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一日
◎你男朋友也有點累了,不陪他回去睡會兒?◎
盛美潔是清晨趕到醫院的, 一路奔波,神色疲憊又倉惶,然而等走進病房, 看見病床上的醒着的人無恙時,眼底瞬間燒起怒火。
三兩步沖到她面前, 将人拉起來。
“姜月!你故意沒事給我找事是吧?我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大, 你都學會了什麽!”
“撒謊,談戀愛,還談得不三不四的, 小小年紀,你還有沒有羞恥心, 要不要臉啊!”
女人暴怒的聲音尖銳刺耳,隔壁病床的人紛紛被吵醒。
窩在陸行嶼懷裏的溫書念即使被他捂着耳朵,也睜開了眼,失神了幾秒,看着病床前突然多出的女人, 趕緊從他懷裏起來。
“您是姜月的——”
“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孽才會生下你這種女兒。”
女人連珠帶炮,每個字都刻薄又誅心,少女一言不發撇開她的手, 背過身去, 然而這個舉動更惹怒了盛美潔, 強硬地掰過她肩膀,巴掌眼看着就要落向那張蒼白的臉。
忽然,手腕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 不由分說地扯到了病床外。
盛美潔看着面前壓迫感強大的男人, 扯了扯嗓子:“你誰啊, 我管教我女兒, 你摻和——”
“管教人也要看場合吧?這是醫院。”陸行嶼實在不想和這種蠻橫無理的父母多言,按下了病床前的呼叫鈴。
值班的醫生護士很快趕過來,将盛美潔“請”了出去。
病房又恢複安靜。
溫書念看着床上面色冷淡得透不出一絲情緒的人,忽然間,好像就明白過來她為什麽會做出“自殺”這種別人看來荒唐不能理解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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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月,”溫書念輕輕叫了她一聲,想安慰卻發現說什麽都無濟于事,就好像一張已經被粗暴揉皺的紙,無論怎麽撫平,也沒辦法讓它嶄新如初了。
“你渴不渴?”千言萬語到嘴邊,變成了一句最普通的詢問。
少女點了點頭,溫書念倒了杯溫水,扶着她坐起,蒼白的唇被潤出些許生氣。
她安靜地喝完,低頭盯着手上的紗布看了良久:“溫老師,對不起。”
說到底,她還是一個小孩。
一個連自殺都會覺得愧疚的小孩。
溫書念揉了揉她腦袋:“行,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不過你最對不起的應該是你自己。”
少女眼睫眨了眨,空洞中閃過一絲錯愕。
“你想想,現在離開學還有多久,熬了四個多月才盼來的暑假,你懶覺睡完了嗎?想吃的東西吃夠了嗎?還有存的零花錢都花光了嗎?”
生命的意義太過深遠,理想和信仰也太過崇高,溫書念不想和一個才十四歲的孩子高談闊論這些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都沒領悟明白的東西。
對于大部分平凡的人來說,支撐他們繼續喜歡,留戀這個世界的或許是一些看的見,感受的到的令人期待的小瞬間。
明天準備去吃一頓火鍋,下個月要給自己買一條新裙子,攢夠錢就去喜歡的地方旅游......
人這一生看似很漫長,但拆解成滿足喜悅的瞬間,卻又很短暫。
“姜月,你還小,再試着往前走看看,說不定前面會有廣闊天地。”
“會嗎?”她懵然片刻,又問了一句。
溫書念:“會啊,你現在才上初中,得按時上課,天天回家,等上了大學就不一樣了,你可以選一個離得遠遠的大學,可以化漂亮的妝,戴你喜歡的首飾,周末和室友出去唱歌看電影,做你曾經喜歡但做不了的事。”
雖然很多人都表示不想長大,長大會有許多煩惱。
可總有人是期待長大的,他們的煩惱就來自于兒時,長大後,他們發現很多事情原來是可以選擇的。
“我知道了,溫老師。”其實醒過來後,陸行嶼和自己說了那麽多,她也想了一夜了。
其實吧,刀割破皮膚還是很疼的,她也很害怕。
“我不會再做傻事。”她小聲承諾。
“對嘛,小姑娘多好的年紀啊,”隔壁的老大爺聽了半天,大概也搞明白了,“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都還想再活二十年呢,不要想不開,你媽媽要是罵你,你就裝聾子嘛,你老師說的對,人啊,除了生死,沒什麽過不去的坎。”
老大爺說着,起身走到陽臺門旁,左右活動了一下胳膊,又看向溫書念:“你這個老師可真好真盡職。”
第一次被人這麽誇贊,溫書念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實——”
“多大了啊?二十出頭吧,有沒有對象?”老大爺笑呵呵的,“我孫子看着和你差不多大,待會兒他要過來給我送早飯,很孝順,長得也很端正的。”
說着,就有了介紹對象的那味。
陸行嶼臉黑了黑,自己不至于存在感這麽低吧,而且自己之前抱着她,這老頭沒看見嗎?
