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山雨欲來

塔吉把藥碗遞給他, 還道:“城裏醫館我去過,藥材是都有的。我給你帶了五天的份,吃完了你還是讓人去再抓點。”

“多謝……”李長明還是有些詫異, 這個人竟然會為了讓自己喝藥, 親自去跑一趟醫館抓藥。

在甘州時他就天天盯着自己喝藥, 好像樂此不疲, 也不知是什麽奇怪的愛好。

“要是方子你不記得,我給你。”

方子他還記得?

李長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有些記不太清了……不過之前在徐世傑軍中還在喝, 問問下屬就行。”

塔吉點頭, 放心地道:“那就好。”

李長明狠心捏住鼻子,把那碗藥擡起來一口氣全灌下去,大有種壯士臨行前的悲壯感。

藥苦到讓人一陣不适,甚至想嘔吐。之前喝習慣了還好, 隔了那麽一段時間沒有喝,突然又來接觸那麽極致的苦味, 真的很難接受。別說喝了,他進屋時聞到那股子藥味都有點想跑。

只不過他忍住了,藥還是要吃的。而且是塔吉特意送來的藥,也是一份心意, 不喝說不過去。

滿嘴的苦味讓他眉頭緊皺,忙去倒了杯水漱口。低頭吐了水,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還有牛奶嗎?”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這句話出口完全是下意識的, 他自己都想了一下才明白個前因後果——之前在甘州發病,塔吉帶他去醫館,他也是被藥苦得難受,塔吉便倒了杯牛奶給他。

塔吉的那袋子牛奶裏還加了糖, 濃厚的味道蓋住漱過口後殘留在嘴裏的淡淡苦味,倒是把那股子苦勁兒壓下去許多。

只是這幾個月四處跑來跑去對始羅用兵,塔吉哪裏還有閑心灌滿滿一水袋的甜牛奶挂在身上。塔吉愣了一下,道:“沒了,馬奶酒你要不要?”

李長明略有些失落地道:“軍中禁酒,不喝了。”

塔吉忍不住輕笑出聲:“不烈的,說是酒,其實還是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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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明半信半疑,他已經解下酒袋,給人倒了一杯。

擡杯喝下一大口,能聞到一股酸甜奶香,可酒液卻令李長明頓覺喉頭一熱,趕忙咽下去。而後他頗有些怪罪意味地道:“這叫不烈?”

“是不烈啊。”塔吉辯解道,“我喝下五大碗都不會醉的。”

李長明扯動一下嘴角,神色複雜地望了塔吉一眼。

的确,對于他來說肯定不烈,他看着就是個能喝的。

塔吉自己也拿起酒袋仰頭喝了一口,對他道:“你們幹嘛禁酒?外面那麽冷,喝一口暖暖身子多好,不喝多誤事就行了。”

“你喝酒禦寒?”李長明眉頭皺得更緊,竟直接奪了他的馬奶酒,“都是錯覺,酒勁兒過了更冷,不許喝。”

烏環那地界,冬天冷得要命,他們這些草原人便習慣喝烈酒禦寒。喝點酒身體發熱,麻痹感官,倒真會有種全身暖起來的感覺,可這到底只是錯覺。喝酒可以,但靠喝酒來禦寒,是行不通的。總這樣靠酒來暖身子,對身體有害。

李長明知道這些,自然不會再讓他亂來,收了馬奶酒之後,連他另一只手掌裏的塞子也搶走了。

塔吉還沒能伸手阻止,他就轉身往裏,把收回來的酒袋放到了一邊。

“啊……好,我不喝,你別拿走啊。”塔吉心痛地看着自己的酒袋,那可是他帶來的最後一袋子酒了。

最後一袋了啊,喝完就沒有了,他還打算省着點慢慢喝呢。喝完這袋再過沒有酒的日子,總比明明有酒卻沒得喝好吧!

放好東西重新坐下的李長明擡起眼簾掃了他一眼,道:“不給。”

“這可是最後一袋了。我從烏環帶過來的,烏環就那家人馬奶酒做得最好最夠味兒。”塔吉決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只剩一袋了,我很心疼的,都準備一天喝一點,慢慢喝完。要不是給你,我都舍不得的!”

李長明彎眸一笑:“那更好啊,那麽舍不得的東西,放我這裏,你喝完得更慢。”

他竟然完全沒有把酒袋子還給自己的意思!

“長明,這樣不好吧。那是我的東西。”塔吉嘆氣道。

李長明挑眉,微笑着緩緩與他道:“軍中禁酒。你就不該把酒帶進來,既然帶進來了,我就有收繳之權。”

塔吉眨眨眼,默然許久。

好像……還真是。自己現在也得守他們的規矩。

可是,那畢竟是他最後一袋酒了。

懊悔,塔吉現在就是懊悔,要是不拿出來,李長明怎麽能知道那是酒,怎麽會把酒袋子收走。

塔吉無奈地長嘆一聲,妥協道:“行吧,我走的時候,你記得還給我。”

他這心痛的模樣實在好笑,頭一次見烏環的小汗王因為一袋酒愁成這樣。李長明低頭輕笑,道:“要喝也不是不可以,我一天給你一杯,小酌怡情。但你要喝多了,用酒禦寒,卻是不行。”

塔吉一皺雙眉,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喝酒還得受你管制?”

