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攔路虎

傍晚時李長明出城,前往軍學。

軍學由靖平武侯白糾向皇帝進言設立,與普通學校極為不同,乃是在玉京城北另建一城,對玉京起着護衛作用。統領稱為軍長,先前是靖平武侯擔任,雪嶺一役靖平武侯為國捐軀,軍學便交到了李長明手裏。

起先軍學學生是從官宦人家子弟中選拔,後來又改成無論何種出身,只要是有才之人,能通過選拔,便可入學。在軍學學滿三年後,學生若是能通過考核便能到各軍任職,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去了黑衣旅。軍學裏的學生,日後差不多就是黑衣旅軍人。

李長明乃是黑衣旅大統領,又是軍學軍長,玉京城北的這座軍城已經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沒有什麽地方,會比這裏更安全。只要那批物資能順利到達京城附近,運送進軍學城內,之後便不會有什麽變故了。

軍學對學生管理嚴格,平日裏無令不得外出,只有準假時才可離開。現下正值年節,學生走了很多,只有那些離家太遠的學生還留在此處。因是年假期間,大家也沒有往常拘束,城門口一直有人進進出出,城牆上站崗的人也比平日少了一半。

此時的軍學,看起來倒與一座普通小鎮沒什麽區別了。

先前跟随李長明出征救援始羅的部将,若無家眷在京,便都是暫住軍學。獨孤循便是其中一個,他父母遠在燕州,來不及回去過年。

李長明到軍學時,他已經挑出了幾個人,等候在城門口。

“殿下。”獨孤循牽馬上前,“我已經安排好人手,随時可以出發。”

李長明目光從幾人身上一一掃過,微笑道:“都是好樣的。”

他與衆人詳說一遍此行安排,囑咐需謹慎行事,便率先上馬,領着衆人駛上小道。

入夜,這邊李長明剛剛離京不久,便有一人悄悄進了周國公府邸。彼時吳士忠與大兒子吳獻正坐在暖閣對弈,父子兩人相談甚歡。吳獻見有人前來,也不過稍稍擡眼:“何事?”

那人回到:“魏王今日離京。”

“離京?”吳士忠一摸胡須,疑惑道,“這年節還未過完,他便要回邊境駐守了?不對啊……”

“是啊,這時日分明還沒到,他離京做什麽。”吳獻拈着手中棋子,輕輕敲了敲棋盤,“你好好盯着,他有什麽動作,立即回報。”

“是!”那人領命退下,幾個縱躍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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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探子所報魏王離京之事,吳獻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很快就忘了自己曾得到過那麽一條消息。不想十日之後,刑部常尚書便登門拜訪。吳士忠年紀大了,也不想累着自己,平日這些接待來客的事都是交給兒子來。

吳獻雖是不喜與此人攀談,但還是在聽到通報後移步去了暖閣待客。

常尚書才進了暖閣的門,便滿面堆笑,拱手朝人恭賀:“吳大人,好消息。”

“常大人請坐。”吳獻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語氣不冷不熱,“什麽好消息?”

常尚書似乎還想故意賣個關子:“絕對是大好消息,憑大公子的聰慧,恐怕那位掌控西北軍政,時時威脅你我的魏王爺,是沒幾天好日子可過咯。”

“魏王?”吳獻眉毛一挑,聽到這兩個字便有了些興致。

常尚書湊近了些,仿佛是怕隔牆有耳一般,還壓低了些聲音:“安州探子來報,發現一隊人在運送一批貨物,為首那人,模樣與魏王手下的徐世傑極為相似。”

吳獻毫不在意,自顧自地斟着茶:“魏王派人運東西?這有什麽值得你過來的。”魏王要是買點布料瓜果之類的東西放府裏過節,也要他費精力關心嗎?

常尚書又高深莫測地道:“值不值得,自然要看用的是什麽東西。下官以為,這裏面,大有文章可做。”

吳獻擡頭,似乎有些煩了:“別賣關子了。”

常尚書見他語氣有變,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把每個字都吐得極為清晰:“徐世傑運送的,是一批火器。”

吳獻頓時面色一邊,整個人都緊繃起來:“火器?”

火器,這種東西可是朝廷嚴格管控之物。李長明手中捏着那麽多軍馬,有火器不奇怪。可軍中火器,都是兵部統一配備,他讓人運回來的,來路不可能正常。走私火器,這裏面的确大有文章可做。

吳獻忍不住笑了,心中竟是有了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意:“好,他可真是膽子大,好得很!”

