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劇本殺

2019年5月的一天,我崩潰了。

此時距離我來到N市工作和生活,就快要滿一年了。

這場崩潰是多方面的——主體其實還是工作上的壓力和疲勞,但導火索是,我唯一用來排解壓力的活動,突然也不能順利進行。

這一天,我把手指按在撤銷鍵上,足足删去了碼出來的兩千多個字,然後看着空白的word文檔發怔。

一般來說,我遇到不順心的事都會選擇和媽媽打電話聊一聊。

我的媽媽漂亮且精明,有時我能從她那裏找到答案,有時會得到一些建議,有時僅僅是有所發洩,讓心情好一點,那也不錯。

但是只有寫小說的事兒,我和她之間永遠不可能達成共識。

碩碩沒有發現我的反常,她一直趴在我對面的書桌上,一邊看選秀,一邊快樂抖腿。

我索性叫她:“碩碩。”

“咋啦?”在回應我時,她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她的手機屏幕。

我說:“我覺得我不行了。”

她已經對我的小題大做習以為常:“怎麽不行了?又卡文了?”

“不是卡文。”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個事實,“是我覺得我這幾天碼的所有,都是屎。”

我不覺得自己小題大做,這事兒很嚴重。

這就像唱戲的倒倉了,做菜的味覺失靈了,而我作為一個碼字的腦子不靈光了。

“那你可以休息一陣子嘛,畢竟你的本職工作也并不是個碼字的,”碩碩糾正道,“你是個教育機構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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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可能這就是問題,”我用力揉着太陽穴,“這工作太‘實’了。”

碩碩不解:“什麽叫太‘實’了?”

我說:“就是太實在了。別的工作一天總有摸魚的時間,可以胡思亂想,可我總不能在上課時走神,于是我胡思亂想的時間就少了。所以上個坑填完之後,我再也編不出什麽像樣的故事來了。”

碩碩了然:“你想辭職了。”

“不,”我否認,“這特麽飯還是得吃的。我主要是覺得我沒給自己留一個構思的時間。填上個坑的時候,我拿碼字當休閑,除了工作就是碼字,沒什麽其他活動了。但是要想構思出一個像樣的故事框架,立出合理的人設,還是要從日常生活中汲取素材——所以說,我現在可能不應該急吼吼地碼字,而是應該把這部分時間拿出來幹點別的——我得搞點其他愛好,素材積累齊全了再開坑。”

碩碩把手機翻轉,屏幕沖我:“歡迎和我一起追選秀。”

我覺得我拳頭硬了。

不過也不失為一條路,說不定能整個娛樂圈文出來呢。

于是我和她一起看了半個小時選秀。

腳趾在地板上摳出了一座城池。

“不是,我不是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哦,”我說,“主要是我對娛樂圈了解太少了。任何一個讀者都可能比我知道更多黑幕、細節,我給他們寫文這不是關公面前舞大刀嗎?”

碩碩把視頻暫停,看起來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想寫點自己擅長的——老師的辦公室戀情?”

我挺感謝她這麽上心地幫我思考,但還是有些腦殼痛:“教育機構的老師除了教研以外根本不碰面,而且我那幾個男同事讓我沒有任何幻想空間。”

碩碩說:“那不行你寫寫青春校園呗,你跟中學生接觸總歸很多。”

我趕緊給她打住:“幹這行讓我寫青春校園等于要我的命。我要是把自己帶入成中學生女主,寫她和中學生男主談戀愛,那我還怎麽面對我的學生們?而且不是說校園言情不讓寫好結局嗎?BE可不是我的風格。”

“那這确實是個難事。”碩碩也陷入了糾結。

我和碩碩是中學六年同學,也是現在的合租室友。

我讀了個中流二本大學,畢業後來到她所在的城市工作,她頂流985畢業以後讀研了。

由于她被分到了全校區最老的宿舍樓,裏頭破得一塌糊塗,蟑螂蜘蛛橫行霸道,把她折騰得神經衰弱之後與我一拍即合,走上了合租的道路。

經費有限,我倆租的房子不大,不過小區很幹淨——是那種供拆遷戶搬家建的安置房小區。

因此,小區裏老人很多,幾乎占到了七、八成。

他們總是三三兩兩的聚在小區門前曬太陽,每當我們路過時,便會接受他們毫不避諱的凝視。

不止是我們,實際上只要是個年輕人,不論男女,不論衣着,都要接受審視。

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娛樂——在衰老得一無所有的軀殼裏,通過觀看那些充滿活力的生命體,來獲得一點點活下去的力量。

沒有人喜歡被凝視,但我們也漸漸學着去習慣,去接受。

因為随着入住時間的增長,我逐漸感受到了小區裏那充滿壓迫感的氛圍。

比如,不知哪一天,原本常坐在門口的某位老人便會消失,留下那些總是和他一起曬太陽的好朋友們。

這些好朋友們也通常不會因為老人的去世而哭泣,因為這樣的事情他們已經經歷過很多次,除了一臉木然,也不會有更多表情。

在我的印象裏,從搬進去的第一天開始,小區裏哀樂聲音便沒怎麽斷過。

別的小區外牆門面房都是好吃好喝的,這個小區外牆倒是紙紮店比較多。

由于坐地鐵上下班太麻煩,我曾考慮過買輛二手電動車。然而在我去地下車庫考察充電樁夠不夠用時,一回頭就看見個大紅的紙轎子,旁邊站着兩個紅臉蛋子的紙人。

當天晚上我就做噩夢了。

我夢見自己想要起身,卻怎麽都起不來,動彈不得,于是只好用力把自己翻下床。然後我爬起來,走出卧室大聲呼叫碩碩,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一回神發現我還是那個姿勢躺在床上,根本沒有動彈。

我再次把自己翻下床走出去,也不開燈,在一片黑暗中用喉嚨裏的氣音嘶喊。這次碩碩聽見了,她抓着我的手,在很近的地方問我:“你怎麽啦?夢游啦?”

