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何賜拿着手機往包廂外走,輕着腳步,還不忘溫聲和電話那頭說話:“吃晚飯了嗎?要不要給你叫份外賣?”

林百萬如實回答:“吃過了。”

何賜笑笑,停在包廂外的走廊裏,頭頂和四周的玻璃做的斑斓晃眼,他微微向後,靠在牆上。“有別的事情要說嗎?是不是自己在家害怕了,想我去陪你?”

何賜心想,要是她說“是”,他現在立馬撇下所有人,馬不停蹄地趕過去。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看也是,才幾個小時不見,他光是聽她的聲音,就想的不得了了。

林百萬站在陽臺,擡眼平視,可以看見外面的夜空,她聲音壓得很低,“不是這個,就是閑着無聊,突然想給你打電話了。”

何賜心裏有些酸軟,有些不重的悵然和微微的無措:“嗯。”

他又滿心歡喜地哄她:“明天早上我早點兒去,到時候你一推開門,就能看見我了。”

他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聽見她說無聊,就開始焦慮不安,甚至想飛過去陪她。

林百萬輕笑了一下,但這笑多少帶了點兒古怪,何賜敏銳地察覺到,忽然莫名有些淺淺的惶然升騰起來。

“知意,你是不是不高興了……?”何賜咬了咬後槽牙,忽然想到那個梗在他心裏的刺。

何賜這試探總歸有些心虛者不打自招的意味,林百萬再次否認:“沒有啊。”

何賜一顆心霎時就不上不下的。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只能告訴自己,或許是他想太多了,她根本沒可能知道那件事的。

“何賜。”她喚他的名,像在斟酌最後的審判。

“我在。”

林百萬又擡頭看頭頂的繁星,聲音沁了幾分半真半假的涼意:“我剛才突發奇想,想問問你,一開始咱們倆八竿子打不着的,你最初和我搭話,是因為什麽呢?”

何賜心裏“咯噔”一下。

他反應還算快,沒怎麽沉默,腦子飛速運轉,幾乎是立刻就接上了話:“因為感覺你很可愛啊,很溫柔很平易近人。”

撒謊。

電話那頭開始沉默。

何賜感覺呼吸都被阻滞了,急需要一個回應,讓他那顆提到嗓子眼兒裏的心髒安穩地落下去。

又傳來一聲輕笑,“真的嗎?”

“再給你一次機會,何賜……告訴我實話。”

他後知後覺,好像終于察覺到了什麽。

離開了空調的會所走廊還算安靜,隔絕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聲音,偶爾天花板的通風口會進來些微風。

夜風和空氣還帶着難耐的悶熱,但他卻瞬間手腳冰涼。

“……什麽……什麽實話……”

他臉上浮起一絲苦笑,還在勉強維持着最後的倔強,希望是自己想多,希望只是李知意的一句玩笑話,希望她只是随口詐他……

“……我都知道了。”

何賜呼吸猛的一滞。

“何賜,你和劉鵬打賭,賭的就是你能把我搞到手,我說的對嗎?”

“你贏了,何賜。”

審判結果,死刑。

雙方開始久久的沉默,何賜最先沉不住氣:

“……知意……不是……你聽我說……”他真的急了,驚慌失措地開始快速組織措辭來辯解,可惜這事本來就是無解。他唯一能辯解的,只能是否認,但每一個謊都需要另一個更大的謊來圓,更何況對方的語氣顯然已經篤定。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意識到語言的蒼白無力。

他要怎麽告訴她,一開始他的确是為了好玩兒,是為了一個賭才去接近她?又要怎麽告訴她他早已經動了真心,沒有玩弄她感情的意思,他說喜歡她是真的,後來的一切都是真的。

且不說她信不信,連他自己都覺得,即使她可憐他信了那麽幾分,他們之間,只怕也完了。

一段關系的分離崩析,只需要一瞬間。

“一開始我的确跟劉鵬打賭,後來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知意……”

“你還要繼續說謊嗎?你是不是覺得騙我很有意思?把我耍的團團轉,很好玩兒?”她很冷淡、很冷淡地打斷了何賜。

她知道真相,她也知道何賜是真的喜歡上她了,但她偏要這麽說,她偏要用他犯下的錯,去刺他的心,去鞭笞他的真情。

好好嘗嘗吧,當初的李知意,比你痛上百倍。

她心裏再次生出報複的快意。掌控全局,怡然自得地看着他。

何賜的聲音帶着惶恐和無力,再次響起“對不起,知意……對不起,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你真虛僞。”林百萬再次打斷了何賜。

她從未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何賜只覺一顆心一沉再沉,惶恐和冰冷自腳底生起,瞬間席卷全身。

“你讓我覺得惡心。”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想辯解,想聲嘶力竭地求她相信他,求她聽他解釋,但他又忽然無力,不知道該從哪裏解釋。

他的确虛僞,他的确惡心,他接近她是為了一個賭,他一周前還渾不在意地跟所有人說,他不喜歡她,只是玩玩兒而已。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快要窒息了。

人為什麽總在犯錯,為什麽總要在年少無知的時候把自己所有的後路都堵死?為什麽他沒有早點兒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歡她?為什麽……

“……我……”

“嘟--”