正月十六,上元已過,庭中雪消,天氣漸暖。魏王府中庭樹已經隐隐有要冒出些新芽的跡象,年節一完,孩子們又恢複了往日早起念書練武的生活。

給孩子們送完糕點出門,韋巧兒忽然胃裏一陣翻湧,扶住樹幹便低頭幹嘔起來。

“夫人……”侍女佩兒見狀一驚,忙放下食盒給人順氣。

旁邊房門發出吱呀輕響,薛觀音聽見動靜忙出門來。

“巧兒,你怎麽又吐了?”薛觀音看她樣子,不禁憂慮。

最近這幾日,韋巧兒時常這般嘔吐,一日三餐也總是吃不下。薛觀音知道她身子骨弱,一開始也沒太當回事,可後面越來越頻繁,怎能讓人不心憂呢。

“巧兒,還是我陪你去看看大夫吧。你這都幾天了……”

“沒事……”韋巧兒喘息道,“不用去看大夫,待會兒去藥房煎點藥喝下就好了。”

薛觀音微微皺起眉頭,她這幾日不止一次提出要帶她去看大夫,可她總是這樣推辭。到底有什麽不能去見大夫的?

韋巧兒低下頭去,又開始嘔起來。

等她緩過這陣,薛觀音才道:“佩兒,快扶夫人回房休息。”她說完,自己也攙起人手臂。

兩人送韋巧兒進屋躺下,薛觀音卻沒離開,留她自己休息,而是讓佩兒退下。

韋巧兒躺下,莫名想痛哭一場,可還有人在屋內,她也只好先忍着。奈何眼角還是溢出了幾滴眼淚,滲進了枕頭裏。

“巧兒。”

韋巧兒聽到薛觀音在叫自己,忙擡手把眼角的淚痕擦拭幹淨,悶悶地應了一聲。

此時薛觀音關上房門轉過身來,臉色有幾分陰沉。

“我問你,孩子是誰的?”

韋巧兒神情驟變,腦中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茫然無措道:“孩子?什麽孩子……”

薛觀音見此情狀愈發懷疑,道:“近來你時常嘔吐,精神不振,我想你是病了,幾次想帶你看大夫,你又不肯去……你已有身孕,對不對?還想瞞到何時?告訴我,孩子是誰的?”

韋巧兒猛地坐起身,怔怔道:“沒有,哪裏有什麽孩子……”

薛觀音眯了眯眼睛,審視着她的一舉一動:“那我這就讓周管家請位大夫回府上。”

薛觀音厲聲道:“孩子是誰的?”

“自然……自然是魏王……”

“魏王?”薛觀音聞言勾唇一笑,“既然是魏王的骨肉,那待魏王回府,定要将這喜事告訴魏王了。”

“不!”韋巧兒脫口而出。

告訴魏王,必然暴露。而她此時如此反應,自然也是暴露。

“巧兒,你不願說,我也不逼你。”薛觀音已然明了,聲音愈發冷下來,“只是這個孩子,不能留。你将孩子落了,我便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韋巧兒咬緊下唇,半晌只道:“姐姐,我求你……”

薛觀音看她猶豫許久卻不給一個答複,略有些激憤:“巧兒,我與你共處将近十年,自然是有情分在的。若我有心害你,我何必還要替你隐瞞?你若想走,與魏王言明,他必然不會為難你。魏王再無心管照內院,你再不喜歡魏王,不願留在魏王府,你此時也不能……不能與別人有染啊!”

韋巧兒再也控制不住,低低啜泣道:“姐姐,我不是不喜歡魏王,也不是想離開魏王府……”

薛觀音沉聲道:“那你是想做什麽?”

韋巧兒忽然起身下床,對着薛觀音跪了下去:“姐姐,你相信我……魏王他,他私藏武器,我怕……我怕……”

“什麽?”薛觀音本要扶她起來,聞言動作一頓,皺起眉道,“私藏武器?那你為何有了身孕,這有什麽關系?”

韋巧兒眼中淚滴紛紛墜下,哽咽道:“姐姐你先聽我說……殿下他私自運了一批火器進京,殿下他……他想……他想謀反啊!”

那“謀反”兩個字,她說時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幾乎要被這兩個字的分量壓倒。

薛觀音緊緊攥着衣袖,雙目之中幾欲冒出火來:“韋巧兒,你怎能如此污蔑殿下!”

韋巧兒慘然一笑,此刻也沒有方才那般懼怕了:“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去殿下書房看一看,他近日的書信都寫了什麽。他為何年節未過完便急匆匆離了京,姐姐知道他是去做什麽了嗎!他就是去……去……”

“夫人!夫人!”

韋巧兒尚未講話說完,周管家大喊着跑到了門口。他此刻心急如焚,也顧不上禮節,敲門聲震得屋內兩人都回了頭。

“夫人!夫人在嗎!外面來了很多京城巡防的士兵,您快去看看吧!”

薛觀音頭腦瞬間熱得幾欲昏厥,思緒混亂無比。

片刻後,她狠狠踢開床邊小幾,一步一步往門口挪去,小幾上面東西滾落,在她身後丁零當啷響了一陣。

房門打開,冷風灌入,她混沌的頭腦稍微冷了下來。

“夫人……”周管家看她如此神情,更是驚駭。

她搖搖頭,抛開那些混亂的情緒,擡眼時雙眸之中已有決絕之意。

依制親王可招募自己的府兵,但李長明常年在外,銀錢又大多花在黑衣旅上,實在無力經營。好在家中僅有女眷孩子,兩位夫人平日也不會去招惹什麽動不動就能闖府尋仇之人,招募一批府兵實無必要。

此時門口也不過站了幾個護衛,并肩而立,面對的卻是黑壓壓如潮水一般湧來京城巡防兵。為首的軍官已經等了許久,略顯不耐煩,正要再開口催促通報,王府大門突然打開,薛觀音獨自一人邁步走出。

“都做什麽呢!如此吵鬧!”薛觀音呵斥一聲,望向那軍官,“外面怎麽那麽多人!”

