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樓狐娘
“今晚要露宿?”
“嗯。”
蘇青拟冷笑,“你可以先去打些野味來吃,然後晚上我們做它們的野味。”
景致沒理會,将馬牽到溪水邊飲水,又遞了個藥瓶過來,“有金瘡藥,你敷點。”
蘇青拟很少騎馬,這一路颠頗下來兩股早就磨破皮了,到水邊洗去血跡塗上藥,景致已抓來兩只兔子,剝掉皮、挖內髒、清洗、點火、燒烤,動作娴熟利落。
蘇青拟倦怠地倚在岩石上觀察着他。和普通江湖人不同,景致是最不喜歡管人閑事的,好像個聾子似的,屏蔽外界紛擾,獨守着自己的清靜,這次為何管了舒南的閑事?
蘇青拟沒時間趟這趟渾水,只是在這種地方逃跑也是不明智的,閉目想着對策,然後腦子就陷入渾沌中。不知過了多久肩膀被人推了推,迷迷糊糊醒來,見景致遞了只野兔過來,烤得外焦內嫩,香氣撲鼻。
他竟還有這樣的手藝?蘇青拟早已肌腸辘辘,不客氣地吃起來,景致又烤第二只。
江南人向來食不厭精,蘇青拟也不例外,吃了外面焦而不膩的皮後,裏面粗糙的肉就吃不下去了,肚子卻還空着,意興闌珊地趴在石頭上。景致又将另只遞給他,然後拿起他吃剩的烤兔吃起來。
蘇青拟愣了兩秒,心想:早知我就用嘴啃,看他嫌不嫌棄!啃了兩只肚子終于飽了,既然沒打算今晚上逃,他決定好好休息番,尋了過平整的石躺下。
天已經全黑下來了,四周不時傳來野狼的嚎叫聲,聽得人毛骨悚然。蘇青拟覺不肯在景致面前示弱,強忍着恐懼。
景致坐到他身邊來,遞了把匕首給他,“拿着防身。”是他剛才剝兔皮用的匕首,撥開一看,青鋒如水,寒光爍爍,撩一縷頭發放上去,夜風一吹,頭發斷為兩截。
“這是青匕?”
“嗯。”
蘇青拟不屑地丢還給他,“我要這勞什麽子何用。”剛說罷,猛見景致神色冷凝,接着腰被只強有力的胳膊摟住,天旋地轉中聽“叮叮叮”的聲音不絕于耳,有什麽東西在激烈的相撞,火光四濺。
有敵人?是誰?秦桧的人不可能下殺手,那便是來搶劍譜的。
蘇青拟琢磨着,見景致足尖一踢,沙石濺起撲滅火堆,耳邊風聲呼嘯,等停下來聽他們已經落到樹桠上了。
四野死一般的寂靜,蘇青拟能聽到景致心跳的聲音。
景致低聲說:“千萬別出聲!”對方是暗器高手,聽力、視力、應變能力皆遠勝于常人,只要發出一點聲音暗器便會襲來!他輕功高妙原可趁機擊落他,但帶着蘇青拟行動大受限制,只能潛伏比耐力,誰先動就先輸。
兩個百十斤的人立在一根樹桠上,夜風吹過,樹桠支撐不住“咔嚓”的響起,緊接着暗器破空而來。蘇青拟被景致住後一推,随即感覺有涼意劃過鼻尖散去,接着腰間又收緊身子猛然落空,耳邊風聲呼嘯,暗器如附骨之蛆般窮追不舍。感覺到他寬大的衣袖包裹着自己,被帶着忽上忽下,頭暈目眩,不知多久終于停了下來。
蘇青拟好不容易才分辯出他們現在躲在樹杆後,那些人不是景致的對手,蘇青拟不怕被他們所傷,但是,他要景致受傷,否則他根本沒有機會逃離,所有的計劃也将全部被打亂,他不允許這樣!
“咳!”方出聲嘴便被景致捂住,然而已經夠了!暗器呼嘯而來,蘇青拟只覺一股殺意逼近胸口,便在此時身子忽然被旋轉,“咝”地一聲暗器刺入景致背後,接着便是翻天覆地的暈眩和緊貼着身邊的“奪奪”的聲音!