“她有男朋友了。”陸行嶼摟過她肩膀,一把将人扯進懷裏。
老大爺“哎”了一聲:“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她哥。”
“......”
溫書念怕老大爺再說下去,會把某人給氣死,輕輕握住他的手:“大爺,他是我男朋友,您孫子,可能得找個更漂亮的。”
“哎呦,他可沒那福氣。”
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最漂亮的已經被自己追到了,陸行嶼心說着,搭在她肩上的手捏了下她的臉:“盡職的溫老師,走吧,先送你回去。”
故意損她的吧?
溫書念瞪了他一眼,搖頭:“姜月她——”
“我沒事的,溫老師,你們先回去吧。”
“放心吧,醫生會和她媽媽好好溝通的,你也不能一直在醫院睡吧,”陸行嶼湊到她耳邊,聲音輕了輕,“昨晚口水都流到我襯衫上了。”
“陸行嶼!”
“好,不說了。”
陸行嶼及時打住,忍着笑,“你男朋友也有點累了,不陪他回去睡會兒?”
“嗯。”
兩人走出病房,迎面正好碰上回來的盛美潔。
不難看出她真的很疲憊,厚重的眼袋下兩個黑眼圈明顯得難以忽視,但一想起她剛才在病房張牙舞爪的架勢,溫書念還是心有餘悸地叫住她。
“姜月媽媽。”
女人回過頭,失魂般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幾秒,慢慢聚焦:“你們是送我女兒來醫院的人是吧?”
陸行嶼“嗯”了聲。
“謝謝啊,醫生說要不是你們及時發現,月月可能就——”她沒了之前兇悍的氣勢,聲音也有些嘶啞,擡手捂了捂眼眶,又放下,長嘆了一口氣,“你說她...她怎麽會這樣呢?”
父母不理解孩子為什麽心理這麽脆弱。
孩子同樣不理解父母的無力和辛苦。
對固執封閉着自己內心,彼此間不願傾聽也不願表達的母女來說,這或許就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溫書念也不擅長處理家庭關系,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可能她覺得你不愛她,沒人在乎她。”
“怎麽會呢?”盛美潔想不明白,“從小她要學什麽,我們都是給她報最好的培訓班,初中,也讓她上資源最好的私立,我現在辛苦賺錢都是為了她。”
将期望和付出都強加在孩子身上,對小孩來說,或許是很沉重的。
溫書念:“或許這你認為的愛,不是她想要的,你剛剛在病房裏說的那些——”
“我那是氣上頭了,”盛美潔事後想想,也覺得後悔,“她沒事吧?”
“看着還好,但心裏肯定難過。”溫書念想了想,又問,“你和她爸爸離婚了是嗎?”
“沒呢,分居了,她告訴你的?”
“算是吧,”溫書念再三斟酌,還是決定不隐瞞,“她說你們離婚都不想要她——”
“怎麽可能,她是我女兒。”
溫書念:“她聽到你和她爸爸争吵只想要弟弟,她可能覺得自己是被放棄的那個吧。”
“沒有的事啊,兩個小孩都是我生的,我都想帶走,但是她爸爸就是不肯把小兒子讓給我,她,怎麽會覺得我不要她......”盛美潔回憶着,越說越後悔。
陸行嶼摟着她默默離開。
“陸行嶼,你說為什麽親生母女之間也會有那麽深的誤會?”回去路上,她看着窗外初升起的朝陽,淡淡問了一句。
“因為不會表達愛吧。”
陸行嶼,“還有越是親近的人,說出傷人的話越是誅心。”
因為太在乎對方,也因為太了解,刀子紮準的都是致命的痛點。
“怎麽了?”陸行嶼見她忽然沉默。
溫書念:“那你爸爸會這樣對你嗎?”
“為什麽這麽問?”
