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燕飛沮喪地“哎”了一聲,突然又提高分貝:“姐!你上微信!我發截圖你看!挂了啊!”

說完也不等譚艾琳回答,就自己挂掉了電話。

幾乎是同一瞬,譚艾琳的微信就彈出了幾條信息。

譚艾琳苦笑着搖搖頭。許燕飛對一切八卦都感興趣。大小明星的、網紅的、社會知名人士的、身邊人的……事無巨細,只要是八卦都可以下飯。

她永遠活得興致勃勃。

譚艾琳在專職寫作之前真的是“譚老師”。她師大畢業,畢業後留在廣東的一個二線城市,在一個普通的中學教高中語文。許燕飛比她小幾歲,因為學校有以老帶新的慣例,所以站了幾年講臺的譚艾琳責無旁貸地做了許燕飛的指導前輩。

她們的友情由此而生,成了無話不說的閨蜜,而且并不因譚艾琳辭職離開那座城市而改變。

在辭職之前,譚艾琳以為她的人生就這樣一眼到底了。

普通的她在一個普通的學校裏教書,體制內的生活平平無奇。她為了戀人魏陽而來到這個城市,他們一畢業就結了婚。從校服到婚紗,愛情在戀人的家鄉落地生根。

她會在合适的時候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從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成長為一個普通的婦女,然後平平淡淡地老去。

當然,如果她能生兒育女的話。

剛辦完婚禮,婆婆就着急着抱孫子。譚艾琳來自農村,家裏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譚艾琳在傳統觀念極其濃厚的家庭氛圍裏長大。所以她理解婆婆着急抱孫子的心态——老公是獨生子,她覺得婆婆的要求合情合理。

但小夫妻倆努力了好久,婆婆能找到的偏方他們都試過了,譚艾琳的肚子還是不見動靜。

後來去做了檢查才發現,譚艾琳的輸卵管堵塞,抗精子抗體陽性。

接下來是夫妻倆和不孕不育的抗争。

譚艾琳吃藥已經吃到麻木了,再苦的藥也能面不改色地灌下去。定期到醫院做輸卵管通水,花大價錢做試管……種種痛苦與不堪,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頭皮發麻,不可思議——當時怎麽就能那樣一腔孤勇地去做?

事與願違,譚艾琳的婆婆開始了無休止的抹眼淚。有時在飯桌上,吃着吃着飯就哭起來;看電視要是看到戲裏的角色生了孩子或者抱着娃,她一定會由抹眼淚到壓抑地抽泣。

譚艾琳的爸爸媽媽怕女兒被抛棄,總是勸她:老人家這樣是正常的,換誰都會難過。你忍忍,別和老人計較。

忍不下去的是魏陽。在一個平靜的周末,魏陽說:“譚艾琳,我們離婚吧。”

譚艾琳沉默了一個下午,最終還是說不出口拒絕的話。

**的那天,從民政局出來,譚艾琳看着走在前面的陳陽,腦袋一片茫然:就這樣結束了嗎?這個溫和有禮、博學陽光、曾令她心安的男人,從拿到這張證書開始,便和她的生命再無交集了麽?

譚艾琳覺得心絞痛到麻木,但是很奇怪,她的眼睛一滴淚也掉不下來。

魏陽把他的卡和存折全拿了出來,說:“我的錢都在這裏,你看你要多少,還有家裏的東西,你想要什麽,都随你。”

譚艾琳環視屋內,房子是家公家婆在魏陽畢業前全款買給他的,屋子裏的一切東西,似乎都和她沒有多大關系。

魏陽的錢,現在和她更加沒有關系。

譚艾琳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點點頭說:“好。”

她收拾了自己的一些衣物,打包了幾捆書,後來覺得還是太累贅了,就把書留了下來,拖着兩個箱子走了。

站在街上,那麽熱的三伏天,她冷得瑟瑟發抖,掏出手機卻不知道該打給誰。

許燕飛剛好打電話過來,說叫她一起去喝奶茶,中山路那邊新開了一家咖啡館,口碑很好。

譚艾琳說:“燕飛,我能去你那裏嗎?”

許燕飛說:“幹嘛不能啊?你現在趕緊過來,我跟你一起過去。”

“不是。”譚艾琳說,“我離婚了。我現在需要找個地方落腳。”

許燕飛在電話裏沉默了好久,才尖叫道:“你在哪裏?我現在去找你!”

