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若請神光(二更)

阿音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一個人。

家主宅院的園林面積遼闊,樹林高聳,羊腸小道曲折綿延,?入目所及盡是森綠,?在視線被遮擋了大半的情況下,?會在拐角處被一個垂着頭走路的小姑娘撞到,?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那女孩的走姿頗有些別扭,因而在被阿音正面撞個滿懷時,?她一個重心不穩,驚呼出聲,險些摔倒在了地上。

還是阿音急忙拉住了她的手,?才免除她被地上的碎石子劃傷的命運。

那個小姑娘擡起頭來,不無感謝地說道:“謝謝你……咦?”

二人一時面面相觑。

阿音發現,這張臉她是認得的。

她遲疑片刻,?道出了小姑娘的名字:“禪院櫻?”

“阿音小姐。”禪院櫻一個激靈,?下意識想要站起來。

卻在直起身子的時候,牽扯到了傷口,她上身一歪,?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

阿音的視線往下,輕易便發覺到禪院櫻的腳踝處紅腫得吓人,?她皺起眉頭:“扭到了?是在什麽時候?”

是在跳舞的那會兒嗎?阿音嘗試着回憶,卻想不起相關的細節了。

不能怪她,?當時在場的人太多了,天色又太暗了。

“我、我……”小姑娘嘴唇嗫嚅着,兩只手糾結在一處,她逃避似的低下頭,想要躲開阿音的目光。

只聽阿音善解人意地轉移了話題:“不管怎麽說,?先去治一下吧。腳扭傷了很不方便的。”

禪院櫻又是沉默不語,只是又把手攏了攏衣領,想要遮掩什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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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敏感地察覺到氣氛略有些怪異,她眉頭一皺,“失禮了。”

在禪院櫻沒反應過來之前,她眼疾手快地把小姑娘緊緊捂着的上衣衣領翻開,映入眼瞳的是一片青紫,有的地方已經腫起。

這種淤青,阿音在禪院甚一身上見過,那是被毆打之後的痕跡。

她一時目光凝固,失語不言。

不對勁。她想。

如果說甚一是因為地位低下,排擠欺淩,那麽禪院櫻是為什麽?

她是宗家的孩子,不應該……

禪院櫻略有些狼狽地蜷縮起了身體,“阿音小姐,您不用擔心,我正打算去醫……醫療室呢。”

“可這條路,不是通往醫療室的吧?”阿音卻淡淡地戳破了她話語裏的漏洞。

“……”

小姑娘閉起了嘴,阿音無奈,于是轉了個身,背對着她蹲下。

“上來吧。”

禪院櫻驚惶失措地想要拒絕:“不行,我不能去醫——”

“我帶你回我的屋子。”阿音輕聲細語地打斷了她的話,“別怕。”

禪院櫻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她才像個受驚的小兔子般,猶豫地、膽怯地趴上了阿音那并不寬厚的脊背,埋在她較之常人更加低冷的體溫裏。

這孩子有問題。

在背禪院櫻回屋的途中,阿音幽幽地想道。

和先前那光彩奪目的獻舞“巫女”判若兩人,在遇到自己時,禪院櫻的精神狀态顯然到了岌岌可危的懸崖邊緣,惶恐、無措,甚至在她的眼底,流露出和禪院甚一相同的某種機質。

然而比之那狼崽般陰鸷的少年,禪院櫻又多出了幾分脆弱和柔軟。

這不合常理。

尤其,在禪院櫻那光鮮亮麗的“宗家之女”的身份背後,這種遭遇,顯然打破了既往所有的認知。

皮膚上那明顯被毆打後留下的淤青,不穩定的精神狀态,還有對“醫療室”的抗拒,很難不讓人産生聯想。

偏偏在她啓程的前一日,讓她發現了這樁不得不去挂心的事。

大概是禪院櫻祭典之夜的神樂舞太過驚豔的緣故,阿音對她抱有一定的好感。

在察覺到小姑娘不願意去醫療室之後,阿音便當機立斷把人帶回了自己的屋子。

禪院惠給她安排的下人素質都很高,在看到阿音背回了一個女孩時,動作利索地把人接過,按阿音的吩咐去準備熱水毛巾、繃帶還有酒精,來往匆匆那麽多人,沒有一個不識趣地多問。

