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獻祭

米迦勒再次注入血液,所羅門封印紅光愈盛,鋪展到整個天空,紅光照臨下的平安京古式庭院,仿佛浸潤在末日審判的神光裏朦胧不清,花木發出不安的沙沙聲。花木如此,人更不用提,強烈的束縛感再次襲卷全身,滲透毛孔,似乎連每次呼吸也被深深地管束。

路西法強行動了動翅膀,咔嚓,清脆的折翼聲在夜空裏明晰無比,單是聽那聲音就感覺痛得要死。半扇羽翼垂下來,飄零的黑色羽毛點綴着夜空,他卻滿不在乎地冷冷淺笑,嘴角彎起的弧度有着嘲諷的味道。

這毫無價值的人類生命

就象淚水被那寒冷黎明所凍結一樣

鮮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黃色的紙上

在如利刃般尖銳的雨中不住的顫抖

無法從這可怖中逃離

路西法歌詠着魔鬼的密語,聲音随風在天地間傳播,旋即隐隐約約的□□從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傳了出來,聲音越來越大彙聚成地獄裏的浪濤,一波一波沖刷在耳畔,勾引出來自靈魂深處的悲鳴。

“你這家夥,還真敢拿京都百姓的命來獻祭!”

米迦勒從震驚中回神,想沖上去阻止路西法的暴虐行動,但現在輪到他動彈不得。

“畢竟我不能辜負了地獄之王的名頭。”

望着米迦勒氣急敗壞的模樣,路西法僅僅輕蔑地冷淡回應。他再次扇動翅膀,咔嚓咔嚓,六扇羽翼承受不住所羅門封印的神力全部折斷。但随之而來的,天地間湧動起猩紅色的陰邪之氣,陰冷的氣息滲透每個毛孔,對于普通人類來說堪比喪命的毒物,而對路西法來說則是如沐春光。

這個魔頭身上的力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複,猩紅色的邪氣聚彙成風暴盤旋在身體周圍,釋放出絢麗刺眼的能量光彩。仿佛故意向上帝挑釁權威彰顯奇跡般,六扇羽翼的骨骼不僅恢複原位,黑色的羽翼流淌着靓麗的金色紋路,若隐若現,一如路西法在天庭之時。

米迦勒卻感受到徹骨的心冷,靈魂顫栗,仿佛面對的不是昔日同僚,而是世界之惡所集聚成的惡魔原罪。他曾經天真地以為能規勸路西法改邪歸正,但現實總歸殘酷,連神之意旨都敢違抗的人,他又有何本領去說服呢。

假如真有誰能成功說服路西法,那人也絕不可能是天庭之人,沐浴過伊甸園之光的人太過善惡分明,對待反叛之人更是無法容忍,眼中只要還存在一粒疑慮的塵埃,便無法使彼此信服。也絕不可能是普通人類,路西法太過驕傲,驕傲到連聖子都不臣服,何況卑微如蝼蟻的芸芸衆生。

那人只會是安倍晴明,出身于東方的陰陽師驚才風逸,有足夠的能力和智慧來說服路西法,更重要的是有足夠魅力和真誠吸引影響到路西法。但晴明本人是什麽樣的态度呢?千年前他和加百列互相依存之時曾經有過如下對話:

Advertisement

“善也罷惡也罷,不管源博雅還是路西法,本性都是純粹至極的人,游離于規則世俗之外……而我歆慕這樣的人,喜歡這樣的人,喜歡到不可自拔。”

“如果他作惡多端呢?”

“我便規勸懲戒他。”

“如果他挑戰世間之理呢?”

“我便毀滅他,不會有半點猶豫。”

晴明說得堅定而理性,臉上平穩的表情沒有半點波瀾的樣子。然而加百列沉默良久,緩緩嘆息道:

“那個男人如若聽到你的話定會很痛心吧,然而他不會知道你的痛心一點也不比他少。方才你說出那些決絕的話語時,心髒仿佛被什麽緊緊攥緊了般,酸澀疼痛得無可複加,原諒身為天使的我很難理解這種情緒。但晴明,我卻有些理解你的式神們所怨念的多情之至無情至極是什麽滋味了。”

晴明聞言,迎着薄霧朦胧的月色淡淡笑了,绮情氤氲的視野裏櫻花靜靜地飄零,花葉摩挲的聲音清晰可聞。他舉起酒杯欲飲未飲,今夜獨酌,身邊并未有那個率真愚直的好漢子源博雅……

“源博雅”終究不可再尋,存在于世間的只剩下魔神“路西法”!

這樣的認知對于米迦勒來說只有些許的遺憾,對晴明來說卻是割裂心魂的神傷。

如斯,我便替晴明掃平一切吧!

本來緣起出在西方神域內,天使浩劫無辜波及他已是過意不去。

米迦勒目光澄明而堅定,随着金色的白晝之光在體內聚攏燃燒,來自路西法的魔咒束縛宛如絲線般熔斷。而路西法也在積蓄着力量妄圖突破所羅門封印,猩紅色的邪氣一縷一絲地侵蝕,米迦勒的神判宛如金屬受到雨淋般變得斑駁。

決戰只在一剎那!

兩股力量相撞迸發出熾熱的光芒,覆蓋這個平安時代的每一寸空間,宛如山火風暴過境,所到之處無不遭受到摧殘,空氣裏散發着灼燒的氣息。仿佛連最後一縷平安京的回憶也給碾滅般,陰陽師的居所夷為平地,屋梁傾倒,瓦礫碎裂在塵埃中。

“晴明大人!”

