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1)

守衛隊正式成立了。

因為他們住烏鴉巷,也因為黑色較不怕髒,守衛隊的制服挑了全黑的布料來做。靴子、大刀、披風,一應倶全;他們甚至還在市集裏,分配到了一間屋,充當休息及吃飯的地方。

全黑的行頭,讓大夥兒見了,笑稱這根本是烏鴉的行頭。

城裏的人,見着了他們,私底下也喊他們是那群烏鴉們。

烏鴉巷裏的人,不是每個都想當守衛,那廚子就寧願繼續當個廚子,木匠也寧願繼續做木匠就好,但多數的人都加入了這個隊伍。

因守衛隊多數都是奴隸出身,每個人都萬分珍惜這個機會。他們遵守着他定下的規矩,日日晨起練武,也維持着環境和自身的整潔,對他極為敬重。

烏鴉們紀律嚴明,在他的調教下,個個身手矯健,而因他定下的規矩極嚴,且說一不二,加上幾次市集裏有人鬧事,守衛隊總能迅速制服鬧事的人,他也總能用最迅速的方法弭平争執,不到一個月,城內再不見宵小出沒,也沒人敢輕易鬧事。

于是,商城的生意更加熱絡,竟有不少商隊老板,決定即便入夏,也要來此交易,更有許多男人,前來要求加入守衛隊。

随着治安大好,這一年夏,來此交易的商隊竟更勝冬季。

城區的市集不斷擴張,日日都有人決定在此安居,空屋漸漸被人住滿,就連之前沒人敢住的烏鴉巷附近,都有人入住。

薩比爾他們因此決定正式成立商會,讓一切都更加制度化。為了能夠追捕有時鬧了事,就想逃出城外的家夥,商會大老們甚至提供了烏鴉們二十匹馬。起初,他與她還優心拉蘇會來,派人找來,但春去夏來,就連長夏也快過去,卻不見其蹤影。

小暑—

天極熱,籃天一望無際,瞧不到半點白雲,城外的萆早被曬枯了,就只剩大山腳一蔔那蜿蜒小河旁,仍有些許綠茵。

風一吹,沙塵便漫天飛揚,可城裏來往商人卻不受半點影響。

人多了,病的人也相對增加,她多數的時間幾乎都得留在大屋裏幫忙阿得替人看病,這天卻從其中一位商人口中,聽說了大山南邊的蒙古大軍早在初夏時,就已西去與另一支大軍會合,往西征伐去了。

她松了好大一口氣,趕着想去告訴他,卻見他不在守衛鋪裏,一間之下,才曉得城北那兒失了火,他帶着大夥兒趕着去滅火了。

她心頭一跳,這些日沒下過一滴雨,天幹物燥,她前兩天才聽他說,怕有人用火不慎,哪知今日就真起了火。

繡夜轉身忙趕去城北,途中聽見那火極大,還有人被燒傷,一顆心更慌。她知道火有多恐怖、能多可怕,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火焰的威力,比誰都還要曉得,那熱燙的火,能造成多大的傷害。

恍惚間,仿佛看見爹在火中燃燒的身影,變成了他的,換成了他的。

不要—她不要—

拜托別這樣對她!不要這樣對她!她已經不做火藥了,不碰火藥了啊!

繡夜拔腿狂奔,害怕自己慢了一步,又慢一步。

好不容易來到地頭,守衛隊已把火給滅了,可她四處都沒看見他,就只瞧見鐵木爾一身的灰,發還焦了。

她一時忘了他聽不懂漢語,沖上去抓着他,脫口就間:“張揚呢?我丈夫呢?我男人呢?”鐵木爾讓她吓了一跳,可見她一臉死白、滿眼慌張,想也知是怎麽回事,忙伸手指去。

繡夜順着他的手看去,才看見那男人蹲在人群之中。

他為什麽蹲着?難道受傷了?

