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洗心者
紙張上的字跡顯然是步六孤辰的, 上面細說了現今狀況,與李長明這幾日來所猜到的不差分毫。
可惜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不能把地點寫下來告訴他們。不過這只貓能找過來, 也不必擔心日後聯絡。
李長明寫完後, 把信紙卷好, 拿到小貓面前。貓歪歪腦袋, 張嘴又叼住,幾下竄沒了影。
好歹現在沒有斷了聯系……
李長明松口氣, 緩緩挪到床腳靠着。這時他才發現身上衣物已經換了一件, 傷口也被處理過。吳韬還是怕他死,不敢放着他不管。
李長明不禁嗤笑,吳韬就是那麽個人,殘暴嗜血, 卻又膽小如鼠。總跟個瘋子一樣,一怒之下就不管不顧肆意發洩。可幹了這些事, 又會因為害怕而求爺爺告奶奶,躲到父兄身後去。
不過是個嚣張跋扈的廢物罷了。
除非朝堂之上,吳家能完全把控局勢,否則他根本不敢做太過分的事。自己如今被秘密拘押, 要是三法司同審之前自己出了點什麽事,皇兄讓大理寺追查下去,他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不過吳家,也的确有可能把局勢完全把控住。到時候吳韬就真的敢像對待那些被他虐殺的俘虜一樣對自己, 而自己一死,罪名就板上釘釘,百口莫辯。
現在自己的罪名是私運武器,蓄意謀反。對方抓到自己與運武器的徐世傑接頭, 搜到放在書房的武器圖紙,此外再無其他有力證據。徐世傑到現在都只是說了自己讓他為黑衣旅運送武器的事實,沒有在刑部嚴刑拷打之下屈打成招。
而自己這邊,能證明自己清白的,只是當年中書省草拟的新武器研制配備方案。
這事最難辦的地方,就是對方指控的事情,自己的确做了,并非是對方憑空捏造了一個罪名陷害自己。私制武器且讓人暗中運送的事情确确實實,抵賴不得。他能否認的就是蓄意謀反。
可誰能證明自己腦子裏究竟怎麽想的呢?這種東西,誰都可以臆測。
沒有鐵證證明自己有謀反之心,也沒有鐵證能證明自己沒有謀反之心。最後要看的,不過是哪邊棋下得好。
好在那麽大的案子,又涉及他這個宗室子弟,必定要讓三法司一同審理。而三法司除了刑部被吳家牢牢掌控,剩下的大理寺和禦史臺都還有機會争取。
自己如今被困在此處,只能等。這種将對命運的把控交給了別人的感覺實在是不好……他現在很擔心皇兄,皇兄對自己一手培養起來掌控軍權的親弟弟,必定是有維護之心的。然而太後的勢力可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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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十四歲登基,朝政完全由太後把控,除了少了登基稱帝這一步,太後和皇帝沒什麽兩樣。過幾年小皇帝年紀大了點,太後說是歸政于天子,其實也不過是不再在大殿上垂簾聽政而已,該伸到前朝的手還是伸。
從靖平武侯建軍學開始,大虞軍權才一點一點被皇帝收回手中,吳家勢力一步步被擠縮至今,朝堂上便是皇帝和太後分庭抗禮的局面。若讓皇帝再進一步,吳家定然倒臺。這次便是吳家最好的反擊機會,他們怎麽可能放過。
李長明忽地一拳打在牆上,面上怒意消失之後,漸漸變成了沮喪和自責。
為什麽自己不再小心一些!為什麽自己總是覺得一定不會有問題!
他将臉埋在臂彎之間,過來好半天才稍稍緩過來些,把蒙眼黑紗撿過,重新系好。
靈貓跑回慕容靈住處後,得到消息的幾人又一次去玉春樓拜訪慕容靈。
看到李長明回複的兩個血字,知道他現在暫時沒有危險,衆人都安心了許多。步六孤辰又提筆寫了一封信過去,将從舅舅王昌彜那裏聽來的案情進展悉數告知。
慕容靈離開後,步六孤辰才道:“陛下已經定了讓三司共審此案,事關皇家,還是秘密會審。”
“三司共審?”獨孤循有些着急,“刑部不都是吳士忠的人嗎?”
步六孤辰垂着眼簾:“至少大理寺和禦史臺不是……也是個好消息。”
一直雙手抱胸,倚在窗邊看門外風景的塔吉此時回了頭,道:“魏王他……真的不會有事?”
