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是花了錢的那種”
風聲擾人,直到天蒙蒙亮才停下來,遠遠近近地有了鳥叫,蟲鳴,和不知名的動物的聲音。
黑夜裏的心悸不知不覺消失了,寧折這才感覺疲倦到了盡頭,在微白的天光裏沉沉睡去。
醒來時有陽光斜着照進屋子,抓過手機看了看,竟然已經到了下午,這次醒來雖然知道自己在哪,但還是覺得恍惚。
好像很久以來一直在陌生的地方醒來,Lisa的會所,海島,易覺秋客房的沙發,還有此刻他在A市的家。
強烈的饑餓感又來了,胸腹裏所有的消化器官仿佛都在瘋狂叫嚣,寧折下了床,暈着頭洗漱完直接去廚房找吃的。
然而到了廚房才覺察到這屋子的怪異——一塵不染,空空如也。
所有的東西像是只是完好地陳列在這裏,并沒打算供人使用,家裏的陳設也很怪異,雖然看起來華貴,但并不像一個正常的家,寧折不由想起易覺秋的軍工背景,這家裏的風格跟冷冰冰的軍工廠房如出一轍,連廚房也是如此,似乎一輩子也不會真正用到一次。
冰箱是空的,酒櫃卻是滿的,寧折有些懵,繼而燒心的饑餓令他幾近抓狂,他冒出冷汗,順着寬闊的操作臺滑坐到地上。
沒人,沒食物,這個地方沒有車根本下不去山,他要餓死在這裏了,跟這些冷冰冰的家居和死氣沉沉的房子一樣,變成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
也許這就是易覺秋的意圖,這幢房子和此時的狀況,根本是他精心謀劃的,給寧折的一個“回饋”。
寧折站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把僅剩的藥吃了,回來的路上他有些發燒,此時摸了摸額頭,燒已經退了,只是極盡虛弱。
外面的院子傳來一陣轟鳴響聲,寧折穿過客廳走到廊檐下,看到院子大門緩緩打開,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叫嚣着直沖了進來,車身所到之處卷起一陣風浪。
一個紅裙紅唇,身姿如模特,戴着墨鏡的女郎從跑車上下來,膚白如雪,黑發如墨,“啪嗒!”她用力甩上車門,站在車旁,隔着墨鏡冷冷打量着站在廊檐下那個蒼白的人。
然後轉身從跑車裏拎起一個手提包,搖曳着步子朝寧折走過來,午後的陽光籠罩着她,像一團移動的火焰。
待站到寧折跟前,她摘下墨鏡,微微擡着頭看着那張蒼白的臉,又明晃晃地打量了一番,才不屑一顧地說:“還以為秋哥帶了個什麽絕世尤物回來,這麽大費周章,原來不過是個又病又殘的貨色。”
寧折面上還有青紫,近些日子的折騰弄得他眼眶深凹,骨瘦如柴,嘴角也破着,還穿着完全不合身形的衣服,看起來的确沒什麽“賣相”,他似乎對女郎的判斷很認同,點了點頭說:“的确很不劃算,但易先生卻又沒得選擇,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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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怔了一怔,不明白為什麽他說易覺秋“沒得選擇”,但她似乎也不打算追究,只對眼前這個人充滿了矛盾的敵意和興趣。
寧折從她打量的目光和說話的語氣,還有無所不在的,從身體每一處肢體語言傳遞出來的訊息裏讀到了審視、厭惡、警惕和憤怒,還混雜着令她讨厭卻揮之不去的好奇。
她看起來跟自己年紀差不多,也許大一點,寧折聞到了一些淺淡的信息素味道,是個omega,但應該也還沒過分化保護期,那股嚣張卻天真的氣息沒法裝出來,才這麽一小會,寧折就看透這不過是個奶兇的小女孩,繼而猜她的身份:“易先生的女朋友?”女孩的下颌高傲地擡着,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嗯哼。”
寧折想了想怎麽措辭,他說:“你不必介意我,我……是易先生花了錢的……那種。”