心慌意亂的,她匆匆推開人群,跑上前去,方看見他會蹲着,是在和一個一臉黑灰的小男孩說話,看見他人好好的,似是無恙,她方不再推擠人群,只是一顆心仍跳得急又快。

她壓着心口,隔着一段距離看着他。

他的神情很溫柔,還揚起了嘴角,擡手抹去那男孩鼻頭上的黑灰。然後才起身再次指揮起身旁的守衛隊,要人擡來更多的水,确定所有的火星都已熄滅。

忽地她身旁的人往旁讓開,前方的人也是,她回首才發覺是鐵木爾在她身旁對其他人嚷嚷,她忙伸手阻止他。

“沒關系,沒事了。”她搖着頭,擠出笑容:“不用了,別擾他。”鐵木爾低頭瞧她,指着他說了兩句話。

她聽不懂他說什麽,只堅定的揺搖頭:“沒事就好,別叫他,你們忙吧。”說着,她轉身快步離開。

鐵木爾抓抓頭,搞不清楚她是怎麽了,但仍沒有阻止,雖然這邊火是滅了,可天太幹,風又大,他們還是怕殘骸若被風一吹,又起餘火,得在這兒多守一會兒,不能馬上離開。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留在原地幫忙,沒有跟上。

繡夜一路走回大屋,燒傷的人已被擡來,她幫着那傷患清潔上藥包紮,聽着人們說起烏鴉們英勇救人的行為,聽着他們稱贊他将烏鴉們指揮得有多好,如何當機立斷拆了旁邊的鋪子,如何在水被扛來之前,用桶子裝了沙土滅火,及時止住了火勢。

他們說得興高釆烈,她卻聽得心驚膽顫。

到了後來,她再無法強顏歡笑,只是在處理好傷患之後,就轉身回到後面的房間。可雖然如此,卻仍坐立不安,等到回神,她已去煮了飯,幫阿得送去後,他仍沒回來。

然後她又燒了水,替他備好了換洗的衣。

他一會兒回來,必定滿身是灰,需要清洗幹淨。

澡豆已經變得太小,得換新的。她回轉屋裏去拿,再回到廚房,把燒熱的水,提到澡堂裏,把那浴池裝滿。

前些日子,他雖然忙,知她喜歡洗澡,仍找了時間,親手将澡堂裏缺了彩磚的地方,用顏色淺白的扁平石頭,将它們用灰泥貼補上去?,那些石頭,是他特別去河邊撿的,雖然形狀不_,但自然圓潤的白石,反而比彩磚更美。

澡堂裏,蒸氣騰騰,她坐在裏頭的小木凳上,看着他親手鑷嵌貼補的石頭,心頭仍在狂跳。

忽然間,她再也忍不住,擡手搗着唇哭了出來。

淚一從眼圼奪眶,深藏在心底深處的恐慌和害怕,就完全爆發了出來。

方才在街上,她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着他明知那恐慌沒有道理,他只是去救火,還帶着他的兄弟們,可直到看見他,親眼瞧見他平安無事,她才發現她有多麽害怕失去他。

看着他灰頭土臉的蹲在那邊,用那溫柔的神情和那男孩說話,看着他安然無恙的起身同他那些烏鴉們指揮若定,直到那瞬間,她才驚覺不知從何時起,他早已完全占據了她的心,才驚覺他的存在,對她有多童要。

在這之前,她一直不敢承認,不敢和自己承認,她對那男人有情。

雖然答應留下,她總也告訴自己,他和她只是假夫妻,提酲自己,這只是短暫的權宜之計。

她知道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鍘風雲,她總不讓自己期盼太多,希望太多。逃亡了那麽久,失去了至親,只教她學會看着眼前,不去奢望未來,她還以為她已經學會了教訓。

這一生,她所得到的,都會失去,都将失去。

這是她的報應--

“繡夜?”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她吃了一驚,才發現他已經回來,就在澡堂門外,驀地收住了曝泣聲。

“繡夜?你還好嗎?”

“沒……我沒事……”不想讓他看見她哭成這樣,她環抱着自己,匆匆開口道:“我在洗澡。我把飯煮好了,就在廚房桌上,你先去吃吧。”他沉默了一會兒,她含淚屏住氣息,等着他離開,她知他曉得她對自己背上的傷痕感到自卑,不愛他看見她赤身裸體,所以總也不逼迫她。

打從來到這兒,這男人一直将她捧在手心裏,從來不曽違反她的意願。

她以為這樣說,他就會走開,誰知他卻沒有走開,反倒在下一瞬間,開門走了進來。

她沒有上門円,是因為她沒有在洗澡,再說他也從不曽在她洗澡時闖進來,她真的沒想到他會這樣走進來。

她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紅着淚眼,看着他來到眼前,蹲下。

他在蒸騰的水氣中,凝望着她,然後擡起手,以拇指拭去她臉上的淚。

“你應該去吃飯。”她含着淚,有些惱的說。

“我比較想和你一起洗澡。”他用那雙黑眸看着她,溫柔的悄聲說着。

這話,教她心口好熱,“我沒在洗澡。”