“之前葉瓊說你爸爸對她比較好,還會因為她告狀揍你。”雖然是男生,但被偏心對待,也會傷心失望的吧。
小孩對父母的愛其實是很敏感的,她自己也體會過。
“心疼我啊?”陸行嶼騰出手,輕輕揉了下她的頭,“其實還好,我爸要說偏心,他只偏心我媽。對我和葉瓊,只是表達的方式不一樣,葉瓊是女孩,他就會耐心細膩一點,對我就平時就屬于放養,但如果我做錯事,他也會盡他的能力先幫我處理,然後再認真嚴厲地教育我。”
“明白了?”
溫書念“嗯”了一聲。
陸行嶼:“那你呢?上次陪你回家,你好像不太喜歡你後媽,她原來對你不好嗎?”
“也沒有,她對我其實挺好的,只是偶爾會有那麽一點偏心。”
陸行嶼:“只是一點嗎?”
“嗯。”
作為後媽,齊惠除了偏心自己的親兒子,其他的算是仁至義盡,但凡她私心再重一點,自己以前過得不會那麽順遂,溫書遠也不可能和自己關系那麽好。
“溫書念。”男人溫熱的掌心覆上她手背。
“嗯?”
他餘光溫柔地在她身上停了一秒:“以後我偏心你,只偏心你。”
兩天後,陸行嶼陪着她又去了一趟派出所,黃毛石明榮的審訊結果出來了。
這個案子牽涉的主要是他和姜月。
只有微博照片的那部分是和自己相關的。
他交代說照片是有人讓他代拍代發的,但他自己從來不玩微博,拍完就扔給姜月了,指使他的那個人就是之前朋友圈賣藥給他的那個微商,對方說他幫忙發照片,以後都免費提供“藥”給他。
包括他最開始偷拍的伎倆也是那人暗暗傳授的,對方給他提供了好幾個上傳這些私密照的網站,說上傳上去,有人點擊,他就可以獲利,如果是視頻,獲利會更高。
他一時鬼迷心竅,就謀劃起了先在網上約女生見面,然後趁着吃飯或看電影,将藥混進女生的酒水或飲料裏,迷暈對方帶回賓館,偷拍下各種私密照。
姜月是第一個受害者。
民警在他家的電腦硬盤裏又發現了幾個其他女生的,年齡最大不超過十五歲。
他把目标放在這一類人群上,主要就是她們年齡小辨別能力弱,出了事大多也不敢告訴父母,好掌控。
他一邊向這些少女勒索錢財,一邊将大量照片發到網站上盈利。
關于他交代的那些網站,民警也查過了,全是境外的網站,包括那個給他提供藥的人,交易信息也在境外,而且後來他們用的都不是國內服務商維護的社交軟件。
他們一個小小的派出所要調查這種案件技術受限,非常困難,只能先提供案件材料到市局,申請援助。
石明榮也正式被警方羁押,等待後續的調查和判決。
走出派出所,溫書念心裏還是一陣惡寒,如果不是姜月鼓起勇氣報了警,那麽其他的女孩會被控制到什麽時候。
又會不會因為石明榮變本加厲地壓榨,最後不堪重負做出無法挽回的決定。
“陸行嶼。”
“嗯,”男人将人摟進懷裏,親了親她發心,“害怕了?我說過不帶你來的。”
她搖搖頭,雙手攬上他的腰:“我總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那個賣藥給他的人,我...直覺他好像就是——”
“又開始自己吓自己?”
“不是,我上次拜托楊警官幫我查了一下齊元清的檔案,他,移民到國外了,你說會不會就是他?”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兩個人相關,但她就是有種強烈的直覺。
“什麽時候和楊警官關系這麽好了,這種事他也幫你查?”他漫不經心的。
“你別岔開話題。”
“好。”陸行嶼擡起她下巴,“不管是不是齊元清,你都別害怕,不是還有我嗎?
“他怕我,你忘了嗎?有我在呢,會保護好你的。”
他黑眸在日光下透出熠熠的光亮,“對了,過兩天帶你去雲亭山玩幾天?”
溫書念:“見你的朋友們嗎?”
其實是最近發生的事有點多,她精神太緊繃了,陸行嶼想讓她好好放松一下:“對啊,是誰自己答應的?”
“我。”
“那去不去?”陸行嶼見她遲疑,“溫書念,不能出爾反爾——”
“沒說不去,我就是在想我們去了,葉瓊她?”
陸行嶼其實很不想帶上這個小拖油瓶,但對上女朋友不安的眼神,還是無奈嘆了口氣:“行,把她一起帶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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