步六孤辰沉聲道:“只是暫時不會有事,如果吳家有了把握……人還在他們手上,為了不節外生枝,他們大概會直接處理了魏王。”
“哦,我懂了。”塔吉眸色一暗,似乎有了什麽主意。
他跟兩人告了辭,轉身又去找慕容靈。
此時的魏王府外,已經被重重官兵包圍了很久。自從那天搜查完被封禁之後,這裏已是無法出入,府中一幹人等全部被關在府裏看押。
不過府內之人都是都是些沒什麽威脅的,官兵看管得也不是太嚴。衆人生活還是如往常一般,比較自由,只不過是做什麽事時,都會多個人要跟着确認。
韋巧兒這些日子過得心驚膽戰,看到屋外站的衛兵就心慌,也不怎麽離開房間。她如今就害怕哪天一道聖旨下來,把魏王府徹底封了。
自己只是個毫不知情的女眷,牽連肯定要被牽連,但也不會有太嚴重的懲罰,她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門突然開了,她吓得身體一震,看清來人是薛觀音才放下心,旋即又開始緊張起來。
那天被薛觀音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又跟她說了書房中的信件之事,之後京城巡防來搜府,她被佩兒看守在房內,就沒再與薛觀音見過面。她很害怕見到薛觀音,因為那天薛觀音問的事,還沒問完就被巡防衛兵打斷,她怕薛觀音什麽時候想起來,又來問自己。
過了那麽多天,她也想不好說辭,她已經沒辦法面對眼前這個女人。
她連薛觀音的眼睛都不敢看,見她一步步走過來,只得低下雙眼去,輕輕喊了一聲:“薛姐姐。”
“巧兒,殿下已經被緝拿回京了。”薛觀音說完這句話,深深吸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韋巧兒沒有接話,房中很長一段時間陷入了一種磨人的沉默中。
良久,韋巧兒道:“姐姐,殿下犯的罪……很重嗎?”
很重,她知道的,問完這句話,她卻忽然想起自己早就知道了答案。
“巧兒。”薛觀音走上前來,拉起她的手,把什麽東西放到了她手中。
韋巧兒感到手中的冰涼,忍不住将目光移了過去,頓時道:“姐姐,這是……”
這塊玉佩,是他們薛氏的信物,薛觀音一直戴在身上。
“我知道,你家中出了事,你母親在府中舉步維艱……這玉佩你拿好。等此案一定,你拿着這塊玉佩去薛府,拿走我留的銀票地契,然後帶着你母親尋個地方安頓吧。”
韋巧兒怔怔道:“那……你呢?你給我這個,你要去哪裏?又不是以後見不到了,你現在給我做什麽?”
“我自然是跟随魏王……”
“姐姐!魏王是謀反!謀反!”韋巧兒頭一次大聲吼了出來,“謀反是什麽罪?即便他是皇室子弟,可能從輕發落,不至于牽連府上之人,他也難逃一死!他要是死了,你也跟着他去死嗎!”
她忽然間便有了同薛觀音對視的勇氣,擡頭直直看着薛觀音道:“那麽多年了,他管過我們嗎?他對我們一點感情都沒有,你為了什麽要把自己搭進去!”
薛觀音阖上雙目,半晌才道:“巧兒,魏王不會謀反的。”
韋巧兒哽咽了一下,道:“姐姐,你相信他不會,可證據就在他書房,他已經也已經被抓了起來。你自己都知道他會被定罪,都要把薛家信物給我了!”
“巧兒,朝堂上的鬥争,不是那麽簡單的。我更相信殿下為人,相信殿下與陛下之間的兄弟情誼,相信當年鐵骨铮铮的靖平武侯……教出來的學生,不可能是謀逆之徒。”
薛觀音思緒已經開始有些混亂,也沒有了什麽邏輯,只是每一句都在說着魏王的好:“殿下在戰場上向來都是身先士卒,第一個沖在前面的……他在府裏收養了那麽多的孩子,讓人好好教導他們……”
韋巧兒怔怔看了她許久,忽地咬了咬牙,走到自己妝臺前翻找起來。
“巧兒?”薛觀音道。
韋巧兒沒有答話,自顧自地翻找着,終于從抽屜深處拿出來一個小木盒子。
“姐姐……”韋巧兒從那個盒子裏取出一片看着像藥材的東西,“姐姐,我能出府去。”
這東西薛觀音不會知道是什麽,整個大虞恐怕也沒幾個人能知道這是什麽。這是當初吳獻給她的雪鹿麝,害薛觀音肌體損傷多年的雪鹿麝。
此時韋巧兒把這東西放進了嘴裏,嚼幾下就咽了下去。
雪鹿麝的寒性極強,僅僅是在香料之中摻入一點,便能讓女子不孕。她這樣直接吃下去,對身體的損傷可想而知!
薛觀音尚不明白她這是在做什麽,正欲開口,便見她突然捂住小腹痛苦地呻|吟起來。
“巧兒!”
薛觀音猛然想起,面前這個女子還懷着身孕。
她不禁往下一看,頓時看見韋巧兒衣裙之間已有點點血跡,觸目驚心!
“快……送我……去外面,醫館……”韋巧兒撐着一口氣,斷斷續續地道,“府裏,沒有那麽多藥,只有去醫館……我能……出去……”
離開魏王府,她還能去找人幫忙……實在不行,她還能指證吳獻!
薛觀音慌忙大喊:“來人!快來人!”
韋巧兒下腹傳來的劇痛愈發強烈,逐漸把她的思緒完全打散。她隐約聽見薛觀音的叫聲和衛兵沖進來的聲音,眼前慢慢變得黑暗,完全痛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