“我知道。”他說。

她猜他确實知道,所以才知道門沒上闩,所以才會進來。

“為什麽哭?”他看着她間。

她不想承認,所以只睜眼說瞎話的道:“我沒有哭。”他瞳眸微縮,輕撫着她粉嫩的唇,沒有勉強她,只換了一個話題:“鐵木爾說,你下午來找我,為什麽?”“我聽說失火了。”她力圖鎮定的啞聲回答。

“怎沒喚我?”他再間。

“你在忙。”她透過模糊的淚眼看着他,唇微顫的要求:“你可以先去吃飯嗎?我需要……我想一個人……”淚水驀然又再滑落,讓她聲微哽。

他下颚緊繃的凝望着她。

“拜托你……”她哽咽要求着。她沒辦法再和他同處一室,無法再看着他,呼吸着他吐出的氣息,感覺他的溫暧包圍自己。

打從下午看見他安然無恙的那一瞬,她全身上下都在吶喊尖叫着,想沖到他懷裏,想将他藏起來,對他的感情,如此澎湃洶湧,幾乎淹沒了她,讓她快要溺斃。

“走開……”她聽見自己抖顫的吐出這兩個字,試圖趕他走。

他眼角抽緊,然後站了起來。

現在他會出去了,讓她有時間把自己保護起來,讓她試着将他推出心頭,讓她不要那麽在乎他,別再那麽需要他。

可一顆心,卻在那瞬間疼痛起來,像被擰出了血。

她淚眼模糊的看着他,等着他轉身離開,但那男人卻只是退了一步,然後一把脫去了他身上的衣,然後是褲。

她愣看着他,錯愕的間?“你在做什麽?”

“我要洗澡。”

他說着,童新蹲了下來,跪在她身前,伸出手,拉掉她的腰帶。

“和你一起。”

她心頭狂跳,淚眼朦胧的伸手阻止他,但他不讓她拒絕,他親吻着她滑落的淚珠,拉開她的衣衫,她試圖推開他,可當小手觸碰到他溫暧熱燙的胸膛,她卻只想将他拉近,只想感覺他的存在。

“走……”她顫聲試圖再趕他,他卻在那一剎,将她拉到腿上,把她擁緊在懷中,讓她的酥胸,直接貼上了他的胸膛,教心貼着心。

她氣一窒,聲跟着斷,只剩心急急狂跳,只剩熱淚奪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熱燙的皮膚,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感覺到他熾熱的呼吸。

“你可以不告訴我為什麽哭,”他環抱着她,在她耳畔啞聲道:“我也可以假裝你沒有在哭……”他發上仍殘留煙味,臉上仍有黑灰,嗓音裏更因吸到太多燃燒的灰煙,變得比平常還要低沉沙?。

“但不要拒絕我,別再……推開我……”

聽着他瘡啞的要求,她再忍不住,擡手緊攀着身前的男人,抖顫着哭了出來。

他拉掉了她綁裙的衣帶,扯去兩人之間最後的相隔,讓他與她都能用更多的肌膚感覺對方。

那瞬間,她知道他扯去的不只是衣料,她感覺赤裸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心。

但他用身體包圍着她,親吻着她,在她耳畔低喃着那輕柔、瘠啞,總讓她诨身酥麻,雖然從來不曽聽懂,卻也不敢探間的話。

當他和她在一起,她沒有拒絕他,她比他還迫切需要這個,需要感覺那無與倫比的親密,需要感覺他真的和她一起,感覺他真的還活着,活在她身體裏。她貪婪的親吻着他,撫摸着他,扭動着腰,夾緊了雙腿,将他納得更深。

他呻吟出聲,一手捧抱着她的腰臀,一手撫着她的裸背。

她緊抱着他,不知羞的将舌探進他嘴裏,繼續跨坐在他身上,感覺他随着她的厮磨揺擺喘息,變得更加粗硬。

然後,就在她幾乎要不行時,他終于失控的向上挺動,無法自已的沖刺進擊,她難耐的在他嘴裏嬌喊出聲,在他懷裏抖顫、抽搐,他沒有停下,而她攀着他,滿眼是淚的攀上另一波高峰,他跟着爆發了出來。