阿音把人帶回了自己的房間,将小姑娘安置在床榻上,取來了醫用繃帶和酒精。

順帶一提,負責運輸物資的是醜寶。

禪院櫻的臉色本就蒼白,在見到阿音手腳麻利地從咒靈嘴裏取出毛巾,還作勢要往她傷口上擦拭時,臉色已經接近慘白了。

“咳,那什麽,你不用在意醜寶,把它當成一個會動的儲物櫃就好。”阿音看出了她隐隐的抗拒,寬慰道,“不會沾上什麽奇怪的髒東西,你放心吧。”

因為醜寶的存儲方式過于那啥,幾曾何時阿音也有過這種擔憂,最終卻還是敗在了醜寶的方便之下,問就是真香。

禪院櫻非常聽話。

盡管現在的小姑娘有點自閉,但阿音給她處理傷口時,愣是忍着不吭一聲,哪怕因為疼痛嘴唇已經被她自己咬得發白。

這也是個倔強的主。

那麽,如此優秀的小姑娘,究竟是誰鋼鐵心腸,對她下這麽重的手?

阿音對禪院櫻的照料很是貼心,她見小姑娘的身子有點冷,就托人再取來一床被褥,自己也動手做了些糕點——在甚一隔壁的老婆婆家,真的能學到很多東西。

不知是阿音釋放的善意打動了她,還是軟糯香甜的糕點讓小姑娘卸下了心防,禪院櫻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下來,在阿音又一次開口詢問時,她抿了抿唇,道出了事情原委。

“是我的……父親。”在說到“父親”這個詞的時候,禪院櫻忽地頓了頓,接着才面色如常地繼續說道,“我的那場神樂舞,阿音小姐也去看了吧。”

“嗯。”阿音唇角揚起了些許,不吝贊美,“小櫻跳得很美,我到現在記憶猶新呢。”

“你是這樣想的啊……謝謝你。”禪院櫻的嗓音輕柔易散,帶着不易察覺的苦笑,“但是我的父親,并不滿意。”

厚重的被褥披在少女的肩上,她擡手攏緊,裹着一星半點的溫暖,垂眸低語。

“父親認為,我的神樂舞是失敗的,他為此勃然大怒。在祭典結束回去之後,他揚言要讓我吃一個教訓,便發了狠地毆打我……”

阿音目瞪口呆:“等一下,失敗?你那還能叫失敗?!”音調因訝異而高揚,她連辱罵渣爹的心思都沒了,滿心都是這得是多嚴厲的家庭啊。

“不是的。”禪院櫻搖了搖頭,眼中充盈苦楚,那是禦三家的沉疴,“跳得好看有什麽用,在咒術界,不過是虛有其表。”

“父親責罵我、毆打我,對我失望透頂……歸根結底,是因為我沒有在神樂舞上喚出神光。”

“神光?”

約莫是平時壓抑得久了,好不容易得來了一個傾訴對象,禪院櫻沒有多加猶豫,便将這個在咒術界廣為流傳的故事娓娓道出——

傳說,平安京有一位少女,她的咒力純潔無暇,她的美貌堪比天仙,她的力量撼動山河。

在出生之時,這名少女便受到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言靈護佑,天顯異象,妖鬼同恸,星河鬥轉,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說道:她是神的饋贈,天下蒼生的命數将為她改寫,星盤将為她撥轉。

她漸漸長大,地位愈發顯赫,咒力也日漸增長,可佑天下生靈。

某一日,天皇大辦宴席,這少女赫然在席。

在天皇的要求下,少女為他們獻上一曲神樂舞。

正在此時,天降神光,紫霄橫飛,龍嘯鳳鳴,鐘鼓擊樂,那少女憑着一曲神樂之舞,竟是請得神降。

神靈許諾她一個願望。

那少女卻說,她并無心願,只望神靈能将許願的權力挪轉給後人。

神靈應允,于是少女的琉璃杯成為了神靈之力的載體,許願之權封存于杯中,流傳到後世,它便成為了咒術聖物,亦稱為聖杯,交予禦三家保管。

可惜後來,聖物失蹤,那少女的後裔也一再沒落,至今已杳無音訊。

“聖物……”阿音喃喃自語。

“是的。”禪院櫻點了下頭,“阿音小姐應該知道,家父是禪院長老。但是實際上,因為家主大人自上任後便集中攬權,削弱長老勢力,如今家父的權力已不比從前,他為此……很不甘心。”