譚艾琳說了地址,許燕飛風風火火地撲了過來,二話不說,拖了她的行李箱就走。到了許燕飛的出租屋,把東西放下來,許燕飛抱着她就哭。

很奇怪,許燕飛甚至沒有質疑她離婚這件事的真假,也沒有問原因,就這麽抱着她哭。可譚艾琳眼睛空空的,一滴淚都沒有,也嚎不出來。

離婚的事情迅速傳開,每天都有同事來問她是不是離婚了,為什麽離婚。

譚艾琳很惶恐,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統一報以沉默。

各種流言紛至沓來,因為她一畢業就結婚,所以有人懷疑她在讀書的時候就已經亂搞男女關系了;有些知道她多番求醫的,說她是無所出而被逐,于是大家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很多同情;還有人用五十多歲喪偶或失婚孩子跟她差不多大的老男人來試探她的口風;更離譜的是,因為她很受學生歡迎,甚至有人揣測她搞師生戀……

總之,離婚兩個多月之後,譚艾琳辭職了。

那時候她其實無路可去,體制內的生活讓她過早地習慣了安于現狀,怯于進取,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爪牙可以到社會上去張舞。

她一開始只是想離開,到一個可以“大隐隐于市”的地方去。她給自己最開始的計劃是到一些培訓機構去做老師,不要什麽穩定了,先養活自己。

反正人生都已經這樣了。

譚艾琳很早就開始在網上寫小說,到廣州後,她的小說已經有了一定的收益。在做了幾個月的補習老師後,譚艾琳想,為什麽不試着專心去寫呢?

于是她開始把補習以外的所有時間都用在了網上寫作上。

譚艾琳讓弟弟把她的現狀告訴家裏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父母。

譚艾琳的爸爸最先打電話來,他說:“你要是沒地方去,就回家吧。”

譚艾琳放下電話後,這才痛快地哭了出來。

時光流轉,仿佛一眨眼,就是好多年後的現在。

因緣際會,如此變幻難測。

譚艾琳收回思緒,點進許燕飛發來的微信。

先是一張微博截圖。

博主叫“好高一座峰”,頭像是叮當貓的咆哮圖。他發微博吐槽:小醜原來TM是我自己!

許燕飛的信息在咆哮:姐!這是王子峰!你一生一世總得八卦一會吧!這麽難得的機會和老公同住一個酒店!你去打聽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啊!

譚艾琳長嘆了一口氣,她并非完全沒有八卦之心,但是現在她現在沒辦法和許燕飛一起吃瓜。

她得地方哪個不小心瓜就砸到自己的頭上。

思忖良久,譚艾琳終結了這場聊天:“別鬧,我在寫劇本呢!”

實際上她現在完全不必操心劇本的事情。因為大綱剛剛敲定,接下來還要開會和金主爸爸深入交流,這個事情主要是總編去跟,雙方敲定之後,接下來的人物小傳、具體場景和故事內容的完善才是譚艾琳他們的活。

所以,今天她還是可以喘口氣的。

譚艾琳挪到鏡子前,出神地盯着額頭上的包。這座“高樓”已經平下去很多了。說起來還得謝謝王子峰,他叫來給她處理傷口的人又溫柔又細心——如果不是她自己作妖,估計會恢複得更快更好。

門鈴“叮咚”了一下。

飯點早過了,這個時候,誰會來呢?譚艾琳疑惑地去開門。

王子峰一身休閑裝扮,單手插兜,一手橫肘倚牆,兩**叉,放後的那只左腳腳尖點地,看着她笑。

他整個人看起來随意。

輕佻。

油膩。

像一只自以為美得很自然的花孔雀。

譚艾琳差點把門直接拍上。

她強忍着飽嗝對王子峰微笑:“是王總啊?”

“不然會是誰?”王子峰挑了挑眉毛,大大咧咧地走進來,還随手撩了一下譚艾琳的劉海,湊近了看她的額頭,“喲,好多了。”

王子峰湊得太近,幾乎和譚艾琳鼻尖相碰,說話的氣息撩着她的眼睫毛,癢癢得譚艾琳從尾椎骨到後頸一下輕顫。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開頭,退了一步,讪讪道:“謝謝王總關心,都好了。”

王子峰把她的劉海撥了撥,大概讓它們更規整些:“都好了倒不至于。手和膝蓋怎麽樣了?”

譚艾琳趕緊說:“也差不多了。”

王子峰歪着頭盯着譚艾琳的腿說:“讓我看看?”

“不用了。”譚艾琳有點窘,“上午才換了藥,那個美女還說大好了呢!”

王子峰也不堅持,點點頭說:“那就好。”

他邊說邊往裏走,看見譚艾琳攤在桌上的記錄本,拿起來翻了兩下:“下午的會議你參加嗎?”

“我?”譚艾琳一愣,“我不參加,總編在。”

“那你現在應該有空了啊。”王子峰說,“陪我出去吃點東西怎麽樣?”

譚艾琳:“……”

她有點難為情地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我這個……出去不太方便……”

“也是。”王子峰笑笑,“耽誤顏值了。”

他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我弄個粥,加點鹹菜,送過來1733。”

譚艾琳:“……”

王子峰放下電話:“譚老師,不介意陪我吃個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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