她因為那極致的感覺失了神,只能抵着他喘息顫抖,滾燙的淚成串滑落,他張嘴伸舌,舔去了那些淚。

那莫名的安慰了她,他在她體內這件事安慰了她,他那樣自然的舔吻她淚的模樣安慰了她,他沒有離開反而留下來和她在一起也安慰了她。

他依然跪着,而她也依舊坐在他身上。

她能感覺他來回撫着她赤裸汗濕的背,那感覺好舒服、好舒服,她都不知道被人這樣摸背,可以這麽一一她心頭一驚,微僵。

他在摸她的背。

繡夜猛然回神,慌張得起身退開,甚至因為太過驚慌而差點跌倒,但他及時撈住了她。

他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咆哮出聲:“該死!你在做什麽?你會害自己摔死!”“放開我……”

天還未全黑,他會看到的,看到她有多醜,記起她有多醜,她知道。

繡夜慌張的試圖在他懷裏轉身,他讓她轉了,可大手又上了她的腰背,她試圖将他的手從背上拉下來,但他不讓,他的手穩穩的抓握着她的腰,眼裏驀然浮現火氣、領悟和惱怒。

“天殺的,是為了我說過的話,對不對?!”她小臉煞白,瞬間僵住。

他知道他是對的,她的行為和表情都告訴他,他是對的,她該死的為了不讓他摸到、不讓他看見她的背,才會突然從他身上跳了起來,還差點摔死。

“該死!我說過了,你很漂亮,一點也不醜!那只是我為了阻止你爬上別的男人的床才說的謊!”她看着他,環抱着自己,小臉蒼白的說:“我知道它很醜,我摸得到,也看得到一些。”他惱怒的瞪着眼前倔強的小女人。

他受夠了!

他今天一定要解決這件事,這實在太過荒唐,她和他同床共枕那麽久,怎麽還會以為她背上的傷會影響他對她的欲望?

看着她自卑的表情,隐含痛苦的眼,他知道自己說再多也沒有用,只能強迫她轉身,掌握着她的腰,低頭親吻她傷疤累累的背。

“你做什麽?放開我!”她抽了口氣,驚慌的扭動閃躲着他熱燙的唇舌,可他力氣太大,還将她壓到了牆上。

“張揚,你不需要……啊……”

她面紅耳赤的喘息着,感覺他撩起她的發,用那唇舌,愛撫着她赤裸的背,舔吻着她的後頸,她的脊梁,一路往下,引起陣陣輕顫。

“你別……別這……樣……嗯……啊……”

他蹲了下來,舔吮着她的後腰,教一陣酥麻如閃電般竄過全身,讓她喘不過氣來,連話都說不完全。他的唇舌再次往上,舔着,吮着,大手更是一再撫着她的後頸、她的身側,當他再次回到了她的身體裏,已再次變得萬分粗硬。

他将大手伸到她身前,将她往後拉,讓她整個人往後貼在他身上,靠在她耳邊,嘶啞低語。

“看,就算你全身上下都是疤,也無法阻止男人想要你,無法阻止我想要你。老天,甚至你身上依然傷痕累累,虛弱又蒼白,全身高燒不退的只剩一口氣時,我滿腦子都只想着要上你,就連那冰冷的溪水也無法澆熄我的欲望。”他的話,讓她顫抖。

“在那條溪裏?”她啞聲喘着氣間。

“是的,就在那條溪裏。”他貼着她的耳,坦承道:“你讓我覺得自己真的是頭野獸,就只是頭禽獸”這話,一點也不甜蜜,卻讓她全身發燙。

“我喜歡你的胸那麽剛好的貼着我的手,讓我能一手掌握,我喜歡你小巧的耳朵,總在我湊上前說話時熱紅,我甚至該死的喜歡你那張多話的小嘴,即便它正唠叨我,還有你身上那種千淨的香味,我喜歡你在夜半背着我偷偷擦着身體,你的背好美,我每天都想伸手撫摸它,看看它是不是真如羊奶一般柔滑。當我發現塔拉衮傷了你的背,我真想當場宰了他一一”然後他再次低下頭來,舔吻着她背上那些傷疤,一邊在她體內來回,一邊啞聲道:“這些疤,一點也無損你的美,它們不醜,因為它們在你身上。”他說的話,帶來的感覺,如此甜美,讓她在轉瞬間就再次因他而失控。她羞宭不已,可他只是再次親吻她,深深的埕進她體內,徹底釋放。

