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什麽事了?”譚艾琳總算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你都不記得了?”江成海看着她。
譚艾琳疲憊地閉上眼睛,她連頭都搖不了,只“嗯”了一聲。
江成海嘆氣,問譚艾琳:“難受不?”
“嗯。”
譚艾琳很想問問江成海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她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連說一個字都費勁,而且惡心想吐得難受。
她只好閉上嘴巴,閉目塞聽。
江成海一通忙亂地推譚艾琳去做腦部CT,不知道他動用了什麽關系,譚艾琳居然不用排隊就直接做了。
等候做CT的患者拍成了長龍,江成海推着譚艾琳在衆目睽睽下走過,譚艾琳心裏油然而起深深的負罪感。
醫生看了成片說顱內沒什麽異常,開了些藥,叫卧床靜養一段時間觀察後效,叮囑譚艾琳盡量減輕腦力勞動。
江成海還是很擔憂:“醫生,她這……還能想起來嗎?”
“先靜卧觀察一周吧,一般都能自我恢複正常的。”醫生把單子打印出來遞給江成海,“回去小心注意點就行了。”
江成海送譚艾琳回酒店,憂心忡忡:“艾琳,你自己一個人行不行?叫個人來和你一起住吧?”
“才多大的事兒啊。”譚艾琳笑笑,她現在講話沒那麽費力了,“不就是卧床靜養麽?”
“你自己一個人,萬一上洗手間……啊呸!”江成海扇了自己一嘴巴,“我還是不放心,我叫道具那個小姑娘來跟你一塊兒住吧?都她起的事。”
“別了。”譚艾琳說,“不要麻煩人家小姑娘。我真沒事的。”
“可我今晚得回臺裏錄節目了,你這樣兒我是真放心不下。要不叫馬小利?你倆之前合作也挺好的。”江成海還是猶豫。
“都說了沒事了。啰嗦。”譚艾琳揮揮手,“我沒那麽脆弱的。”
江成海嘆氣:“那你随時和我保持聯系。”他把藥放在床頭櫃上,反複交代譚艾琳要小心注意。
譚艾琳笑着一一應下,轟他道:“快走了,再晚就趕不上飛機了。”
江成海走了之後,譚艾琳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她這一天就中午和王子峰一起吃了點東西,不知道是不是腦震蕩導致神經失靈了,譚艾琳一點都不覺得餓,相反,一想到食物,她還是會覺得惡心。
動一下也會。
譚艾琳躺在床上,兩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她費力地搜索這一天到底都經歷了什麽。
腦子裏反複浮起來的,還是王子峰抱着她睡的樣子。
這是什麽鬼回憶!譚艾琳暗暗罵自己。
她愣了好一會神,王子峰的樣子還是揮之不去,除此以外她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譚艾琳只好暫時接受他的存在。
譚艾琳扯過被子蒙上頭。
她差點被嗆死。
一把扯下被子,譚艾琳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她扭頭嗅了嗅枕頭和床褥——無一例外的都沾染着王子峰身上的酒氣。
這麽大的酒氣經久不散,王子峰這是泡酒缸裏了吧?
譚艾琳無奈。
她覺得她不能再任由自己胡思亂想下去,果斷打電話到前臺叫人來換掉床單被套。
換完被套,譚艾琳感覺原來的世界重新回來了,她細心地往床上噴了些香水,連枕頭底下都不放過,這才躺回床上。
昏昏沉沉地睡到半夜。
一醒來就覺得整個人內裏空得厲害,譚艾琳起來泡了個泡面,吃了兩口又覺得惡心想吐,于是放在一邊,吃了藥又回床上睡。
她覺得身上很不舒服,但是不敢去洗澡,怕自己支撐不住,倒在浴室裏都沒人知道。
譚艾琳在夢裏發生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事情,先是王子峰,然後是吳菲大鬧片場,接着是她忽然成了戲裏的角色,和吳菲大戰五百回合,最後被她的呼風喚雨掌給拍下懸崖。
她從高高的山崖上被吳菲一掌拍下去,重心無法自控,她拼命地想抓住一些東西,可是那些樹枝、藤條、石頭、岩角……一一地在她的眼前飛掠而過,她拼盡全力去抓,就是抓不住,只能絕望地不斷下墜。
深淵似乎沒有盡頭,離心力帶來的眩暈憋悶恐懼讓譚艾琳撕裂喉嚨地大喊“啊!”。
她在這一聲絕望的嘶吼中醒來,渾身冰涼。
譚艾琳捂住胸口,心還在怦怦狂跳。
譚艾琳穿着粗氣,深呼吸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濕透了,一抹額角,滿手的汗水。
譚艾琳拖着身體到浴室拿毛巾擦汗,雙手撐在洗手臺上,死死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譚艾琳脫下濕透了的衣服扔到衣簍裏,猶豫了好一會,赤/條/條地走出來,在衣櫃裏拿出新的睡衣換上。
爬到床上,譚艾琳的狂跳的心還沒平複下來。她悲哀地想:這二十八年的青春,到底為什麽而活?