何賜還想卷土重來,那邊卻突兀地傳來忙音,已經挂斷了。

她大概已經恨透了他。

在這樣一個青澀真誠的年紀裏,碰到他這樣一個混蛋,她一定恨透了他。

何賜擡眼看走廊對面玻璃牆上的自己,那上面有無數個破碎扭曲的他,個個都猩紅着眼。

林百萬挂了這通電話,只覺神清氣爽。系統卻再度響起機械音,滴滴幾聲過去,熟悉的小萬終于開了金口:“二級提醒,目标人物何賜,好感度波動過于劇烈,升降幅超過每秒十點,目前系統已無法鎖定最終值。請宿主謹慎攻略行為,及時調整計劃。”

林百萬是老手了,見怪不怪:“受刺激了呗,一會兒覺得我們倆沒戲了悲傷過度,一會兒又想起美好回憶,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還要愛我……”

波動大很正常,過了今晚,準保停得穩穩當當,而且不會和現在這個數相差多少。掐的準的話,依照她對何賜那人的性子了解,他不會因為她的話善罷甘休,這事兒還很有得折騰。

林百萬這廂已經猜到明天去學校,何賜會有什麽驚心動魄的行為了,但她怎麽也沒想到,何賜在另一頭兒,已經快把天都掀翻了。

何賜當時急瘋了,回包廂後一聲不吭就開了燈,拿到桌上的車鑰匙就往外走。

高成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劉鵬這個罪魁禍首還嘴賤地問了一句,哪成想何賜好好兒地突然就發了瘋,扔了手裏的鑰匙,沖過來就揪着劉鵬的領口給他摁倒在地上。

一陣“劈裏啪啦”地酒瓶落地的碎裂聲和男男女女的驚呼聲,衆人都吓了一跳,紛紛看向何賜和地上的劉鵬。

他像個發狂的野獸,喘着粗氣,雙眼通紅地樣子讓人覺得心悸。

“老子不是警告過你很多次?為什麽?為什麽還要說出去?啊?!為什麽還要說出去?!!”

他嘶吼出聲,質問的同時一拳頭已經揮了出去。伴随着劉鵬吃痛的悶哼,衆人反應過來,又着急忙慌地過來拉架。

“……阿賜你消消氣,都是兄弟,劉鵬他平時就一副賤樣,要是說錯什麽話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有一部分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以為就是何賜發酒瘋,只有高成他們幾個和何賜走的近的,聽見何賜質問劉鵬那幾句,瞬間了然。

但何賜并沒有像平時那樣,懶得跟別人計較樣的放過劉鵬,他非但沒有被勸動,反而推開其他人的勸阻,再次一拳頭落到劉鵬的臉上。

劉鵬這會兒要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他就是傻子了。他也是心虛,知道何賜這次是動真格了,別說還手還嘴,連動一下他都不敢,生怕何賜再瘋起來,誰都拉不住。

他只是沒想到,何賜竟然真的喜歡李知意喜歡到這種地步,當時一時興起嘴快就說出去了,誰想到于薇那賤人傻逼到又說出去?他真是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兩拳下去,劉鵬的嘴角沁出了血絲。跟着玩兒的膽小的都噤若寒蟬站的遠遠的,關系近地看何賜鐵了心要教訓劉鵬,也沒人再勸架了。

但何賜只打了這兩下,就松開了對劉鵬的桎梏,站了起來。

在衆人齊齊的注視下,他沉着臉不發一言,重新撿起鑰匙,奪門而出。

機車轟轟烈烈的引擎發動聲再起,晚風呼嘯而過。何賜又想起那天,他載着李知意,在外婆居住的海灣小鎮旁邊的公路上,那些海鹽味兒的歡笑。

他不能失去她,絕對不能。

這一刻何賜腦子裏什麽也沒有,除了眼前的路,就是這個念頭。十七年來所有的一切都擺在眼前,他從未如此執着于一樣東西。

如果他何賜的人生中就此失去一個叫李知意的女孩兒,那麽他無法想象未來會有多痛苦。

何賜循着記憶,車騎得飛快。離開會所以後不到十五分鐘,一人一車就停在了李家所在的居民樓下。

這一片兒脫離鬧市區,很安靜。他擡頭看向那個屬于李知意的房間,燈已經滅了,漆黑一片。

陪着他的,只有車燈和路燈。

臨近關頭,猶疑卻使他慢慢冷靜下來。

何賜背靠路燈,再次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一個、兩個,他數不清自己聽了多少句的“暫時無人接聽”,那邊終于恩賜般傳來微震,屏幕上開始計時--

“知意,知意--”何賜開始急急地喚,可惜對方一直沉默,若非微弱的電流聲響,他幾乎要以為她已經挂斷。

“……我求求你,不要分手好不好?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會改,以後我再也不會……”

“沒有以後了。”

何賜的話戛然而止,被打斷的毫不留情。

“別再打過來,何賜。別再糾纏我,我讨厭你,字面意思:不是吵架、不是冷戰,我們分手了。”

“沒有以後,也沒有悔過的機會。還需要我說的更明白一些嗎?”

心口被揪的生疼,他迄今為止最喜歡、視如己命的女孩兒,說的每一個字,他都好像在被淩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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