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譚艾琳：“可能有你說的意思，但就我自己的想法來說，我更喜歡想像我沒經歷過的世界，挑戰一些不可能。我喜歡這樣去感知世界。”

王子峰聳聳肩：“耽美其實是在誤導衆生。你們的主角都是美強，然後構造一個世界讓他們既能改天換地，又能愛得死去活來，給讀者一個同性戀很美好的假象。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同性戀的圈子有多複雜，遠非你們這些女孩子可以想象。你把人引誘進來，最後卻讓他們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的痛苦與複雜，你這不是把自己的快樂寄托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麽？”

譚艾琳沉默半晌，謹慎地說：“我不覺得我在誤導衆生。生活應該有多種可能，我只是運用我自己的想象去創造這種可能而已。或許它是個烏托邦，但是它至少可以給我提供向往的快樂。如果人生實苦，我們為什麽不可以給自己找一個精神的樂園呢？”

王子峰不屑一顧：“這個樂園虛無缥缈，它的實用性在哪裏？能吃喝玩樂嗎？能給你帶來切實的利益嗎？根本不行！你的向往只能徒增不可得的煩惱。”

譚艾琳嘆了口氣，在這個富二代的眼裏，“實用”果然是首位，因為他們似乎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談什麽精神的向往呢。

“你不同意？”王子峰問。

“是的。”譚艾琳說，“我不認可你的觀點。我不覺得世間有什麽事情是無用的。人們可能會根據自己的需求去取舍，但你的選擇只是你的選擇而已，不代表它不被選擇就是無用的。如莊子所言，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人一生中的美好與苦難，向往與失落，都是一段奇遇。”

王子峰聳聳肩，不置可否。

沉默了一會，譚艾琳還以為他要覺得無趣了，誰知道王子峰突然問了句：“譚老師，你想象過我嗎？”

譚艾琳愕然，看他的樣子并不像是開玩笑。

王子峰很認真地問：“我算不算你的奇遇？”

譚艾琳噎住。

王子峰盯着她看了好一會，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張揚，毫無節制，像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

譚艾琳無奈地搖搖頭。

王子峰得意洋洋：“譚老師，吓着了吧？”

“……”譚艾琳有點無語。這有什麽好吓着的？難道他的腦海裏剛才在腦補一出傻白甜心如鹿撞的大戲？

感情他平時跟漂亮小妹妹的挑逗都是這麽開始的？

譚艾琳私心裏有點失望，接受不了王子峰的霸總濾鏡破碎。

幸好這樣無聊的對話并沒有繼續深入下去，因為會議适時地開始了。

導演等人已各就各位，胡成向王子峰走過來，極力邀請他到前排就座，王子峰推了好一會才把人打發走，在譚艾琳身邊坐下來。

江成海說了些開場的套話，然後大家輪流發言。資方和劇方領導發表意見，主要演員就自己的角色來談談自己的心得理解。

譚艾琳拿出紙筆，走筆如飛地做筆記。

王子峰帶來的人叫周時傑，他提了好一些意見，主要就是廣告植入的問題。這個不難解決。因為《無羁》是一部仙俠劇，裏面有很多神仙打架的場面，和電競游戲鈎連，彼此相得益彰。在譚艾琳這邊來看，只需設置幾個場景，添改一些臺詞，難度不大。

金主爸爸的要求、主創對角色的理解和建議……這些在譚艾琳看了都是重中之重，因為這些都和整部劇的精敲細作相關，她希望在劇本後期的一些調整中，能把這些好的理解融合進去。

她一邊記錄一邊不忘見縫插針地寫點自己的想法在旁邊，全城神經高度緊張，以至于完全忘了身邊還有個大紅人的存在。

會議結束後，譚艾琳長出一口氣，把紙筆放下，轉了轉脖子——這是她習慣性的動作，因為長期伏案寫作，她的頸椎不是很好。

轉了一下譚艾琳就頓住了——王子峰側着身子，正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譚艾琳：“……”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下身邊，最後确定他的目光焦點的确是在自己的臉上。

譚艾琳幾乎要沖動地嚷出來：“你看什麽看？”

不過她當然不會這樣。譚老師向來只是內心戲多而已，搬到臺面上的話，還是要體面周到。

于是譚艾琳體面地——尬笑了一下。

“譚老師真喜歡笑。”王子峰也笑了一下。

譚艾琳在心裏翻了個沖天白眼。好在胡成來了，跟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個大美女。

鑒于王子峰一直不肯到首席上去坐，胡成把美女安排在王子峰的旁邊。

這個美女幾乎就是照着王子峰一貫的女友形象找的：膚白貌美大長腿，該大的絕對夠大，該細的絕對夠細。男嘉賓們的眼睛沒少往她身上逡巡。

譚艾琳覺得美女有點眼熟，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剛才作角色理解交流的演員之一，好像叫吳菲。作交流時她說過自己之前演過的一些角色，印象中都是些小配角。吳菲一直沒什麽水花，這次在《無羁》中拿到的角色應該是她目前能拿的最重的了，不過角色戲份也不算很多，畢竟是雙男主的戲，她的角色只是将原著中一個沒什麽存在感的人物提出來撐場面的，說白了就是掩人耳目，給男主過橋。