她從小在家庭的庇護下長大,她乖巧聽話,認真學習,勤奮上進,與人為善,成績名列前茅,所有的老師都喜歡她。她只是相對比較安靜,雖然沒有活潑的同學那樣廣受歡迎,但和同學的相處還是很融洽的,沒有人會和這樣的她起口角。
家裏人希望她能做老師,理由是體制內,生活又單純,她也喜歡這種生活,于是聽話地考了師範大學。
在大學裏,有不少男生追求她,可她并沒有什麽感覺。高中的同學約她到他們學校玩兒,她在那裏遇見了魏陽。
她從來沒有過一見鐘情甚至日久生情的感覺,但是第一次見魏陽,她覺得心裏長年累月地生長牢固的東西在慢慢地融化萎地,亘古不化的荒地上長出了迎風搖曳的花朵。
更幸福的是,她在魏陽亮着星星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
魏陽是她的初戀,是她的整個青春,是她向往世間種種美好的使者。
一畢業就結婚,生兒育女,她沒有過半點猶豫——她甚至迫不及待。
多好的魏陽啊!從校園到婚紗,多麽純美的愛情。
父母也說她好福氣,魏陽又帥,工作又好,家庭條件也好,他們對這個女婿非常滿意,甚至隐隐有高攀了的敬畏。
他們感慨,譚艾琳這個孩子,天生就是享福的。
誰能想到,結婚不到兩年,她的世界就轟然坍塌。
有時候譚艾琳自己也想不明白,那麽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麽這些坎就過不去了呢?造成這個結果的,到底是她的原罪,還是愛本身就難以持久。
王子峰因為她喜歡寫純愛故事而懷疑她是同,與其這樣說,還不如認為,她其實是想在一個虛拟或不怎麽被大衆認可的現實世界裏去尋找一種愛得純粹的可能。
她寫的時候就覺得,或許男女之間的愛情,有太多的羁絆,有時候愛情還得敗給這些羁絆。畢竟,能在壓力下求全的總是難得的。
純愛的世界會不會好些?在利益糾葛之外,在內心糾葛之內,會不會有真正的愛情,心甘情願的長相厮守?
譚艾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執著地想要找尋這個答案。
她有時候甚至有些迷茫,這個答案,找得到或找不到,又能怎樣?
人生漫長又短暫,殊途同歸的,是一個無盡黑暗的世界。在光明裏抓住過的一絲半點,能做什麽?
比如她現在,寫過很多相親相愛的故事,現實裏卻孑然一身,盡管兩天沒洗澡了也只能忍着,因為只能自己惜命。
如果只能這樣狼狽,為什麽要繼續?
譚艾琳很久沒流過淚了,此刻她的心因為身體的脆弱而變得無限酸楚。
譚艾琳想,哭一場也是好的。
然而一滴淚也沒有。
譚艾琳自嘲地笑笑:大概都堅強得心硬似鐵了吧。
譚艾琳拿過手機看時間,她像經歷了幾場生死,現在卻還是淩晨四五點。譚艾琳在心裏默數: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靜卧七天,還有五天。五天後就什麽都好了。
有好幾條未讀微信。譚艾琳翻看一下,有江成海的,有道具小妹等同事的,大家都很關心她。
譚艾琳沒看完就合上了沉重的眼皮,一直等到九點多醒來才一一回複,告訴他們自己很好,休息幾天就可以回歸集體了。
最底下的未讀信息是宋毅的。
最上面那條是他早上發的,問譚艾琳怎麽樣了,非常擔心她,希望她醒了之後可以複他,他今天休息,可以過來照顧她之類的。
譚艾琳看下去,最早一條是昨天下午發的信息,宋毅問譚艾琳怎麽樣了,要不要緊之類的。
譚艾琳把剛才回複給同事的信息複制粘貼過去,剛放下手機,宋毅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焦慮,問譚艾琳怎麽樣了,他想過來看看她。
譚艾琳很感動,告訴了他房號。
宋毅很快過來,還帶了一盒切好了的水果拼盤,有綠綠的猕猴桃,紅紅的火龍谷,還有些香蕉蘋果什麽的。
譚艾琳給他看自己的頭,笑着說:“就是有點暈和惡心而已,連皮外傷都沒有。”
宋毅翻開她的頭發仔細檢查,太陽穴附近被擊中的地方有些紅腫,其他沒看出什麽。他給譚艾琳塗了些藥油,沉默着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