“不行嗎?”李長明徹底笑了起來,有幾分得意,“不想受我管制,你可以走啊。”

嚣張,太嚣張了!不就是留自己在始羅過冬嗎,有什麽了不起的,竟然連自己喝酒都要管!

呃……

是挺了不起的。

走是不可能走的,只能在李長明面前低頭的樣子。

“那我想喝酒了,來找你?”

“不是給你玉佩了嗎,你都随意進出軍區,弄藥進我屋了。”李長明朝那放酒袋的櫃子指了指,“要喝自己來屋裏拿,不用特意找我。”

塔吉滿足了,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他心裏那點盤算顯然已經被李長明逮個正着,李長明才說完他想喝可以随便進屋裏拿,又笑眯眯地道:“酒少得太多,你立馬滾蛋。”

塔吉的笑容僵住。

李長明,你好狠的心。

你居然連酒都不讓我痛快地喝,你還是人嗎?你知道我平時也沒別的愛好,就好這一口酒嗎?你怎麽可以這樣!

屋外下了小雪,風不大,卻是刻骨的寒,正如塔吉此時的心情。

草原上的大野狼走出李長明那間屋子時,耷拉着腦袋,仿佛一只鬥敗了的大公雞。

這般失魂落魄,垂頭喪氣地走出軍區外,許久沒見自家小汗王回去的艾尼正好過來找人,見他如此失落,也是吓了一跳。

“小汗王?”艾尼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來回晃了兩下。

塔吉甚是無力地轉頭看他:“艾尼,有酒嗎?馬奶酒。”

“啊……”艾尼撓撓頭,“沒有啊……您要的話,我們去城裏買點?”

“不了。”塔吉漠然轉過身,“沒那味兒。”

不是想喝的酒,還不如不喝。

三天後急行回始羅的烏環大軍在城外駐紮,終于是安頓下來。塔吉忙着安排,也忘了自己那幾口酒,等忙完了,才有閑心帶上李長明的玉佩,跑進軍區。

李長明正好就在那間屋子裏,坐在案前低頭看着什麽,看他發絲間還有幾片小雪花沒有化,應當是剛回來不久。

“你來了?”聽到動靜,李長明不過是擡頭朝他打個招呼,便繼續低下頭去,“今天的藥已經喝了。”

他這般乖覺,主動與塔吉報告,倒讓塔吉不禁一笑:“嗯。”

塔吉走到內裏,從那櫃子上拿起自己的酒袋子,不忘回頭問人一句:“你要嗎?”

“不了。”李長明淡淡道。他不是個很會喝酒的人,品不出味道來,要不是宴席應酬的時候不喝不好,他根本就不想喝。

酒于他而言,就是味道很辛辣的東西,完全不好喝。他也一直不懂,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喝酒。

當然,那種沒幾分酒味的果酒奶酒,酸酸甜甜不辛辣,他倒是很喜歡。至于塔吉拿來的這種……奶味都沒多少了,哪裏好喝了。

李長明不要,塔吉也就只有自己喝,到他身邊坐下,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因為舍不得喝,只好是小口小口抿着。

“塔吉,你要是住在城中,這幾日若無必要,還是別出門的好。”李長明翻看手中文書,忽然開了口,“駐紮在外的人,也不要讓他們進城來。”

塔吉正無聊地看着窗外飄雪,聞聲一回頭見李長明眉頭緊鎖,低垂的眼眸中流露出幾分擔憂。

“怎麽了?”塔吉奇怪道。

李長明頭也未擡,手又将文書翻過去一頁:“城中醫館向始羅官府報告,近日接診了幾例烈性急症,患者久久未愈,表征變化也與以往病例不太相同。負責的醫師覺得有些蹊跷。”

塔吉腦海裏頓時想起那日去買藥時,見到的那幾名病患。

當時那兩名醫師,似乎就對他們得病情極是擔憂……難道,真是出了什麽怪病?

“現在還不清楚情況,不過得先防備着。”李長明微微咬牙,“要是真的有疫情,我只怕現在報上來,也已經晚了。”

若是在大虞,城中醫館只要發現多例同發的患者,醫師就會立即将情況上報,而後便有醫官過去詳查。如果确定是疫病,官府立即下令封城,派兵把守各處嚴禁外出,同時劃出病區遣醫官救治,還要從別處調運藥材物資。應對疫災,大虞早有一套流程。

可始羅到底是小國,學大虞制度不過學了幾成,對病災防控并無什麽經驗可談。若真出些什麽事,始羅官府怕是沒有好的應對法子。而且大虞的應對方法,也不是始羅想學就學得了的。

封城、派兵、劃病區之類的事還容易做,負責救治的醫官呢?大虞有官家醫署,始羅卻沒有,光是迅速調派人手就有些困難了。至于藥材物資,更是一大難題。更別說邊境城池剛經歷戰亂,運輸線都才恢複不久。

越想越覺得是山雨欲來,李長明抓起塔吉放在桌上的酒袋,輕輕朝他抛了過去:“拿走。事态不明前,別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王妃:嗚嗚嗚嗚嗚老婆管我喝酒!

魏王:不想我管你可以走啊!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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