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一次見到林予棠,是在大二那年學期末的一個周六,那天午後,他頂着夏日的驕陽正騎着自行車打算去南城壹號。

學校附近在修路,周末宿舍裏總是會停電停水,所以大家商量着趁周末去喬延家裏把小組課題收個尾。

喬延家在半山腰的別墅區,在門口問了保安,傅少川繼續騎着車從前面的高層一路往裏騎,越往裏面越幽靜,繞了幾圈還是沒有找到地方,不免有些着急。他在一處公園旁停下來後,往四周看了一眼,一個人都沒有,小區裏安靜的只能聽見微風吹過道路兩旁的樹葉聲。他停在一排樹蔭下,想着要不要打電話給喬延,卻在此時聽到了從公園裏傳來了清脆的念詩聲。

“時維三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

滕王閣序?

傅少川透過茂密的梧桐樹葉看過去,女孩一頭在陽光下泛着淡金色的長發松散的紮着馬尾,發尾随着腳步左右搖晃,鬓邊的碎發随風飄揚,她背着書包,穿着白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短褲,襯的一雙長腿又白又直。她走的很有節奏,念的也很有節奏。

傅少川又登起自行車的踏板,放慢了速度,與她并肩前行。兩人中間隔着一排梧桐樹,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灑落下來,像是落了一地的碎金子。女孩旁若無人的走着。等走完那條長長的石板路,剛好背完滕王閣序。待出了公園,傅少川依舊控制着速度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他沒有跟女孩搭過讪,在十九歲的年紀竟然生出了幾分少年的羞澀,好不容易醞釀好了情緒正要開口喊住她,卻見那個女孩突然加快了腳步,最後竟是直接跑了起來。

這是把他當成尾随的變态了?

傅少川無奈的看着她跑到了家門口,門口的牌子上藍底白字寫着67幢。

原來是喬延的鄰居。

傅少川停好自行車,一進門就聽到了老四的牢騷。

“老大,你這地可太難找了,我和老二繞了好幾圈,又問了一路才找到的。”

又聽喬延說道:“你們怎麽不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出去接你們啊。”

等傅少川進門之後,人才到齊。四個人在喬延的卧室裏準備了一下午的課題。回去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往旁邊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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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和老四催他,“老三,看什麽呢,快走吧。”

那天晚上,他突然打開搜索滕王閣序的全文,後來的很多年,他都一直記得這篇文章。

第二次見到那個女孩,已經是一年之後,在大三那年的暑假。

他和喬延都在準備着去英國留學。那天他在二樓喬延的卧室整理着資料,聽到樓下有人按了門鈴。

“丁姨,喬延哥在麽?”

這個聲音對他來說莫名有些耳熟,傅少川起身走了出來。

“你來的不巧,他剛出去,說是去拿個快遞,你找他有什麽事?”

他站在二樓樓梯口,看着門口的那個女孩,她還是和一年前一樣,沒什麽變化,只是這次穿的是白色的連衣裙,頭發披在肩上,耳邊編了辮子。

“我來還他借給我的筆記。”她手中捧着一摞筆記。

“別站在門口了,快進來吧。”

“我不進去了,爸爸他們還在等我呢,我下午要去臨縣,丁姨再見。”

傅少川來沒來得及走到門口,那個女孩就轉身離開了。丁瑞蘭拿着那些筆記本,看到他下來便順手交給了他。

是喬延高中的各科筆記。傅少川注意到其中有一本和其他幾本簡單的黑白封面不太一樣。他抽了出來,封面是淡粉色的漫畫,扉頁寫着高三一班,林予棠。

原來她叫林予棠。

她的字很大氣,應該是學過書法的,筆鋒強勁又帶着一股行雲流水的潇灑。

那是他們的第二次相遇,卻依然沒有正式見過面。

因為要準備出國留學,所以他和喬延在暑假依舊有一部分時間是留在學校的。老二找了公司實習,也住在學校,只有老四回了家。

這日午後,傅少川剛回到宿舍,便聽到老二在問喬延:“下午打球去不?”

喬延回道:“不去了,我得去趟醫院,有個朋友眼睛受了傷,一個人住在醫院,小姑娘淚點低,我怕她會胡思亂想,要是哭了受傷的眼睛就更不容易好了。”

老四随口一問,“那她爸媽呢?”