“我知道!”女孩帶着些憤恨:“秋哥就是看你可憐!你別癡心妄想!”寧折轉開頭,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他真沒什麽興趣在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跟她讨論易覺秋是什麽人,對自己是什麽心理,何況,他覺得自己在故意誤導她,讓她誤會自己跟易覺秋就是某種交易和身體關系,惹得女孩渾身都是敵意後,他卻不打算再回應,饑餓令他神志昏沉,疲于應對。
女孩卻擦過他,大步走進屋子,似對這裏的一切相熟,徑直去了廚房,從包裏掏出一個紙袋放到操作臺上,轉身沖寧折喊:“你過來!這是川叔讓我帶給你的,你自己動手吧。”
寧折走過去打開紙袋,發現裏面是幾塊腌制好的生牛排,通心粉和一些蔬菜,看起來都很新鮮,寧折心裏湧起一絲慶幸,仿佛劫後餘生一般。
“幾天沒吃飯了?”女孩嘲道。
寧折想了想,回來的路上也不算完全沒吃,但48小時內只吃了一塊面包,就像朝幹涸的土地灑下幾滴眼淚,無濟于事。
他拆開牛排的包裝,又在廚房找鍋具,黃油和調料,女孩在一旁站着看他:“你到底會不會?”寧折找到一只平底鍋,和所有收進櫃子的調料,把他需要的一一挑了出來,他回道:“沒別的選擇的時候,不會也只能會。”
女孩冷嗤了一聲,過了會說:“我叫葉敏。”
“哦。”
寧折還在研究點火的開關,易覺秋這家裏的設計都太軍事風格,他有些暈頭。
“你叫什麽?”葉敏忍不住又問。
點開了火,寧折憑印象切了快黃油放進鍋底,等它融化,這才看了看身後坐在高腳凳上,一直盯着他不放的女孩回了句:“寧折。”
聽到名字,葉敏又瞬間切換到無所謂不關心的表情,寧折覺得有些好笑,黃油發出滋滋的聲響,他轉身專心煎牛排,不再管她。
肉香味開始四溢,也許是餓了,寧折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聞過的最誘人的味道,肉煎好了,他拿出一只瓷盤裝上,又找出刀叉,就在操作臺上準備開吃。
葉敏坐在操作臺的對面,寧折看到她也盯着牛排,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問道:“你要吃嗎?”葉敏猶豫了下,然後挪開眼神不屑地說:“我吃過了,我又不餓。”
寧折沒再客氣,完全顧不上禮儀,刀叉在手中如兇器一般把牛排割成幾大塊,幾乎是狼吞虎咽。
葉敏似乎被他的吃法吓到了,那股從進門一直就有的嚣張氣焰不自覺收斂了一點,她忍不住嘲諷:“你吃得好難看!”寧折不看她,大口咀嚼,直到最後一口吃完,這才喘了口氣,擡起頭說:“你應該沒餓過。”
葉敏瞪着眼睛,又大又圓,抿了抿嘴唇,想說什麽又沒說。
又過了幾分鐘,寧折覺得周身的氣息這才通暢了起來,起身去收拾。
葉敏還沒走,眼神粘着寧折,磨磨蹭蹭,欲言又止,寧折不想待在這屋子裏,太悶了,他走到廊檐下,這裏有一排藤椅,他坐過去,正好看到夕陽。
不一會,葉敏也跟了出來,坐到寧折旁邊。
兩人都沒說話,看着平臺外遠空的一輪血紅,寧折是真的在放空,葉敏卻是憋着一股氣,她故意撇過頭不看他,眼角餘光卻忍不住一直瞪着。
寧折想起不久前的那個家,寧震慈被封鎖的那幢房子也有絕佳的觀景臺,寧折在那裏住了十幾年都從沒留意過,如今在一個陌生人的家裏,他卻跟另一個陌生人賞起了景。
大概真的是無事可做,這樣的時刻在他十八歲的人生裏并不多。
以前……以前他是很忙的,幾乎沒有所謂屬于自己的時間。
寧折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一些以前,又覺得完全沒有意義,如今的狀況雖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他想,早已做了決定的事,無論出現什麽樣的意外,都并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