她全身無力的站不住腳,若非他從後将她壓在牆上,她早已軟倒在地,就在這時,他退了開來,抱起诨身無力的她,跨進了那被裝滿熱水的浴池,讓她坐在他腿上,枕在他肩頭。

當他再次把手放到她裸背上,她微微輕顫,卻沒有抗拒,只是攀撫着他的肩頭,将羞紅的小臉埕在他頸窩。

“它們真的不醜。”他悄聲告訴她:“你不需要那麽介意。當我親吻你的時候,它們會變成粉紅色的,讓我知道你興奮了起來,因為想要我而興奮起來。”

“別說了……”她滿臉通紅的擡手壓住他的唇。

他沒再說下去,卻輕笑出聲。

那低沉的笑聲,回蕩在澡堂裏,讓她又羞又宭,可當他收斂住那笑,大手來回輕撫着她的背,她卻發現她其實喜歡聽他笑,喜歡看他笑,喜歡這樣蜷縮在他懷裏,不只赤裸相對,仿佛連心也相依。

她将臉擱回他肩頭上,任他安撫着自己,熱水輕輕蕩漾着,她閉上了眼,聽着他的心跳,慢慢放松下來,一不小心就睡着。

當她酲來,已是半夜三更,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将她抱回房裏,又怎麽讓她躺上了床。

她也不是特別在乎,只在乎他仍在身邊,擁抱着她。

她感覺着他的心跳,聞到他身上殘留着煙味,即便洗了澡,仍殘留那煙味,心又悄悄收緊。

無法自已的,她擡手偷偷撫摸着他有些被燒焦的發尾,然後是他臉上沒完全洗诤的煙灰。

真傻—

這男人,怎麽這麽儍。

自個兒沒顧好,就只記得顧她。

誰能想到,像他這般粗魯不文的武夫,竟是這般貼心的男人?竟能有這樣的深情?

初相遇,還以為他冷血無情,到頭來,這男人卻為了她,什麽也做盡。

忽然間,一股莫名的沖動上湧,讓她輕手輕腳的爬下床,簡單穿上了圼衣,點亮了燭火,抽出了一張紙,磨了墨,提起筆,開始畫起圖來。

那個在桌前俯首畫圖寫字的女人,是如此專心,以至于沒有察覺他已酲來,還下了床。

風透進了窗,拂上了她的身,教她不自覺瑟縮,但她依然堅持的畫着。

他竒怪她半夜爬起來在寫什麽、在畫什麽,竟讓她專心至此,湊近了看,便愣住了。

他認不得那些字,但看得出那是城裏的地圖,她已經畫好了地圖,正在畫一個他從來不曽見過的東西,一種器具。那是一個很大的木箱,還有管子伸到箱子裏,箱裏有液體,上頭有個像唧筒的東西。

她那麽專心,他不想打擾她,便坐在她身後,替她擋着涼如水的夜風,陪着她,等着她。

繡夜畫完最後一筆,才發覺身邊變得異常溫暧,不知何時竟不再有風吹來,只有規律的溫暧吐息,她一怔,回首才看見他盤腿坐在身後,都不知坐了多久。她莫名紅了臉,間:“你起來了?怎不叫我?”“你在忙。”他說。

她心一抖,只見他擡手,撫着她冰冷的小臉。“你在畫什麽?”繡夜輕咬着唇,掙紮半晌,方道:“望樓,我只是加了輪子。”“我知道望樓長什麽樣子。”他指着她最後畫的那張圖,道:“我是指這一張,它看起來像猛火油櫃。”她都不知他曉得什麽是猛火油櫃,可既然他長年争戰,知道這戰争用具也是自然。自古至今,武器總是傳播的最遠、最快。