“她媽還在國外演出,她爸工作很忙也抽不開身天天陪着。”

老四突然提起了興趣,“女朋友?”

喬延輕輕搖頭:“是我的鄰居,比我小三歲,我把她當妹妹的。”

老四一臉我懂的的表情:“哦~原來是你那個鄰家妹妹啊~”

哥哥妹妹什麽的不都是暧昧期的稱呼麽。

傅少川聽到鄰居時才問道:“在哪個醫院?”

“啊?”喬延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老四疑惑道:“怎麽,你也要去?”

傅少川放下書包,淡淡說道:“我媽是醫生,如果在同一個醫院的話可以讓她幫忙多照顧一下。”

“在市一醫院。”

傅少川故作鎮定:“我媽就在市一醫院。”

“巧了麽這不是,喬延你那鄰家妹妹叫什麽,住哪個病房啊?”

“林予棠,在眼科47號病房。”

“好,我回頭和我媽說一下。”

喬延收好東西背上包,“謝了,那我先走了。”

第二天,傅少川從學校出來,去了市一醫院。他找到了眼科住院部,還沒走到47號病房,就看到林予棠扶着牆邊的欄杆慢慢摸索着往前走。

走廊上人來人往的,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小心。”傅少川疾步走到她身後,輕輕扶住了她。那人不好意思的道歉:“不好意思啊。”然後急匆匆得走了。

“謝謝。”林予棠眼睛蒙着紗布,微微側身對他道謝。

“你要去哪兒?我陪你過去。”

林予棠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傅少川看出了她的為難,“或者我去幫你叫護士過來。”

他擡頭往護士站看去,卻空無一人,然後他聽見林予棠說:“前面病房好像有病人有突發情況,護士都過去幫忙了?”

前面确實鬧哄哄的。

他以為林予棠是對陌生男子有戒備,便松開了扶住她的手,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書,卷成圓柱狀,将其中一頭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你握着這本書,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

林予棠遲疑片刻還是伸手握住,然後小聲的說了一句:“我想去廁所。”

傅少川這才明白她剛才在猶豫什麽,原來是不好意思。

他握着書的另一端,走在前面。廁所在走廊盡頭,走到門口時,傅少川停了下來,“你往裏走,在你的左側。”

“好,謝謝。”

傅少川看着她走進去後便收回視線,背對着廁所站着。過了一會兒,林予棠出來,他想再把她送回去,又看到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阿姨着急的跑了過來,然後上前扶着林予棠,一臉焦急:“予棠,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我剛才到病房沒看見你又沒找到護士可吓死我了。”

“沒事的,張媽,我就出來上個廁所,有人送我過來,不用擔心。”林予棠往旁邊偏了頭,似乎在找尋他的蹤跡。

張媽連忙對他道了謝,“小夥子謝謝啊。”然後一邊扶着她往回走,一邊抱怨,“得趕快讓醫院的人把病房裏的廁所修一修,不然你還要跑出來,多麻煩。”

傅少川站在原地,目送她們離去。他想,現在這樣的場景,實在不是一個認識的好機會。

接下來幾天他一邊忙着出國的事,一邊幫老師修改論文,等到第二次去醫院時已經是五天後。路上進了一家音像店,挑了幾盒磁帶,又買了一個随身聽。

這一次他站在病房門口,看到裏面又多了一個中年男子,應該是她的父親。

“你好,你是來看予棠的麽?”

身後有人走過來。

他回頭,看到是個年輕的女孩。

“你好,她爸爸在我就不打擾了,這個請你幫我交給她。”

那女孩接過,“好,我會轉交給她的。不過你是?”

“我是喬延的朋友。”

那女孩一笑,“你好,我叫孟子晴。你叫什麽名字?”