因為聽見她的聲音,我稍稍平複了心情,卻在這時分明地看見碩碩本人打開了她的卧室門,拿着水杯似乎打算出來倒水喝。

那麽現在抓着我手的人又是誰呢?

我當即冷汗直冒,驚醒在了自己床上——我原來根本就沒從床上起來過。

這他娘的是經歷了一次鬼壓床。

于是買二手電動車的計劃也就擱置着,打死我也不想再進那個鬼裏鬼氣的地下車庫。

不過“鬼壓床”這事本身我倒不在意——我大致知道鬼壓床是可以用神經學知識解釋的,可能白天時被吓了一跳,然後睡覺時又壓到哪根神經了吧。

我當然也不會因此覺得碩碩可怕,她這人身上滿是陽剛之氣,一點不像個鬼。

老實說我是有些羨慕她的,不僅頭腦聰明,而且心态十分強大,當年哪怕是高考前也整天樂呵呵的——當然這可能是因為她明知自己啥都會。

總之認識這麽些年,沒見過她有什麽煩心事來找我訴苦,淨是我去找她凄凄叨叨倒苦水,遇到點事就垮着張臉——就像這次寫不出東西時這樣。

不過和碩碩訴苦的話,一般只能起到發洩排解作用,并不會真的找到出路。

但這次讓我驚訝的是,她竟确實提到了一個我有點感興趣的東西。

她說:“你要是真的很想積累些素材、多接觸些人的話,要不要試試去玩劇本殺?”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劇本殺,第一反應是類似“狼人殺”、“三國殺”的紙牌發言游戲。

碩碩:你不看綜藝的嗎?哦對你确實不看。

于是我花了一些時間去了解了一下,大致來說就是——

幾個人,一人一個劇本,在劇本裏有每個人的身世背景,以及案發當天的所見所聞。所有劇本合起來是個完整的推理故事,但是大家只能看自己的本子,至于其他人那裏的劇本信息,要靠聊天獲取。這些人中,其中一個是兇手,複雜點可能還有幫兇。其他人要找出兇手,而兇手則需要誣陷別人——這操作還有個專有名詞,叫“扛推”。

現在已經有了那種專門提供劇本和場地的店子,店員會友情出演工具人、主持人。如果我想玩一個演員人數比較多的劇本殺,但我湊不出這麽多人,那麽就可以付錢之後定個時間,由店家幫忙把其他想玩又恰好有時間的人跟我湊一桌。

這是什麽天才想出的游戲方式和賺錢模式。

大城市娛樂項目就是多啊。

我恨不能把碩碩抓過來親一口:“這個有意思哎!我靠,這也太适合激發靈感了吧?”

碩碩開了一包薯片,關上已經播完的選秀,打開電視劇:“是吧,我看到時就覺得你肯定會喜歡——到時出門記得帶鑰匙啊。”

我詫異地看着她:“你不陪我一起去嗎?”

碩碩:???

我和碩碩是中學六年同學,是現在的合租室友。

同時也是兩個社恐死宅。

區別是碩碩已經完全接受自己的社恐患者身份了,徹底拒絕了一切無效社交,專心在她的“本命”和“牆頭”那裏尋找快樂——當然,這倆詞也是她教我的,她說“本命”只能有一個,“牆頭”可以有無數個。

而我尚且把自己的社恐心态當成自己的一個缺點,時常因為自己不能大大方方地說話而羞愧萬分。

由于我明知自己靠智商做不了研究,靠能力幹不成一些大大咧咧的活兒,本科不是什麽好學校而且又學了“應用化學”這麽個難搞的專業,所以早早考了教師資格證。

誰知道人家大城市招老師只要師範生和研究生,于是也進不了什麽正規學校,就只能在教育機構賣賣苦力這樣子。

在機構培訓期間,為了減少自己在人前說話的緊張感,我硬是逼着自己玩了上百把手游狼人殺,一個人在十一個人面前叭叭得那叫一個酸爽——當然,也被罵得相當慘。

饒是如此,在上第一節 課的前一晚,還是緊張得一夜無眠。

這麽一細想,我好像還真是挺廢物的。

而碩碩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大家都是廢物,為什麽有些廢物懂得去找自己擅長的事做,而有些廢物總要去做些挑戰自我的事兒。

碩碩:你到底想不想去玩?

我:我想去。

碩碩:那你去就是了,拉我一起幹嘛?

我:我不敢。

碩碩:那你還是不想去。

我:不是,我是想我們倆一起去。

碩碩看了我一會兒,顯然她和我一樣開始陷入緊張了。

她為難地皺着眉頭:“那我們要不要先看看綜藝裏頭別人是怎麽玩的,就當預習一下?”

我愣了愣:“這不至于吧,游戲而已哎。“

碩碩攤手:“那行,你在軟件上找店約時間吧,等會我把我那份錢打給你——別找太遠的,太遠我不去。”

好嘞哥!

我趕忙掏出手機,生怕她三二一就反悔了。

打開軟件,搜索“劇本殺”,最近的一家店,打開——約本價格268元起。

我看了看碩碩。

碩碩問我:“又咋了?”

我說:“不然咱倆還是先預習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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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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