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中生活裏能有多少有趣的事,每天從早到晚雷打不動不變的流程,那時候覺得枯燥極了,再碰上些自己讨厭的課就更是痛苦了。高二要結束的最後一個月,學校裏又增了新的流程,說是英語老師們集體抗議了,認為學校給英語安排的學習時間太少,所以在每周二和周四放學後增加了半小時的英語聽力練習時間,由年級裏挑出來的英語尖子生輪流去廣播室放聽力。
從我學英語開始,我就感覺我跟這門學科八字不合,事實證明确實如此。
本來大家熬過這半小時就都解放各回各家去了,廣播裏聽力時間剛結束,我還在跟喻言訴苦英語是個什麽外星語,人為什麽不能說中國話,這突然地廣播裏本來講英語的學生就說起了中文,還是聊天式的情景對話。
“你知道14班的姜小山嗎?”
我聽到了我的名字,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推了推喻言,讓她幫我聽聽。
“聽說沐槐楊騎摩托車載她了,還帶她回家吃飯,你說他們什麽關系啊?”
“該不會沐槐楊跟她談戀愛了吧?見家長?”
這時候全班在鬧的都停了下來,不誇張,世界靜止,呼吸停止,大腦爆炸。
“沐槐楊也太瞎了,怎麽會看上姜小山?”
“臉皮厚呗,死纏爛打。”
接着是倆人愉快地嬉笑聲,喻言聽得火冒三丈,一拍桌子,罵道,“什麽背後嚼舌根的長舌婦。”
從我跟沐槐楊告白後,我第一次感到了羞恥,程一索氣得要沖到廣播室去找那兩學生理論,我在他沖出去之前拉住了他。
程一索說,姜小山你就這樣任由別人說你啊。
我收拾了東西出教室,喻言勸我,小山,你別往心裏去。
我這輩子有喻言和程一索兩個朋友真的幸運,任何時候都會第一時間考慮我的感受,我走中間挽住他倆胳膊,“我都沒生氣,你倆氣什麽,而且她們好像也沒說錯,我是臉皮挺厚的。”
我說完還呵呵笑,有些事實得自己承認。
喻言從我胳膊裏掙脫,搭在我肩膀上,“我跟你說,就是那些人嫉妒你,你得更争氣,必須拿下沐槐楊。”
程一索也學着喻言搭我肩膀上,“不是,姜小山,我到現在沒明白你到底喜歡沐槐楊什麽啊?”
我踢着腳下的石子,程一索這個問題我想不出答案。
跟他們分開,我一個人等着公交,想着這件事對沐槐楊有什麽影響,因為我他才會被談論。
我想着又跑回學校去他們班找他,跑到他們教室門口又不敢再上前了,怕又被人添了口舌,想着還是走吧。
有經過的男生認識我,打趣說,“姜小山,找沐槐楊一起回家啊?”
明明是一句嘲笑,我連回擊的話都說不出來,臧靜靜出來看見了我,立即喊了我。
我說,“你怎麽這麽晚還沒走啊?”
他說,“我今天值日。”
我跟他其實沒話說,該說的上次我也找他說清楚了,就這樣走着也尴尬,他可能察覺我不自在,主動說要去車棚了。
他走後完心裏剛輕松下來,他又轉身跟我說,你來找沐槐楊的吧,他被叫去辦公室了。
我一聽完了,肯定是今天廣播裏的事害到他了,我必須得給沐槐楊澄清,不能平白無故承受這種不白之冤。
我跑到辦公室,辦公室門關着,我看四下沒人就貼在門上想偷聽看看裏面在說什麽。
“沐槐楊,你好好想一想,別讓老師失望。”
完犢子,沐槐楊真是因為我挨訓了。
我一把推門進去,看沐槐楊正乖乖站在他們班主任桌子跟前,跟只小綿羊似的。
“老師,我給你解釋一下。”我邊走進去邊說。
沐槐楊見我突然進來,還說莫名其妙的話,想要阻止我,“姜小山。”
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已經到他們班主任桌子跟前,站在他旁邊,給他一個有我在的眼神,“老師,你誤會沐槐楊了。”
他們班主任看着我,也很莫名其妙,“我誤會什麽了?”
“誤會我跟沐槐楊的關系。”
“你們倆什麽關系?”
“我們倆沒談戀愛,沐槐楊只想好好學習,壓根沒正眼看過我,我跟他一起回家吃飯是因為我們倆是親戚關系,真的親戚關系,我是他小姑,他是我侄子,是不是沐槐楊?”
我說完,手肘使勁推沐槐楊,想讓他趕緊承認。
沐槐楊往旁邊挪了挪,明顯不想搭理我。
他們班主任聽我這麽一說,還來了興致,問沐槐楊,“她真的是你小姑啊?”
沐槐楊不情願地點點頭,“算是吧。”
“姜小山,你給我過來。”
完犢子,我壓根沒瞧見孫天明也還在辦公室,我一進來沖着別人家的班主任去噼裏啪啦說了那麽多與學習無關的事,我怎麽就沒想到今天的廣播孫天明也聽到,随時要找我談話。
沐槐楊跟他們班主任說,“老師,我先走了。”
他說走就真的走了,走的時候還看了我一眼,意思讓我珍重。
我沒逃過孫天明的一頓訓,大意是問我整天腦子裏在想什麽,還有多少天高考,有沒有一點學生的樣子,怎麽就一點長進沒有,末了,他說,從明天開始你坐到講臺邊去。
講臺邊那什麽位子,意味着重點觀察對象,還吃粉筆灰。
我要是坐那兒去了,我以後上課怎麽打盹,偷吃東西,傳紙條,那不是座位,那是個監獄啊。
等我垂頭喪氣出去的時候,沐槐楊竟然還等在辦公室門口,他還是只喊我一聲,“喂。”
我立馬跳離他一丈遠,“你跟我保持距離,要出緋聞的。”
他竟然笑了,“你是什麽大明星嗎,還出緋聞。”
“我的意思是,就今天那個廣播裏,你知道的,我怕,就是會有不好的影響,你們班主任都找你了。”我有點手足無措。
“你以為我被叫過來是因為這件事?”