“傅少川。”

第三次去醫院,傅少川看着空無一人的病房,問了護士之後又向樓下跑去。

他下樓去了小花園,這裏是醫院的病人們最愛來的地方,也許只有這裏才能暫時逃離病房裏那難以消散的藥水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他看到孟子晴推着她在花園慢慢走。過了會兒,孟子晴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麽,然後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

林予棠安靜的坐在輪椅上,突然聽到身邊有個小女孩在哭,她循着聲音往小女孩的方向挪着輪椅過去。

應該是在問那個小女孩為什麽哭。

小女孩的回答他沒有聽清,只聽見林予棠揚聲說道:“這算什麽,我就算眼睛看不見,也能跳好。”

那小女孩大概以為她在說大話,林予棠從輪椅上走下來,“不信你看我跳給你看。”

那天她穿着寬松的病號服,眼睛蒙着紗布,頭發随意的披在腦後,形象實在算不上好,但當她跳起舞的時候,他的目光還是不自覺被吸引住了。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的心情,那時不時浮現在腦海中的身影,在她還沒有真正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喜歡上了她。

跳完之後,周圍響起了掌聲,林予棠摸索着坐回輪椅上,對那小女孩說道:“你看,我沒騙你吧,所以你不要擔心,就算腿受傷了,也還是能跳好的。”

孟子晴拿着兩杯酸奶走過來,将兩杯都放在她的手中,然後推着她回了病房。

傅少川心想,或許他應該找個機會,正式的出現在她面前,介紹一下自己。

他以為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第二天是林予棠出院的日子,雖然當他趕到的時候,林予棠已經走了,但他在桌上發現了一枚玉佩。

他小心的将玉佩收了起來,又不敢輕易表露自己的心思。如果在這個時候告訴喬延,那麽最方便的方法,應該是把玉佩給喬延,讓身為鄰居的喬延轉交。

喬延的出國時間比他早半個月,就在三天後。于是他特意等到喬延上飛機的那一天才發微信告訴喬延,他撿到了玉佩。

喬延很快就推了一個微信給他,讓他自己去交流。

他滿心歡喜的加了微信,告訴她自己是誰,和她說在醫院發生的事,卻得知她随着母親出國散心,于是他們約在了一周後,等她從國外回來。

那一周裏,他努力找話題和她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

一周後,終于到了約定的日子,他早早的等在了餐廳,期待着兩人第一次的正式見面,結果等來的卻是孟子晴。

孟子晴告訴他,林予棠今天要和一個追了她很久的公子哥去約會,沒有辦法來赴他的約。他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是這麽一個結果,最後他把玉佩交給了孟子晴,出于禮貌還是吃完了那頓飯。

回去之後,他看到林予棠發了一條朋友圈,配圖是一家高檔的法式餐廳。

這就是那個公子哥請她去的地方麽?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又覺得他認識的林予棠不應該是這樣的。最後鼓起勇氣給她發了一條微信,卻顯示自己已經被對方删除好友。

然後是孟子晴的好友申請,但他沒有通過。

再後來,父親因車禍去世,他和母親忙着處理後事,也沒有精力再去想這些。處理完後事又在國內陪了母親一段時間之後,便去了英國。

傅少川沒有想到,在英國的第四年,還會再遇見林予棠。

那年在醫院的走廊,他聽到了喬延對她說的那些話,看到林予棠難過而倔強的眼神。

這些年從喬延的只言片語中,他心中也漸漸明白,喬延是喜歡林予棠的。或許可以說,他們之間是互相喜歡的。

跨年燈光秀的票,喬延一早就買好了,因為何婷的車禍,喬延沒有赴約。

那天在漫天的煙花下,他注視着那個孤單而纖瘦的身影。鬼使神差的跟了她一路。

多可笑,他竟然又做了和當年一樣的事情。

林予棠進了一家酒店。在吧臺點了幾杯雞尾酒,周圍已經有好幾雙打量的目光向她看去。傅少川跟着坐在她身邊,擋去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你要送我回酒店麽?”

林予棠大半張臉都埋在厚厚的圍巾裏,只露出了一雙又明又亮的眼睛,只是眼底沒有笑意,帶着醉後的迷離。

送林予棠回到酒店房間,他沒有立刻離開,靜谧的燈光将暧昧的氛圍放到極致。

後來發生的事情,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然而在最後一刻,林予棠卻突然抓着他的手,笑嘻嘻的看着他,“不可以哦。”

他瞬間驚醒,随之而來的是對自己的鄙夷。

他在做什麽?

趁虛而入麽?

他從來不是這樣的人,然而如果不是林予棠最後的那句話,他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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