譚艾琳記得她剛才穿得沒這麽清涼——當然也可能只是脫了外套而已，譚艾琳差點沒認出來。

胡成使勁撺掇人喝酒，他和江成海混在一起簡直就是脫口秀現場，搞得笑聲不斷，人人眼神快活，面泛紅光。

吳菲被逗得東倒西歪，每歪一下都不偏不倚地靠在王子峰身上，笑得千嬌百媚。江成海講了個帶點顏色內涵的笑話，王子峰和胡成幾個心領神會地起哄，吳菲嬌嗔道：“哎呀，你們壞死了，說的什麽這麽好笑，也不跟人分享一下，明知道我腦子笨，根本聽不懂。欺負人，哼。”

王子峰盯着她呼之欲出的巨峰，嬉皮笑臉地說：“他們說的東西都是專業術語，你不懂沒關系，等下咱倆做點你懂的。”

胡成猥瑣地哈哈大笑，吳菲鬧了個紅臉，嬌嗔地拍了一下王子峰：“王子，你壞死了！你要罰三杯！”

王子峰笑嘻嘻地端了酒，卻不馬上喝，而是把手繞過吳菲的手，盯着她，和她喝起了交杯酒。

一飲而盡，衆人歡呼：“好！”

譚艾琳不喝酒，也沒誰來勸她酒，衆人推杯換盞的笑聲一起，她便自成結界。

還有一個結界的是男主演之一宋毅。吃飯前他說是這兩天什麽東西過敏，正在忌口，不能喝。

喝酒的人輪着輪着就湊成了一堆，宋毅被擠着換了好幾次座位，坐到了譚艾琳的旁邊。

“譚老師好。”宋毅笑得有點拘謹。

“你好。”譚艾琳回以微笑。

“譚老師，您的書寫得真好。”宋毅說，“我看了幾遍了，好感動。”

譚艾琳微微一笑，問他對自己演的角色有沒有別的理解。

宋毅獻寶似的說了很多。譚艾琳覺得他的見解很獨特，有些想法甚至超越了他這個年齡，不由得很驚喜。

話匣子一打開，兩人越說越投機。宋毅外表看起來很酷很高冷，但聊開了其實也是一個活寶，說話很幽默，梗抛不停，而且大部分用的都是《無羁》裏的。

兩人自成一格，聊得很開心。譚艾琳很久都沒有這樣棋逢對手地聊過天了，她發現自己原來也可以和死黨以外的人聊得很開心放松。

衆人一直聊到下午才散，譚艾琳和宋毅互加了微信，溜了電話。散場時，他還很貼心地護送着譚艾琳上出租車，在風中揮了很久的手說再見。

出租車像剪刀一樣剪開上海的風，兩側的街景在快速向後裂開。譚艾琳忽然有點感慨：如果這部戲真的爆了，宋毅可能會随之爆紅，到時候，他還能這樣單純腼腆，還能這樣無所顧忌地站在路邊無視路人對着離去的車揮手說很久的再見嗎？

人生似乎總有很多矛盾。自由自在的時候想要功成名就，功成名就了又希望能回到素人時的自由自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一面得到一面失去似乎是人生的常态。

譚艾琳有點悵然，到時候，宋毅會更喜歡哪種生活呢？

她忍不住問自己，譚艾琳，如果是你，你更喜歡哪樣？

問完她就失笑，因為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一種。是的，她喜歡自由自在，像野草一樣肆意生于大地，活得恣意又不惹人注意。

像家鄉原野上的狗尾巴草，永遠生機勃勃，永遠頑強堅韌，永遠自由美好。

功名利祿這東西，存在于渴望裏就好，既可以讓自己有所追求，永葆鮮活，又可以不受其縛。

譚艾琳剛回到酒店，江成海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回到了？”

“嗯。回到了。”譚艾琳心情愉快地回他，“你怎麽樣？”

“我喝多了。”江成海的語氣有點懊惱，“都怪胡成這孫子，一個勁兒地撺掇，他自個又不行。”

“喝多了就早點歇着吧。”譚艾琳說，“挂了啊。”

“等等。”江成海哼唧了半天，冷不丁說道，“你跟那小鮮肉聊得挺開心啊！”

“哈哈哈……”譚艾琳大笑，“你這語氣不對勁啊！”

“哼。當然不對勁了！”江成海的語氣酸溜溜的，“很明顯我吃醋了啊。我都好久沒見過你這麽開心了。這太讓人妒忌了，我不允許有除了我以外的人令你這麽開心。”

江成海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喲喲喲，你以為你是誰啊這麽大口氣？”

譚艾琳哈哈大笑：“江成海，你又被抓包了吧？”

“哎。這不抓了現成了麽。”江成海長籲短嘆，“我跪搓衣板去了，艾琳，你照顧好自己啊！”

“去吧去吧。”譚艾琳笑，“跪久點，不廢了別起來。”

“最毒婦人心啊！”江成海嘆息。

心情愉悅地挂了電話，譚艾琳嗅了嗅自己，雖然不喝酒，但是一身的煙酒味兒——剛才房間裏抽煙的喝酒的，她被熏了一身。

譚艾琳皺了皺眉頭，到浴室放洗澡水。

這個時候泡澡确實早了點，不過，誰規定不行呢？

熱水一泡，譚艾琳一天的疲憊都釋放了出來。她今天淩晨才從廣州到的上海，緊接着就是這個漫長而精神高度緊張的會議。剛才一直提着精神，不覺得有什麽，現在歇下來了才發現，身上無一處不酸乏。

譚艾琳泡在水裏只覺得舒服得不像在人間世。她輕輕地撥着泡泡，把它們捧在手上吹着玩，一直玩到水都涼了幾回，覺得身上幾乎要泡發了，譚艾琳才戀戀不舍地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泡得太久，她有點虛脫，走出浴缸時腳滑了一下，“砰”地摔了個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