一時火石迸濺,景致滾到岩石後,抓起一把落葉撒起,凝聚內力的落葉撞擊在樹杆上,四周全是聲響,他連連點住蘇青拟的腿穴啞穴,拿着青匕,倏然躍起樹上,“來者何人?”
他這是故意出聲将敵人的暗器都吸引過去,果然十數枚暗器破空而去。
就在此時!
只見他手中寒光一閃,一道青氣如虹劃過夜空,瞬息沒入叢林中,而他手中琴弦猶如蛛絲,游走纏繞交織成網,一陣電光火石,數十枚暗器統統落于網中,與此同時有重物落在地上。
确定再沒別的敵人,他才撥出青匕。
蘇青拟腿上穴道被封住走不了,眼看着他一步步走進,眼裏是凜然地殺意,匕首上的血一滴滴劃落。那瞬間他以為景致是要來殺他的,随及冷然一笑。
景致解開他的穴道,到水邊将匕首洗幹淨,重新生起火将鋒刃烤了烤,遞給他,“幫我把暗器剜出來。”背對着他脫了上衣。
蘇青拟拿着匕首有點怔忡,見他背後插着柄銀白的刀刃,沒入刀柄。猶豫了片刻,用青匕劃開薄刃兩端的肉,血湧出來卻剜不下刀刃,原來竟是刺到骨頭上了。用手是撥不出來的,他俯身過去咬住刀刃,感覺景致脊背僵硬,拍拍他示意放松,而後驀然發力,血濺到臉上,吐出口中物,是片形如柳葉的刀刃。
“原來是柳葉薄刃魏東青,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只可惜一代大俠,就要成為野獸腹中物了。他想必是為劍譜而來,這一路倒是熱鬧。”有些興災樂禍地問,“你都自身難保了,還執意要帶我去河北麽?”
景致往傷口上撒了些金瘡藥,背上包袱,“這裏血腥味太重,會招來野獸,換個地方。”話音未落便被嘶吼蓋住,飛沙走石,蟲鳥俱靜,一只吊眼白睛老虎向他們撲來。
景致一把将他推開,自己卻閃身不及被老虎撲在地上,張口便向他脖頸咬去,他急切間只能用手扳住老虎上下鄂,虎牙咬破手掌,血滴到虎嘴裏,更激起他的野性,死命的搖頭,前爪撕扯着他。他本就沒穿衣服,胸口頓時一片血肉模糊,一腳踹在虎肚子上,就勢一滾躲過去,半蹲在地上警戒。
“接住青匕!”蘇青拟将匕首扔過去,卻見景致猛然瞪大眼睛,“小心身後!”沒接青匕反而合身一躍,彎折如弓,倏然彈直,青匕如箭般向蘇青拟刺去。
蘇青拟側身閃開,青匕從他身邊飛過,正中身後老虎的腦顱。然而景致救了他卻無法保全自己,被老虎尾巴卷住脖子,拖着撞到樹杆上,碗口粗的松樹竟在一撞之下折為兩截,它趁機撲上去一口咬向他咽喉!
這邊青匕雖刺中老虎額頭,一時還不能要了它的性命,憤怒地向蘇青拟撲去。蘇青拟只得後退卻不料背後是個山坡,頓時滾了下去,老虎一路撲來,幾次都差點将他撲到爪下。原已為這樣能拖上片刻,卻不料撞到石頭上,被激怒的老虎見他停下來,張着血盆大口合身撲上來!
“吾命休矣!”他心想,千鈞一發之際,景致霍然出現,一手捏着虎口,另一只手掐着虎脖子,竟将喉嚨生生的扯了出來!渾身散發着濃烈的暴戾之氣,宛若修羅再世。
這個人真是傳說中 “俊雅無雙、悠然自我”的江南青衣景致?
兩獸殒命,林中萬籁俱靜。
景致跳到水裏将一身血腥洗淨,胡亂的包紮下傷口,拿着包袱漏夜出發。臨走時蘇青拟看了看另外只老虎,它的脖子是被齊齊切斷的,當時青匕在他手中,景致是用什麽把虎頭割下來的?