禪院櫻的聲調有些僵硬,應該是背地裏嚼父親的舌根讓她很不适應。

“奈何當代家主太過強勢,做事滴水不漏,包括家父在內的一衆長老,找不到家主大人的半點纰漏,時常懊惱不已。”

“于是,家父便把心思打到了祭典的神樂舞上……”

阿音眸光一閃:“他們認為,只要作為長老之女,禪院宗家唯一女性的你能在神樂舞上喚出神光,就能徹底改變當今局勢?”

“豈止。”禪院櫻扯了扯嘴角,“只要能請出神靈,說不準就能得到第二次許願的機會,屆時,長老們又豈會止步于奪權。”

“啊……”阿音的表□□言又止,“可是,為什麽你的父親那麽肯定你能喚出神光呢?你剛才也說了,那不過是一個千年前的傳說,他們就有把握在當今時代再現嗎?”

雖然阿音也見過神明,但怎麽說呢,她隐隐感覺,不止是夜鬥神,包括高天原的那八百萬神明,都不會是這個傳說裏的“神”。

在高天原的八百萬神靈之上,應當存在真正的,司掌命運、判決生死的萬能之神。

“所以,為了提高成功率,家父便在五年前開始不惜一切代價培養我的咒力。”禪院櫻自嘲地笑了笑,“靈丹妙藥不要錢地往我嘴裏塞,但凡是和‘純淨’沾得上邊的天財地寶,不由分說地送到我的手裏,只為了讓我朝傳說中的那個少女靠攏一點、再靠攏一點。”

“可惜的是,神明分辨得出真品和假貨,也不屑于我這個假冒僞劣、人造的‘純淨’,即使我豁出了命去跳舞,神明也不會投下半分目光。”

“家父能不惱怒嗎。花費了大量心血資金培養的女兒,卻在最關鍵的時候掉了鏈子,這可代表着,他此前的巨額投資都打了水漂。”

禪院櫻偏過頭,額前劉海散亂,遮下大片陰影。

“只是打我一頓,已經算手下留情了。”

阿音不吃人類的食物,幾盤精致的糕點都進了禪院櫻的肚子。

甜食有益于身心愉悅,聊到後來,禪院櫻雖面容仍舊憔悴,至少情緒振奮了一些,也不像先前那樣灰白無望了。

她這些年承載的壓力又何曾少過,神樂舞失敗的那一剎,她心中蔓延的絕望不比父親要少。

沉默在和室中彌漫。

阿音放柔了聲音,像是對待某種易碎品,她小心翼翼地說道:“那……你為什麽不想去醫療室呢?”

阿音的本意是岔開話題,怕觸到了禪院櫻的傷心事。

可她此話一出,面前少女的反應卻更是不對勁了。

禪院櫻面色一僵,眼神飄忽,她把身子蜷成了蝦米,頭也不自覺地低下去,耳根飄上了羞臊的紅霞。

“因為,不可以啊。”禪院櫻弱弱地說道。

“我這點小傷,怎麽好意思麻煩珍貴的反轉術式持有者……”

“那普通的治療也行啊?”

“不行,不行!”禪院櫻的态度堅決,她連連搖頭,“阿音小姐有所不知,宗家術師女性稀少,醫療室尤其如此。”

“那裏的醫生,全都是男性,治療的時候又免不了動手動腳,我當然不是懷疑醫生,只是我一個女孩子,這樣不好,不好……”

禪院櫻的聲音越發微弱:“萬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又以訛傳訛,我的清譽就……”

阿音聽得眼神發木。

與此同時,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五條悟,為什麽在談及禦三家時,語氣裏總是摻雜着毫不掩飾的嘲弄。

這個咒術界,真的,太糟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本文提及的“聖杯”只是參考了fate系列的一些設定,和型月世界觀裏的聖杯不是一種東西!不是!

今天的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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