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想考Z戲。”顧迢站在爸爸和媽媽面前,斬釘截鐵的說。

時值高三上學期剛剛開學,秋老虎來襲的天氣還很炎熱。

爸爸正拿着一本雜志,煩躁的扇着風。

此時聽到顧迢的話,他一把把雜志向着顧迢砸過去:“小崽子,異想天開吧?”

媽媽來不及伸手阻止爸爸,因為顧迢的話,讓她沉浸在深深的驚訝中:這孩子……從小到大,說得最多的話,大概是“可以”、“都行”、“我随便”。

這好像是顧迢懂事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自己想要什麽。

顧迢捂着額頭,一滴又一滴的鮮血,從她的指縫裏湧出。大概是額頭上,被那本雜志的書角磕到,磕出了一個深深的口子。

顧迢卻笑了。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開口說想要什麽。也是人生中爸爸第一次動手打她。

以前小時候,看過爸爸打媽媽那麽多次,這是第一次,他的暴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真的挺疼的。顧迢卻……笑了。

因為多年來腦海裏的假想,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證明顧迢這麽多年來,沒有想錯:她只能一味的隐忍、退讓、附和,做個讓爸爸舒心的隐形人,一旦她開口表達自己的意願、說自己想要什麽,爸爸的一頓打,随時也會招呼在她身上。

顧迢像是一個大考裏猜出了正确答案的考生,她怎麽能不高興呢?所以她笑了,只是這笑容,越來越凄涼。

媽媽趕緊來打圓場:“你爸說的對,你看我們家從來沒有出過搞藝術的,還是算了……”

“不,我要考Z戲。”顧迢捂着額頭,晃了兩步。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有些頭暈。

她搖搖晃晃的站定,聲音裏的堅定卻絲毫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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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有些驚訝,咳嗽了一聲,冷哼着說道:“Z戲,那都是有錢人家孩子考的,老子可沒錢送你去培訓。”

“培訓上課的錢,我自己解決。”顧迢的手抖個不停,但是她強迫自己鼓起勇氣、直視着爸爸的雙眼:“但是,我一定要考Z戲。”

“小崽子,翅膀硬了,老子不管你了。”爸爸站起來罵罵咧咧往外走,路過顧迢時,狠狠踹了她一腳。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家門口,甩下一句:“我去找柱子他們喝酒,晚上別等我。”

媽媽松了一口氣,這才有功夫來勸顧迢:“你知道Z戲有多難考?全國也就招那麽幾十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

“媽,您還信不過女兒這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盛世美顏麽?”顧迢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樣子,最後一句話,卻說得輕而堅定:“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考上Z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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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什麽?你也要考Z戲表演系?”淩悅正在撒小浣熊幹脆面奇奇怪怪味調料包的手一抖,調料撒了一課桌:“怎麽這麽突然?”

“就,突然想明白自己将來想做什麽了……”顧迢拉着淩悅:“你快告訴我,怎麽才能考上?”

淩悅白了顧迢一眼:“你以為考Z戲還有什麽保你通關的《葵花寶典》啊?你只能把該上的培訓課都上了,盡人事、聽天命咯。”

“要上哪些培訓課?”

“我數數啊。”淩悅掰着手指:“朗誦、表演、聲樂、形體……”

“這些培訓課……要多少錢?”顧迢紅着臉,低聲問。

淩悅一怔。

淩悅知道顧迢家裏條件不太好。但是顧迢跟她們一起吃飯或者出去玩的時候,從來都是很爽快的AA。

直到有一次,淩悅周末走進學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買水,無意間撞到顧迢在那裏打工。

顧迢紅着臉給淩悅結了帳,淩悅紅着臉趕緊拿了水走出便利店。

周一到學校,她們很默契的誰都沒有提起這件事。

淩悅知道顧迢自尊心強。吃飯時她想偷偷幫顧迢結賬,課間也曾經想偷偷塞給顧迢小零食,顧迢從來沒有接受過,每次都把錢和零食還給淩悅。

淩悅特別記得有一次,她們4個好朋友一起去校外吃燒烤,AA算下來是沒人20塊5毛,提前結了帳的女生很爽朗:“你們每人給我20就好啦。”

淩悅和另外一個女生都直接給了20。唯獨顧迢,特意找燒烤攤老板換到了5毛的零錢,把20塊和5毛一起給了結賬的女生。

“這麽認真呀。”那女生也沒在意,笑着就收了。

但是看到這一幕的淩悅,從此才知道,顧迢嘻嘻哈哈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顆多麽敏感而自卑的心。

