一點一點、耐心而細致地啄去了,被叮咬的燒燙感也停了下來。他被松松地摟進被子裏,不住溫柔安撫着,好像适才的一切全然不曾發生。夢寐時分的忘性總是很大,他很快就不記仇了,還伸出兩條纖細雪白的胳膊,軟軟地回摟住了對方,讓自己沉浸在那種喜歡到不可自拔的氣息裏。
他們相安無事了一夜。
第二天,林杳然是被賀秋渡叫醒的,不然的話他還要一直睡下去。一整夜他都睡得特別踏實,醒來也沒了平時那種頭疼欲裂的疲憊感。雖然不願承認,但和賀秋渡在一起,睡眠質量真的改善了許多。
洗漱完畢,他坐在鏡子前,賀秋渡站後面給他梳頭發。手指無意掠擦過他的耳廓,涼涼的,沒有平時的溫度。空氣裏似乎也透着點冰冷水汽。
“以後不要洗冷水澡。”林杳然道,“對身體不好。”
賀秋渡“嗯”了一聲。
“我昨晚又被叮了。”林杳然擡手摸了摸後脖頸,“搽了花露水也沒用。”
賀秋渡垂落視線,落在他的後頸。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圓領T恤,正好敞露出修長的天鵝頸。夜色之中什麽都看不清,現在倒是看得格外分明。一夜過去,那些印記已經淡了不少,可緣了肌膚柔柔似薄雪潔白,依舊鮮豔惹眼。
心知肚明自己在為雪樣幹淨的霜潔染上不應有的顏色,卻又在輕微的亵渎感中,感受到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仿佛非得靠着這麽一點單薄的慰藉,才能勉強壓下時時翻湧的情緒。
他擡起手,手背貼上那塊皮膚,又翻掌過來輕輕覆下,“疼嗎?”
林杳然搖搖頭,“就是癢,還有點兒燙,現在倒沒什麽感覺了。”
“把這個披上。”賀秋渡找了一件輕薄的防曬衣給他。
蚊蟲叮咬後确實不好吹風暴曬,但林杳然不敢穿。“我怕你又訛我。”他說。
賀秋渡如若不聞,親自動手把衣服給他披上。兩人體格差距太大,他穿着剛到腰的位置,林杳然卻直接蓋過了膝蓋,整個人看上去更小了一圈,像十七八歲的生稚少年。然而,他終究是再沒機會見到十七八歲時候的林杳然了。他的搖搖已經長大了。
“手。”
林杳然硬邦.邦地把手擡了起來。
袖管太長,他就替他把過長的部分整整齊齊卷起來,縮在裏面的手一直倔倔地攥成個拳,像貓科動物團起來的小爪子。他一手牽起一只,握住不放,不想放。
“怎麽了……?”林杳然掙了一下。
“你上次說,你的頭發可以剪掉。”賀秋渡看着他,“你還沒告訴我條件。”
林杳然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可現在他被捉住了,無法像上次那樣溜掉。
“我不記得了……”
賀秋渡顯然不信。
“告訴你也沒用。”一來二去,林杳然忽然有點生氣。對別人,他說不定還能說出口。但對賀秋渡,這所謂的“解法”就徹底變了味兒,不再是封建迷信,而是……而是什麽呢?林杳然一想,臉就紅得更厲害。
賀秋渡倒是一本正經,“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幫個頭!
林杳然用力甩開他的手,卻又被迅速捉了回去。賀秋渡雙手握着他的雙手,墨眸深深凝望過來。這樣的動作與神情分外熟稔,過去,那男孩似乎也會這樣,認真而鄭重地注視着他,害得他總以為他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要對自己說,結果只是輕輕喚一聲“杳杳”。
“林杳然。”
“幹嘛?”
“林杳然。”
“有事說事。”
“林杳然。”
林杳然埋下頭,臉已經漲得像熟透的小番茄,連耳朵都發燙。他動了動手指,圓鈍的指甲劃過賀秋渡的掌心,用很輕的聲音說:“煩死了你。”
賀秋渡微微勾唇,手腕使了點兒暗勁,他被向前輕扯,不由靠得離他更近了些。
“還要繼續嗎?”