她垂下眼,輕咬着唇瓣。

“那是什麽?你畫的是什麽?”他輕輕擡起她的下巴,撫着她微顫的唇,間“告訴我。”她握緊了筆,深吸了口氣,這才擡眼瞧着他,道:“我把猛火油櫃改了,加了些東西,讓它能裝水。油櫃只能裝三斤,但水櫃加長加寬至五十斤,只要将其放至望火樓上,每兩百步,便置一車樓,派人看守,晝夜輪班四望,若遇火,便能以馬拉行至失火處,由望火樓上以水櫃噴水救急滅火。”望樓是戰時建來偵察敵情用的,猛火油櫃則是打仗時,專門拿來放火用的,推拉上面的唧筒,便能讓油與火往前噴發,如火龍一般,令所觸及之處,燒得片甲不存。

他沒想過可以這樣做,沒想到她竟把望樓和猛火油櫃相結合,把這兩種戰争用具,改成了救火車樓。

他看不懂大部分的字,但知道她在那圖上注記着各種數字,他知道那應是詳細的尺寸,那不是一般的塗鴉,她畫的東西極為精細,注記的數字萬分詳盡,連裏頭的每一個細節,她都将其拉出來,放大畫好,再标注尺寸。她還在水櫃外頭加了鐵箍,強化其強度。

他相信他若拿去給木匠看,他們定能依圖做出真實的東西。

水在萆原荒漠中極為珍貴,沒人會想要這樣用,但這兒在雪山腳下,終年都不缺水,那表示這張制圖是可行的,而且是極為實用的救火車樓,他走馬争戰多年,到過無數個國家,從未看過像這樣的東西。

他愕然的看着她,間:“你為什麽懂這些?”

她沒有回答,只是抿着唇。

“繡夜?”他悄聲再間。

“因為……”她舔着幹澀的唇,緊張的道:“我爹是大宋巧匠,我從小跟着他,他教我念書、畫圖、設計……這些東西……”發現自己手在抖,她把筆放回桌上。

“你別同人說是我畫的,就說……說是過路商旅提供……”“為什麽?”他不懂,她有這種天分,即便是個女人,也無損她的才能,她怎會想掩着藏着?

“因為……我……我爹他……得罪了……”

她話到一半,卻再也說不下去,咬着唇停了下來。

“你爹得罪了誰?”

他再間,想得知讓她遠離家園千萬裏的原因,誰知話一出口,卻見她捂着唇,卻止不住熱淚驀然又上湧,毫無預警的成串落下。

她的淚,揪緊了他的心,讓他再次慌了手腳。

該死的,認識她沒見她哭過幾次,今日她卻像水做的一般。

“算了,對不起,沒關系,你爹得罪了誰都不童要,你別哭,別哭了……”他慌張将她擁入懷中,來回撫着她的背,道:“我會說是商旅給我的,不會說是你回的。”他急促卻溫柔的話語,只讓她心更痛,她揪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懷中,哭得泣不成聲,終于再忍不住的崩漬脫口道:“不是……你不懂……不是爹……是我……是我畫了黑火的圖,是我一把火燒了那些圖……”話一出口,再止不住,她淚流滿面的告訴他那些過往,語無倫次的說着壓在心中兩年的秘密。

“是我得罪了王爺,爹只是……只是為了要保我……所以才說是他畫的,才說圖是他燒的……他帶着我們逃走,可黑火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剛開始他真的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麽,然後才抓到了重點。

黑火__

他聽過這東西,黑火的威力,就連遠在千裏之外的他也聽過。

他聽人說過大宋的工匠制造了黑火,那火藥威力極猛,拳頭大小的分量就能震天動地,輕易便能吞噬炸毀掉一整間屋,一個腦袋的分量就能炸穿一座城門。當時這消息一出,便驚動了意欲南侵的大汗蒙哥。黑火烕力的謠言,更是在軍營裏快速散播,人人都想弄點來看看,人人也都怕真的會遇上那黑火。

但後來,他也聽說那工匠為了不知名的原因,燒了制圖北逃,當工匠被蒙古将軍找到,可那工匠堅決不肯再繪出制圖,還放黑火***,連同妻兒也一起葬身火窟。

他記得那工匠姓左,她也姓左---

他震懾不已,脫口間:“你爹是左清秋?”

