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當年(一)
晚上十一點半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原本坐在沙發上翻看雜志的人本能地先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挂鐘,皺了皺眉,不知道這麽晚了還會有誰到這裏來。見門鈴越按越急,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手上的雜志,站起身來朝門邊走去。
打開門,還沒來得及看清門外的人,就被對方撲上來緊緊抱住。
他起初一愣,但懷中熟悉的氣息和觸感讓他很快地舒緩了神情,反倒是反手抱住了他,微微笑了起來。
“怎麽大半夜的跑過來了?”低頭看着懷中的人,目光裏已是毫不自覺的憐愛神色,但對方卻死死地把臉埋進他的胸口,也不做應答。
這才意識到他的身體潮濕而冰冷,此刻整個人上下仿佛有一股寒意在緩緩散開。
“外面下雨了?怎麽不沒有打傘?”伸手握住他的雙肩,微微用力推離開自己一小段距離,好看看他的表情。
但對方仍舊死死地垂着頭,仿佛故意不讓他看清似的。淩亂地劉海遮住了眼睛,只看得見緊咬住的下唇,以及……下颚處淌着血的傷口!
“喂,姚啓!這是怎麽回事?”這才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不由心裏一緊,握住他肩頭的手也開始用力地搖晃他。
對方仿佛感受到林銳盯着自己下颚處的劃痕一般,伸手輕輕碰了碰,血立刻和着指背上的雨水暈染開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我沒事。”此刻姚啓反而低頭淡淡地笑了笑,烏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神采。頓了頓,又擡起頭來正視着林銳說,“家裏人知道我們的事了。我……可能不會再回去了……”
林銳與他對視的目光微微失神,本想說什麽,但看了看他混身濕漉漉的落魄樣子,便只是笑了笑,說:“你趕快去洗個熱水澡吧,小心感冒了。等會兒出來我再幫你把傷口消消毒。”
“嗯,好。”姚啓的目光也略略柔和了一些,點了點頭,就直接進了浴室。
很快,流水的聲音嘩嘩地響了起來。
林銳拿出自己的睡袍,走到浴室的門邊,把梭門輕輕地拉開一條縫,白色的水汽立刻順着這縫隙鑽了出來。林銳把伸手進去,很熟練地把睡袍放在內側門口的毛巾架上。
裏面的人聽到了動靜,淡淡地說了句“謝謝”。
林銳放好了毛巾卻也不把門拉好,反而慢慢地弓起身子靠在門外的牆壁上,似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麽了?”姚啓頓住了手上的動作,側過臉看向他的方向。
“沒事。”林銳很快彎起嘴角一笑,“偷窺一下,激發點非分之想而已。”
姚啓不由得也輕輕笑了笑,卻見林銳已經把門拉上,深色的影子消失在門外。
突然心裏就有些空空的。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林銳的依賴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仿佛他只要不在視線之中,心裏就會莫名地落空一陣。
關了蓮蓬頭,流水聲驟然而止。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挑起嘴角笑了笑。
自己……好像已經離不開他了。大概正因為如此,即使是離開家,即使是和父母斷絕關系,也一定要這樣和他在一起吧……
就在兩個小時之前,家裏爆發了一場世界大戰。
父親姚聖的一個朋友在外面看見了自己和林銳的親密舉動,于是這件事在他的圈子裏傳了個遍,在轉了一圈傳到他的耳朵裏的時候,已是盡人皆知。姚聖本就脾氣暴躁,再加上又是個好面子的人,如今聽到外面人人都說自己兒子是GAY,回到家後就立刻找他問起這件事。姚啓知道自己和林銳的事遲早會被外人發現,于是也就不大算再刻意地隐瞞下去,便點頭承認了。
姚聖當即勃然大怒,大力把手上的碗摔在了飯桌上。碗頃刻碎成無數片,其中一個碎片朝自己飛過來,在下颚劃了一長長的口子。
母親趕緊過去勸姚聖,但後者卻大力把她揮倒在地,并惡語斥責她沒有管好兒子,才讓他成了變态。母親生性柔弱,面對着幾乎發狂的父親,除了低頭默默流淚,便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樣的情形,在家裏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姚聖脾氣極度暴躁,工作上壓力和不順時常會讓他處于爆發的臨界點,此時家中任何一點不如意都可能雖是引爆這顆定時炸彈。而且他每次一發起怒來立刻處于失控狀态,就像一頭狂暴的獅子,家裏沒有人能阻止的了。摔碗,掀桌子,甚至砸板凳,都是司空見慣的了。小時候自己沒有辦法反抗,經常和母親一起躲在一旁流眼淚,等待他一時的怒氣消散之後,恢複到平時的正常狀态。