顧迢從來不說,她也就不問。

這是她們獨有的默契,也是她們能當多年好朋友的原因。

所以此時顧迢問到培訓課時費時,淩悅為難的告訴她真相:“挺貴的,找比較便宜的老師,一節課也得2、300百。”

顧迢一怔,趕緊又輕松的笑笑:“這樣啊。”

沒說找淩悅借錢。也沒說找淩悅蹭課。

從這天開始,顧迢的晚自習找老師請了長假,據說她媽媽特意來找老師說了,說顧迢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淩悅卻知道:顧迢哪裏是身體不好呢?是腦子不好。傻到一點小便宜都不會占。

為了這個傻傻的朋友,淩悅整整一個學期下晚自習後,都再沒去過學校附近的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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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打工一邊上學一邊準備藝考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寒冬時間。

顧迢下了課匆匆往家趕,準備吃了飯後馬上去便利店接班。

回家之後,家裏卻沒開燈,媽媽在餐桌上留了一張字條,說她被爸爸臨時帶去了一個酒局。字條邊放着十塊錢,讓顧迢自己解決晚飯。

顧迢想了想,拿起那十塊錢,放進了一個随身文件袋裏。然後小心翼翼的,揣在了懷裏。

她不敢放在家裏,怕被爸爸找到了拿去喝酒,從來都是随身帶着。那是她好不容易掙來的課時費。

公交車從顧迢的身邊開過。顧迢追着公交車一路小跑。

她每天都是這樣從學校跑回家、又跑到便利店去交班。能省2塊是2塊。

路邊,一個白發爺爺守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攤,吆喝着:“賣紅薯哎!又香又甜的烤紅薯哎!”

這時天上,飄下了片片雪花,竟是今冬的第一場雪。嚴寒的氣息中,烤紅薯那陣陣香甜的白煙,顯得更誘人了。

顧迢吞了口口水。

老爺爺問:“小姑娘,買個烤紅薯不?算你便宜點,5塊一個。”

顧迢今天很餓,下午體育課跑了2000米。這時老爺爺一問,顧迢都聽到了自己肚子傳出的叫聲。

顧迢臉一紅,趕緊退開兩步,生怕爺爺聽到她肚子叫,然後笑着搖搖頭:“不了,剛吃完飯,不餓。”

然後蹬蹬蹬的跑走了。

等到從便利店打完工、一路遠遠的走回家。顧迢覺得自己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了,胡亂擦了身體、換了睡衣,就躺到床上。

顧迢覺得自己渾身累得發疼。可是……

顧迢摸着自己一直“咕咕”叫的肚子,在黑暗中翻來覆去的翻滾,餓得睡不着。

那香甜烤紅薯的樣子,一直在顧迢腦子裏揮之不去。

顧迢強迫自己不去想烤紅薯,不停在腦海裏重播方徊來舞劍結束時的眼神,喃喃念叨着:

“方游,方游,方游,方游,方游,紅薯,方游……”

好不容易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顧迢醒來一看,枕巾上都是幹掉的口水漬。

顧迢臉一紅,趕緊悄悄洗了,才背起書包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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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學期開學後不久。

顧迢随着學到腦子木掉的同學們,湧到操場上做課間操。

顧迢看着大家做操,在心裏嘀咕:這不标準的程度,簡直跟每天晚上精神抖擻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之間,差了10086個買家秀啊!

随着課間操結束的音樂響起,淩悅揮舞着一個信封跑了過來。

“我收到了!”淩悅興奮的對顧迢說:“Z戲表演系的專業合格通知書,我考了第22名呢!”

顧迢緊張的吞了口口水。

她想問淩悅,又不敢問。

突然,顧迢開口說:“如果沒合格,我就複讀。”

顧迢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我一年一年的複讀,直到考上為止。”

必須考上Z戲。在顧迢心裏,那是她和方徊來唯一可能産生的交集點。

淩悅大笑:“可惜學校不給你這個複讀的機會呀!因為——你今年也考上啦!”

淩悅揮舞着屬于顧迢的那個信封,顧迢一把搶了過來,哆哆嗦嗦的打開,上面寫着——

“陸珊海,專業合格,30名。”

擦邊進。

顧迢嗚嗚嗚流下了海帶淚:這麽多年抽獎最多就中過一包紙巾!多年非酋只為熬成這一次歐皇,沒白費!!!