“不是嗎,我剛剛在外面聽到你被訓。”
“跟你沒有關系,你不用想太多。”他換了語氣。
“但是,是我先去跟你告白的,然後又經常出現在你旁邊,我覺得肯定會因為給你帶來很多誤會。”我解釋。
他停下來跟我說,“你的告白我沒有放在心上,我當沒有聽過就可以了。”
我的心髒像被拳擊了一下,原來我的告白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我口是心非。
我現在跟他一起走着路,比前面跟臧靜靜一起走還要尴尬,沒哪一次盼望像現在這樣希望能跟他早點分開。
到學校門口,他去拿他的摩托車,我去公交車站,那天我坐在他的車後座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沮喪,沐槐楊就差一句我不喜歡你了,我再恬不知恥地纏着他也夠丢人的。
而我更丢人的是,搬着我的桌子挪到了講臺旁邊,每一個不知情來上課的老師看到我都會疑問一句,“姜小山,你又犯什麽事了?”
高二快期末考的時候,我才從顧若卿那裏知道那天沐槐楊被叫去辦公室到底是什麽事。
顧若卿來找我,讓我勸勸沐槐楊去參加數學競賽,我以為那種競賽也就一次,結果還有不同種類的,我聽都沒聽過。
據說沐槐楊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比賽,所以才被他們班主任給叫去談話了,而我那天莽莽撞撞就闖進去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瞎摻和,我一聽更對不起沐槐楊了。
可是這事情上,我真幫不了顧若卿,我沒機會去勸他,也沒立場去勸他。
不過,我不明白沐槐楊為什麽要拒絕比賽,他的世界有很多我不明白的東西,為什麽不念理科選文科,為什麽不參加對自己前程有利的比賽,他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我也只看到表面,其實什麽都不清楚。
我在講臺旁邊坐到期末考結束,有一天我看着值日生擦黑板,空氣中全飄着粉筆灰,我看着它們從一支粉筆到被寫成文字出現,再到一瞬間被擦掉全部消失掉落在地上。
我在快十八歲的時候,因為粉筆灰突然思考了人生的意義這樣的問題。
還來不及讓我更深入地去思考這個問題,我就得面臨另一個眼前更緊急的問題。
孫天明看我期末考還不錯,大發慈悲,把我從“監牢”裏放了出來,讓我搬回到原來的座位,程一索肉麻兮兮地跟我說,姜小山,我好想你啊。
我也挺想念我的座位,從這裏方便偷瞄沐槐楊他們教室。
我還記得冬天裏突然飄起的大雪,龔老師教過的《牡丹亭》,梧桐樹上争先恐後的樹葉,夏天一點沒遲到,和往年一樣在蟬鳴和蛙叫裏來了,伴着盛夏到來的,還有我們的高三。
孫天明在黑板上寫下了高三(14)班時,全班哀嚎,這意味着我們正式進入高考倒計時。
有人拍着桌子喊,我不想念高三,孫天明又毫不留情地給我們補了一刀,“是提前念高三了。”
我們學校的傳統,高二沒有暑假,只有象征性的幾天假期,其餘的時間正式開始高三的課程。
孫天明美其名曰,學校給你們機會多做幾天同學,要珍惜。
我轉了轉筆,孫老師,我還想跟沐槐楊做同班同學呢,學校怎麽不給我機會。
晚上吃飯我跟我爸媽吐槽學校要補課的事,我爸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媽欲言又止,我就納悶了,這兩人還有什麽話不好跟我說。
“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你多大人,我們瞞你什麽事。”我媽一有心事就給我夾菜。
“不對,肯定有。”
這當爹媽的都當子女傻啊,這家裏的氣場都不對了,還能睜眼說瞎話說沒事。
我把筷子放下,做了最大膽的猜測,“你們,不會是感情破裂,要離婚了吧?”
我媽前面還支支吾吾的,聽我講這話之後立即拿起筷子打我腦袋,“吃你的飯,吃完就寫作業。”
“我放兩禮拜假,晚上寫什麽作業。”我嘟囔着。
我爸像做足了心理準備,鼓起勇氣跟我說,“小山,我跟你媽商量了下,你要不要轉學?”
我剛拿起的筷子還沒抓穩,就被我爸的話給吓掉了,我又莫名又心虛,“不是,爸爸,我最近在學校沒犯什麽事啊,孫老師是不是找你,跟你說什麽了?”
我爸像對不起我似的,他說,“不是你的問題,是爸爸媽媽工作調動,必須去外地兩年,但是你接下來又高三了。”
“你們倆都要去外地工作嗎?去一個不行嗎?”
“小山,我們其實都不想去。”我媽沒正面回答我。
“所以,就是必須得離開,我只能跟着轉學一起走。”
我說不上來生氣還是無奈,幾個小時前我才剛搬回自己的座位,和全班同學一起抱怨着沒有暑假,還想着高三生活會有多緊張,對未來還沒任何設想,幾個小時後就被通知我得轉學到另外一個城市,孫天明說的那句“學校給你們機會多做幾天同學”像是特地為我說的一樣。
我該怎麽跟程一索和喻言說我要轉學的事,我要不要去跟沐槐楊提前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