她哽咽點頭,淚水浸濕了他的肩頭。

“爹放火***,只為保我與娘……”她哭着啞聲道:“那夜……他騙我說會同我與娘在城外會合,他從沒說過謊,我不知他騙我……我沒想到他會騙我……我看到黑火,聽見爆炸聲,我想回去找爹,但娘抓着我,不準我回去……”她痛苦的緊攀着他,淚不停的流。

他能感覺到她的痛苦,那苦與痛揪抓着心,讓他心也痛。

“我不是故意的……我做那東西……只是為了禦敵……我只是改了萬人敵的配方我不知道黑火能造成那麽大的傷害……我以為只要威力夠強大,敵人看了就不會上前,就會打消進攻的念頭……但我太天真了……當我發現王爺打算拿來做什麽,當我發現他不只想用在守城,還想用來攻城時,我立刻燒了制圖,爹回來發現我做了什麽,立刻帶我與娘逃走……是我的錯,不是爹,是我……都是我……”她是那麽痛苦自責,哭得無法自已,小小的身子在他懷中顫抖着,淚水一再滑落。她爹因她而死,她娘又為救她而亡,難怪他當初看見她時,她眼裏透着崩漬的絕望。

“爹死了……娘死了……都是我害的……若不是因為我……若不是為了我……”她再說不下去,只是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他無法想像她如何能承受這一切,他知道她被迫遠離家園,卻沒想到這後面竟有如此曲折痛苦的原由。

“對不起,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她好一點,到頭來只能伸出雙手将她輕擁,讓她将小臉埋在他早已濕透的肩頭,痛哭一場。

她哭了好久好久,他不斷的撫着她的背,感覺一顆心,被她的淚燙着,燒着,生生熬着,都快要熟爛了,卻仍會痛。

然後,像是經過了千百年之後,她終于慢慢平息了下來,雖然時不時還是會抽泣一下,卻不再哭得他肝腸寸斷。

他偷偷松了口氣,萬分心疼的親吻着她的額頭。

她又抽泣了一聲,安靜的蜷縮在他懷裏。

桌上的蠟燭,已燒化了大半,和她一般流着殘淚,但仍悄悄的燒着,散發着光輝,映照着桌上她為他所繪的圖紙。

差不多在這時候,他才驀然領牾,她剛剛做了什麽。

她為他畫了圖,她大半夜爬起來,就只是為了他,畫了這些制圖。

那救火車樓,是為他畫的。

她下午來找他,是因為失了火?,她在澡堂裏偷哭,是因為失了火,她趕他走,是因為失了火。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在火場中,因為她在乎。

在乎他一一

這女人在乎他,她不曽說出口,可她在乎他,比誰都還要在乎一一這領牾,讓他心口一震,驀然狂奔,教全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所以她爬起來畫圖,就連冷也不覺得,即便這可能暴露她掩藏多時的身份,她還是為他設計這救火車樓,為他畫下這救火車樓,為的就只是讓他不再需要冒險進入火場,讓他能快速滅掉那些大火。

從來沒有人,為他做到這麽多,為他付出這麽多。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透露了什麽,可他知道。

那些圖,不只是圖,是她給的信任,是她的心。

就是這一剎,他知道自己愛上了她,早已深深被她擄獲。

當他說要把命給她時,沒想到會連心也交了出去,就連靈魂也被她偷走。

他被自己竟仍有如此深刻洶湧的情感吓得無法動彈,卻也同時想就此将她揉進身體裏,再也不讓她帶着他的心四處亂走。

天知道,若讓人知曉她是左清秋的女兒,若讓人曉得她才是制造出黑火的人,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

因為那表示,只要得到她,就能得到這個世界。

人們會争相踏過他的屍體,只為能得到她,只為能将她掌握在手中。

那讓他吓出一身冷汗。

他清楚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解決這件事,他擡手抓起那救火車樓的圖紙,将它擱到燭火上,燒了。

察覺他在動,她睜眼看見他眼中有火光,回頭才發現他做了什麽,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試圖把他手中握着的圖紙,從燭火上推開,但已是不及,那張制圖已經在他手中燒了起來,瞬間燒掉大半。

“你做什麽?!”繡夜回首錯愕的看着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不需要這個。”他将那燒化的紙最後的殘火和灰燼,擱到她的筆洗中,垂眼瞅着她說:“火叉、火索、水袋、唧筒,那些一般的滅火器具就夠了,我也會派人建望樓,讓人看守,你說的那些,都能做,但我不需要這個救火車樓。”她愣愣的看着他,“你不信這可以用?”

“不,我相信這能用。”他凝望着她,“這是我見過最好的滅火工具。”“但你不需要?”繡夜困惑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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