在感受到危險之際,那只從唐國進口的小蝴蝶便急忙張開結界,罩住昏迷中的晴明。但以她那點道行,怎能抵擋得住兩位天使的能量餘波,很快血氣上湧,鮮血從嘴角流出,痛楚遍及身體的每一處。

結界顫巍巍地裂開縱橫的紋路,嘩啦聲響,能量碎片飄零在空中。小蝴蝶再也承受不住,哇地噴出鮮血,頭腦昏昏沉沉的似乎觸及到生死邊緣,但即使如此她也死不了,蜜蟲成了時間的囚徒,沒想到八百比丘尼的事跡有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在倒下之前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自從晴明大人在平安時代消失後,土禦門路的陰陽師庭院便一天一天地荒涼傾頹下去。在庸碌凡人看來,原來的庭院也不見得多好,荒涼得宛如原野,雜草叢生埋沒了蹊徑,落花滿地随水飄零。但在那無人打理的自然荒景中,卻掩飾不住生機勃勃的繁鬧氣息。

春日暖陽下的花花草草熱烈地迎接新生,在和風吹拂裏呢哝私語,那是蜜蟲最喜歡的季節,每天都忙于留戀花叢,和花妖姐姐們做一些女孩子間的私密事。

夏日裏暑氣大盛,連水潭裏的蓮花姐姐也有些精神恹恹。不過啊,雪女妹妹在夏季裏最受歡迎啦,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跟着一群小妖,絲毫不懼怕她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雪女對此絕對很開心的,常常給大家準備各種冰鎮水果,那甜絲絲的滋味至今回味呢。

秋天楓葉濃豔,大江山的妖怪們幾乎傾巢而動,以賞月不如人間好的名義。鬼之王帶來神酒,茨木負責看緊摯友,紅葉負責纏着晴明……月老大人不知道在他們四人身上纏了多少道紅線,以至于随便兩兩配對起來都賞心悅目羨煞旁人。當然這話只能在心裏轉轉,若被大天狗和博雅大人知道了,絕對會掃來凜冽的眼風。

冬天簇擁着暖爐團團而坐,絲絲脈脈的梅花寒香飄滿庭院,煙花綻放在天際,引來小妖們一陣又一陣的歡鬧。新年期間宮裏的玉藻前大人會來到庭院,帶來許許多多的禮物,連晴明大人的也沒有落下。晴明大人無論何時都雲淡風輕,但面對“舅舅”總有些不自然,或許因為玉藻前大人常常把他捉弄得面紅耳赤吧。

那樣的歲月重複千年萬年也不會厭倦,然而一切都随着晴明大人消失在平安年代而随風遠逝了。沒有晴明大人的庭院就宛如失去了主心骨,先是小妖們漸漸地流散,式神們也都踏上各自修行的道路。再是陰陽寮房屋無人修理,在風雨雷暴中坍塌成一片瓦礫,春風秋月如舊光臨庭院,但花色蒼白草木厭厭,看不出一點生機的顏色。

蜜蟲時而駐足在瓦礫間,時而侍弄花草,涼風吹過寂靜的庭院,衣衫飒飒,留下的影子只有小蝴蝶一人。淚盈在眼睫間,宛如蒙上一層薄薄水霧,手中的花枝迎風散了花瓣,原來凡人所謂“物哀”是這樣的啊。

“和我們一起走吧,蜜蟲。”

當年姑獲鳥走時,小心翼翼地勸她,蜜蟲搖搖頭:

“我要在這等晴明大人回來。”

“……晴明消失了,轉世再生不知道要等幾輩子,你真的要獨自留在這裏嗎?”

“嗯,家裏不能沒有人,我不希望晴明大人回來的時候,庭院裏空蕩蕩的,沒人迎接沒人噓寒問暖。”

姑獲鳥知曉她心意已決,便不再勉強,細心叮囑了多遍含淚告別,蜜蟲望着她的背影也久久不能平靜。回憶中的光景攪渾了歲月,蜜蟲癡癡地伫立在紫藤花架下迎風落淚,完全沒有注意到背後的人影,直到那聲嘆息拉回神識。

“晴明,還未歸來麽?”

晴明大人,單單念出這個悅耳的名字便令她心神顫動,何況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蜜蟲有些驚喜地回轉過身,眼光觸及到那個黑色人影時,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完全不受意志的控制。

“源、源博雅大人……”

很恭敬的稱呼,帶着疏離和懼意。源博雅微微颔首,沒有因小蝴蝶的反應而生出怒意,本來就是不怎麽在乎的人,唯一和蜜蟲有所牽連的只有那個陰陽師罷了。

“你一直在這等他?”

很平靜的追問,就像老朋友見面拉家常一樣,蜜蟲卻依舊小心翼翼地回應:

“是。”

源博雅瞅了瞅低眉順眼的小蝴蝶忽然道:

“如若晴明還不回來,恐怕你等不了多久了。”

蜜蟲微怔,回味過來突然渾身戰栗,眼前的男人看了出來,自己的靈力快要消散,已經支撐不了多久。

他,果然不再是那個平安時代的“好漢子”!

而是她所無法認知的某種原始力量,集聚世間邪惡于一體、可撼動規則秩序的力量,所以本能地教她畏懼。

作者有話要說: 路西法那幾句咒語出自《撒旦詩篇》,因為是網上摘錄的片段,所以偶不能保證是否正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