軍官見有個打扮華貴,似是主人模樣之人出面,當即抱拳行禮,道:“在下京城巡防,奉刑部之命,請魏王開府協助搜查。”

薛觀音挑眉:“協助搜查?搜查什麽,竟然要進魏王殿下府邸?”

王府門口的這些京城巡防士兵,乃是不久前得了刑部調令過來的。本來他們也不歸刑部管,不差手他們辦案之事,只是有責任協助,接了調令便過來,當然也不清楚突然搜查魏王府是為了什麽。

“呃……”軍官為難道,“這個,下官不知,只知道這是刑部命令……”

“哦。”薛觀音淡淡瞥他一眼,“王爺不在府內,你們要搜,就等王爺回來再說吧。”

軍官頓時急了,忙道:“下官是奉刑部之命前來,确有要事,還請夫人莫要阻攔!”

薛觀音冷笑道:“什麽要事,我一介女流,不知道你們什麽巡防什麽刑部的。我聽不懂,也不想聽。大人請回吧。”

旁邊一人忍耐不住,喝道:“大膽!你怎敢對大人如此無禮!還敢閉門阻攔……”

薛觀音雙眉一豎,怒斥道:“管你是什麽大人,大得過魏王殿下?怎麽,我要是不讓你們進去,你們難道還想硬闖親王府邸嗎!”

硬闖親王府邸那麽大一個罪名扣下來,軍官連忙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向薛觀音賠笑道:“夫人見諒,下官絕對沒有此意……”

“告訴你,我乃魏王正五品孺人,我要處置府內之事,連魏王殿下都不曾說過話,哪裏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滾!”她往身後一瞥,命令道,“都給我聽好,把門關緊了,這是魏王殿下府邸,有什麽人來,都不許開!”

說完她回身走進府內,那扇王府大門重新關上。

她快步往前,回房內便對仍茫然跪在床前的韋巧兒厲聲質問道:“巧兒,外面那些人,是你?”

旁邊的侍女佩兒本是進門來想扶韋夫人回床上,卻見韋夫人跪着,情形很是怪異。此時又聽薛夫人語氣如此嚴厲,更是被吓了一跳,站在旁邊低着頭不敢動作。

“不是我!”韋巧兒聽到周管家通報時就大概猜出些什麽,此刻更是大驚,幾近崩潰,“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我不敢!要不是今日你提起,我根本不敢說!要做這些事,總不可能做到不走漏半點風聲,恐怕是別人已經查到什麽了……”

她雖然聽了吳獻的話之後,進書房看過魏王的那些文書,卻的的确确沒有把裏面的內容告訴過任何人,此刻被如此懷疑,心中也實在不好受。

薛觀音只覺額頭隐隐作痛,喃喃道:“不行……不可能……”

韋巧兒此時心裏只有如何才能在重兵包圍之下脫身,不被牽連:“姐姐!我們還是快些想想退路吧……”

薛觀音望着她,冷聲道:“殿下不是那種人。”

與韋巧兒的崩潰不同,她很快定下心神,冷靜了許多。

“佩兒,看好韋夫人,夫人體弱患病,要是讓我看見她離了這間屋子,我拿你是問。”薛觀音看向佩兒,她現在對這位朝夕相處近十年的妹妹實在放心不下,決定先将韋巧兒控制在屋內。

佩兒驚惶:“是……是。”

韋巧兒哪裏聽不懂她是什麽意思,難以置信地道:“姐姐……”

薛觀音轉身離去:“周管家,随我去書房。”

書房之地,她還是第一次來,此時情急之下也無心看房內布置,走到書桌旁拿起文書便翻閱起來。周管家見狀大駭,忙勸阻道:“夫人,這書房裏的東西可不能碰啊!魏王殿下他……”

周管家話未說完,便是一怔。

薛觀音道:“叫人過來,我挑出來的這些,都燒了。不能留任何痕跡。”

“這……這……”周管家大致看到幾句話,再與門外那群巡防士兵一聯系,頓時慌張無比,“夫人,這裏面寫的……”

薛觀音目光一凜,道:“周管家,平日殿下待府中之人寬厚親善,不代表你可以忘了尊卑,我說什麽你照做便是。其餘的,不是你該問的。”

周管家顫聲道:“是……”

“現在外面全是京城巡防的人,他們不敢硬闖進來,我們卻也出不去……”薛觀音沉聲道,“外面那些人只能攔一時,等他們拿了什麽旨意過來,可就攔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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