林杳然迷迷糊糊地問:“什麽……?”
“你參加這個節目的目的。”賀秋渡道。
林杳然遲疑了。目的……還是要繼續的吧?雖然現在他和賀秋渡詭異地獲得了高人氣,但這無礙于他證明給所有人看,自己和賀秋渡并無感情瓜葛。AZURE的歌真的只是歌,是詞與曲的純粹組合。對AZURE而言,像之前一樣伶俜獨行,不跟任何人産生關系,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那麽,林杳然又是怎麽想的呢?自從來到這裏,過去的幽靈又開始在他身上作祟,他理應害怕,理應痛苦,可奇怪得很,因為有賀秋渡在他身邊,一切都變得面目溫柔起來。
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一個比白日夢更荒誕的猜想。盡管清清楚楚地知道不過是巧之又巧的巧合,可是,逐漸複蘇的記憶中的種種蛛絲馬跡,還是牽扯着他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面想。
想着想着,賀秋渡的面貌都模糊了起來,開始逐漸和那個男孩重疊。那男孩如今一定長成了大人,高高的個子,俊秀的臉龐,大約就像賀秋渡那樣。
和賀秋渡一樣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神明終于願意在自己面前難得展現一次奇跡,讓那個荒謬猜想成真,自己又将怎麽做呢?
“你……有什麽秘密想告訴我嗎?”林杳然咬了咬嘴唇,“作為交換,我可以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賀秋渡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松開了他的手。“沒有。”他說,“而且,你的秘密,我也已經知道了。”
“這樣。”林杳然點點頭,“确實如此。”
賀秋渡擡手按向他的後腦勺,勾唇道:“我現在只想知道那個大師說的另一種解法。”
林杳然用力拍開他的手。
“我們今天終于要進山啦。”敏春非常高興地宣布,“等下大家就能體驗到咱們村的著名景點懸空索橋啦!”
“這我知道。”丁莎莎道,“抖音上經常刷到,看上去很刺激。”
“等走上去會發現還要刺激。”敏春又露出那種等着看好戲的熟悉壞笑。
來到入山口,大巴沿着山路往上開了段就不能再進去了。衆人便下了車,沿着修得齊整的石階往上了走了會兒,很快就到了懸空索橋所在的景點。
“我還以為爬山會特別累,沒想到還挺輕松的。”秦珊道。
“那是這座山已經被開發建設好的緣故。”敏春笑道,“要換作以前,咱村的山誰敢随随便便進呀,特別是到了晚上,搞不好就是摔下山崖有去無回,別提有多危險了。”
确實,苦荞村的山既多且高,這座懸空索橋橫跨橫跨一座大湖,連接兩岸的山,距離水面足足有六十多米,橋下的船都小成了指甲蓋大的玩具。
“各位請開始吧。”敏春調皮地眨眨眼,“這種橋最适合情侶一起走了。”
丁莎莎和王成逸鼓起勇氣先走了上去。大概是兩人拍古裝戲時都有高空吊威亞的經驗,走了幾步倒也不怵了。而且在橋上望見的風景格外開闊明亮,青山綠水綿延不絕,伴着清晨的清新空氣,讓人心情舒暢。
緊接着,秦珊和俞磊也跟了過去,兩人扶着欄杆走了一會兒,便逐漸适應下來。“然然哥哥!”秦珊回過身,沖林杳然興奮地揮舞手臂,“你也快來呀!”
“叫你呢。”
林杳然聽見賀秋渡涼涼的嗓音,忍不住皺眉道:“幹嘛陰陽怪氣的?”
這時,秦珊又呼喚起了他,“然然哥哥,真的一點兒都不吓人,你實在害怕的話就牽着我走過去好了。”
話音剛落,林杳然聽見賀秋渡好像又很不爽地低啧了一聲。好端端的跟人小姑娘置什麽氣啊?