淩悅開心的攬過顧迢的肩:“我們今晚去吃好吃的慶祝呀?你想吃啥?”

“烤紅薯!”顧迢毫不猶豫的說:“兩個!”

淩悅莫名其妙:“這都快到夏天了,誰還吃烤紅薯呀?你別是高興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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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戲校園。女生宿舍407。

顧迢興致勃勃給淩悅數着自己胳膊和小腿上的包:“據我科學分析,Z戲校園裏至少有3種蚊子。這個包,應該是庫蚊咬的;這兩個,應該是按蚊咬的;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據我推測應該是伊蚊咬的……”

淩悅狂躁的給顧迢扔過一瓶無比滴:“你連續一個月,每天晚上蹲在宿舍樓下不上來,是為了當蚊子專家呀?”

顧迢“嘿嘿”一笑,把無比滴扔回給淩悅,一邊狂撓胳膊和小腿:“我不擦藥。”

“你就喜歡癢着?”淩悅驚訝的瞪大雙眼:“我認識你這麽多年,怎麽還不知道你有受*虐傾向呢?”

“你不懂!”顧迢小爪一揮:“這是普通的蚊子包麽?這是我和方游命運連結的齒輪!”

顧迢說着,仔細的圍着胳膊上的一個蚊子包,用指甲印掐出齒輪邊緣的形狀。

淩悅看得無語,嘆了口氣問:“方游今天幾點回宿舍的?”

顧迢“嘿嘿”一笑:“9點!還是和同宿舍的3個小姐姐一起回來的!沒有其他男人女人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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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課的周末。

淩悅問顧迢:“要不要進城去逛街?”

顧迢驕傲的挺起胸,別上校徽:“身為大一新生,周末的大好時光怎麽能浪費在逛街購物這麽腐敗的娛樂活動上?我們得去逛校園啊!用雙腳踏過母校的每一寸領土!”

正在化妝的淩悅,蓋上睫毛膏沖着顧迢扔過去:“別挺了!再挺也是A!”

最終淩悅還是拗不過顧迢,妝也不用化了,穿着一條運動褲被顧迢拉着,在校園裏兜圈。

顧迢跑到籃球場邊的長椅上坐下:“嘿嘿嘿。”

顧迢跑到操場邊反複撫摩高低杠:“嘿嘿嘿。”

顧迢跑到教學樓的窗戶邊呵了一口白氣,又化了一顆小心心:“嘿嘿嘿。”

“你是不是魔怔了?”淩悅覺得自己的這位姐妹,越來越不正常:“考進Z戲就讓你這麽得意啊?對校園的每一片土地都愛得這麽深沉?”

“是啊!”顧迢笑嘻嘻的狂點頭。

她才不跟淩悅解釋真相呢。注孤單的淩悅怎麽會懂呢?

這個世界上的椅子分為兩種。方徊來沒有坐過的,和方徊來可能坐過的。

這個世界上的高低杠分為兩種。沒有親吻過方徊來腳尖的,和可能吻過方徊來腳尖的。

這個世界上的窗戶分為兩種。沒有看過方徊來側影的,和可能映照過方徊來側影的。

其實,這個世界上的顧迢也分為兩種——離方徊來遙不可及的,和離方徊來一步之遙的。

“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去跟方游說話?”淩悅問:“上次在食堂,我還以為你要去禮貌的認識方游,結果你……”

顧迢傻笑:“其實我那天,早知道自己沒有勇氣跟方游說話。我只是想靠近她一點,在她身後排隊打個飯就很知足了。”

“結果,沒想到……方游身上好像有什麽魔力似的。”顧迢拍拍自己那天摸方徊來脖子的右手,像是在指責它,又像是在表揚它。

表揚它釋放了身體裏那股無法解釋、卻似發自靈魂最深處的本能。

“你沒勇氣跟方游說話?”淩悅嘆了口氣:“難道你就一直這樣下去呀?”

顧迢繼續傻笑:“我覺得,能和方徊來在同一片天空下,我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淩悅突然捅了顧迢一把,小聲說:“看,方游!”

顧迢的滿臉傻笑,突然一滞。

作者有話要說:  方徊來:紅薯香還是我香?顧迢:你香你香!不想吃紅薯了想吃你!=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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