只到聞不到血腥味景致才停下來,尋了棵團團如蓋的大樹,攬着蘇青拟跳到樹上,從包袱裏拿出睡袋系在兩根樹桠之間讓蘇青拟睡了,自己坐着閉目養神。
這一夜折騰了這麽久很快就天明了,旭日射進山林,蘇青拟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竟蓋了件衣服,景致仍坐在身邊,面泛桃色、眼神迷離,那麽清俊的一張臉竟也濃豔至極。
見他醒來景致将他送到樹下,隔着衣服蘇青拟能感覺到身體的熱度,想來是發燒了。
收拾好東西兩人又出發,走了半日山路後轉上官道,進了城。他也不找醫館看看病,反而牽着馬慢悠悠地走着,天色漸晚,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臉一直緋紅,燒絲毫沒有退下。
蘇青拟終是看不下去,徑直向家客棧走去,景致拉住他,指着另間道:“住那裏。”
蘇青拟看着門楹上兩個燙金的“青樓”,愣了下,接着譏嘲道:“你确定你這樣子能行?”
景致不搭話,徑直進門,立時有莺莺燕燕向他撲來。蘇青拟抱袖,冷眼看他如何應對這些如狼似虎的女子,驀覺寒氣入體,竟是景致用內力擋開他們,啞聲問,“狐娘可在?”
“切!又是找那狐貍精的!”帶笑的臉變成幽怨,見景致這等俊俏的小哥又是不甘又是不舍,“公子為何非要那狐貍精,我們也能伺候得公子舒舒服服……”
景致冷眼以對。
蘇青拟嗤笑,哪想到那些女子見景致不搭理,便将他圍了個嚴嚴實實,“這位公子是第一次來青樓麽?今晚由我們姐妹來伺侍如何?”
“今兒沒雨,公子戴個鬥笠做什麽?奴家幫你取下來。”
“呦,這位公子好清俊的相貌,奴家都把持不住了……”紛紛倚到他身邊。蘇青拟在臨安也是受盡追捧,只是江南女子矜持,何曾這般上下其手?他窘迫地瞪向景致,後者卻事不關己和旁邊女子說話。
那女子一襲紅衣如火,懷中抱着白狐,膚白如雪,眉目如畫,水靈靈的眼睛如點漆、如含水,媚眼如絲,竟讓人移不開視線。
此人便是江湖傳聞的風塵第一女,——狐娘子。
二人正品着茶,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如此甚好,我便以這匕首做夜資。”抽出青匕送向倚在他身上的女子,刀風過去她的頭發滑落一縷,那女子吓得連連後退,他又将匕首指向下位,那女子羽紗似的衣服被割破滑落一地的。
狐娘子嬌笑道:“景郎,還不叫你這兄弟住手,傷了姐妹們的花容月貌就不好了。”
蘇青拟拾階而來,步态雍容,“依我看滿園春色不如狐娘明妍。”
狐娘子巧笑嫣然,“蘇公子果然風骨卓絕,亦讓奴家心折吶。”明眸皓齒,秋波暗送。聲音亦像裹向蜜,甜膩膩地送入人心。
景致打斷兩人眉來眼去,“狐娘還有房間可住麽?”
“随我來。”回廊幾折便到房間內,流蘇紗帳,細香幽幽,袅娜如夢,比杏花樓的住房絲毫不差。新衣熱水齊備,蘇青拟喜潔,昨晚沒洗澡已是渾身不舒服,便到內室裏泡澡。
這時樓外傳來喧嘩聲,狐娘子出去看熱鬧,景致便解了衣衫換藥,門無風自開,有位女子立在門邊,面罩輕紗,春衫素白,身段婀娜,氣質溫婉,如一只白蓮亭亭玉立,風過處,白衣飄飄似要乘風而去。
此女乃是武林盟主唐靖的女兒唐缈,名門雙葩之一,傳聞她也是景致的未婚妻。
所謂“名門雙葩”是指江湖上名門世家裏最漂亮的兩位女子,原武林盟主洛長風的女兒洛雪,和新武林盟主唐靖的女兒唐缈。
只可惜洛盟主死後,洛雪也下落不明,名門雙葩變成名門獨秀了。狐娘子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兒,但風塵女子自不可與名門女子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