“然然哥哥,快點呀!”秦珊還在橋上不斷向他招手。她本就是很有妹妹感的可愛長相,聲音也是嬌軟清甜,林杳然雖心下惴惴,但還是被一聲一聲的“然然哥哥”叫得很不好意思,只能硬着頭皮往橋上走去。
……不行!
林杳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站在透明的玻璃橋面上仿佛懸空而立,底下的大湖一覽無遺,好像就在腳下滔滔流淌。
而且,為了增強刺激感和驚險程度,索橋整體被特意設計成網狀結構,稍微走兩步就顫顫悠悠咔吱作響。兩側又由鋼絲繩組成,每根鋼絲繩的間距很寬,給人的感覺就是只要稍不小心就會掉下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就在林杳然左右為難的時候,他看見賀秋渡雙手插兜,施施然地從自己身邊走過,然後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轉身朝自己伸出手。
偶像意識上線,巨星營業了,林杳然想。
“然然哥哥,你別怕,我來帶你過去。”
他看見秦珊朝自己走了過來,結果賀秋渡掠了她一眼,她就小臉一白,怏怏地停下腳步。
……偶像意識掃地,瞧把孩子吓的,林杳然想。
這懸空索橋牽一發而動全身,秦珊這麽來回一動彈,橋身便不受控制地大幅搖晃起來。這下林杳然想硬撐都不行了,只能握住賀秋渡的手。
風急了些,索橋又是一陣晃蕩。林杳然重心不穩腳下趔趄,害怕得用力閉上眼睛,幸好腰側被及時伸過來的手臂攬住,整個人穩穩地被按進了一處寬闊有力的胸膛。
他顫顫地掀開一線眼睫,沒有看見令人心懸的高空景色,而是賀秋渡沉靜如海的純黑眼眸,于是,那顆不争氣的心髒反而愈發劇烈地跳動起來,咚咚、咚咚……
前所未有的厲害。
越來越厲害。
這算什麽?吊橋效應?因為自己正在索橋上提心吊膽,而睜開眼的一瞬間,正好看見的是賀秋渡,所以才把索橋引起的心跳加速,誤以為是對賀秋渡産生的過激反應。這是喚醒的錯誤歸因,自己的大腦将生理喚醒和情緒認知錯誤挂鈎,才會變成這種情形。
那麽……之前呢?
這樣的反應,并不是從這一刻才開始的。早就更早之前,更早、更早之前,這種無解的、煩躁的、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吊橋效應——
就已經開始了。
行至索橋中間,橋面左右搖晃得更加厲害,所有人都随時處于神經高度緊繃的狀态,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掉落下去,被湖灣湍急盤繞的水流卷走。
作為團隊裏唯一的老弱病殘,林杳然撐到這兒終于到達極限。他本來膽子就小,這也怕那也怕,怕黑怕苦怕死也怕高。如果沒有賀秋渡陪着,恐怕才幾步就要打退堂鼓了。
“怎麽辦,我真的不行了……”林杳然雙眸水霧缥缈地觑過來,惶惑不安地攥緊賀秋渡的衣袖。明明是游移搖曳的怯懼視線,卻緣了被山風吹得微微泛淚的眼眶和透紅眼尾,竟成了十足動人的水波鈎子。
賀秋渡喉結滑滾了一下,擡手覆上他的眼睛,青筋微起的大手幾乎蓋住了整張雪白的面孔,只餘尖尖下颌和微張的淺粉薄唇。
他碰觸極輕,可林杳然卻還是因視線被剝奪而慌亂不已。身在高懸的索橋之上,他甚至不敢掙紮,只能拼命眨着眼睛。兩扇睫毛就像落入蛛網的蝴蝶,不管怎麽掀動羽翅,都只能徒勞地在對方手心撓騷出一點兒細微的癢。
“走到這兒,已經進退兩難了。”賀秋渡俯下身,沉沉的低語吹送進他的耳朵。“別怕,什麽都別想,把一切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