母親常常會流着淚告訴他,自己留在這裏繼續和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生活,只是希望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而已。但随着年齡的增長,姚啓卻已經越來越厭惡自己這個扭曲而冷漠的家庭。他開始找一切機會晚歸或者是盡可能地不踏入這個家中,有時候在朋友家借宿,有時候自己在外面游蕩。進了大學之後,因為總是一個人,所以漸漸地跟學校的一群小混混有了點來往,沒事的時候就跟着他們在外面晃蕩,去酒吧迪吧裏放縱,甚至隔三差五地找人打架。
這一切虛妄的熱鬧和狂歡,都要遠遠好過那個冰冷而毫無生氣的家。
這種腐壞和徹底沉淪,就好比是給靈魂打上的一劑麻藥,短暫逃離的代價是對這種感覺漸漸上瘾,最後無法自拔。
如果沒有碰上林銳,姚啓覺得自己大概就會這樣如同深陷在沼澤一樣逐漸地沉淪下去。但沒有如果,事實上是林銳把自己從這種極度堕落的狀态中拉了回來,讓一切有了轉機。
林銳是自己大學的室友,因為自己經常不在寝室,所以也沒見過幾面,不過認個臉熟而已。那時候唯一的印象就是比自己還要高出一個頭,笑起來幹幹淨淨的,對所有人都很和善。
這樣處在光明一側的人,和自己絕不是同一類的。
大二結束了之後的那個暑假,自己找了個理由沒有回家,而是跟着那幫人四處游蕩鬼混。有一天晚上,被叫出去到了一個小巷子裏,才發現他們正準備跟另一個學校的人打架,讓自己來充幫手。兩方不一會兒就動起手來,而且這一次,雙方各自都帶了家夥。姚啓站在原地,看着這真刀真槍的肉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兩撥人都打得很激烈,沒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多出來的他。然而在一片混亂之中,自己的手卻忽然被人抓住,緊接着整個人都被被對方掌心的一股力道拉着一直跑,直到跑出了小巷子,到了大街上才停下了步子。
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人居然是林銳。
“你怎麽會跟他們在一起?”林銳喘了口氣,皺眉問道。近距離看他的時候,會發現他臉上的輪廓在夜晚的霓虹燈下,顯得特別立體特別分明。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姚啓定睛看了看他,很快笑了笑聳聳肩,做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
“你明明跟他們不是一類人。”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姚啓看着他,反而冷笑了一聲,“我們好像沒見過幾次面吧。”說完就轉身準備往反方向走。
“你要回去?”林銳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跟你沒有關系吧?”姚啓用力掙脫,卻發現林銳把自己抓得特別緊。嘗試了一下,失敗了,只好看着他說,“你到底要怎麽樣。”
林銳卻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忽然一字一句地說:“雖然我們沒打過什麽交道。但我……注意了你整整一年。”刻意地停頓了一下,“我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
姚啓看着他眼中映射出霓虹光影閃爍的清澈眸子,忽然愣在原地。
這個時侯,幾輛警車閃着紅燈從大街上開過。林銳擡起眼,追随者警車離開的影子,又轉頭看向姚啓,說:“八成是去解決剛才那事的,不想惹上麻煩的話還是快回去吧。”他說這話的時候手已經松開,看着他的目光裏是無法揣度的神情。
二人這般對視着,一時間各自都有些愣住。忽然林銳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低頭看了看表,緊接着整個人慘叫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說:“完了完了,咱們得趕快走了,還有半個小時寝室就鎖門了。等會吵醒了嗜睡如命的管理員大叔,小心又要被他記半學期的仇了。”說罷立刻抓了姚啓的手,“從這裏到學校還有點路程,得用跑的了!”
說罷,拉起姚啓再度狂奔起來……
後來,參與打架的那群人,他們的陳年舊事也被挖出來不少,于是拘留的拘留,退出的退學。姚啓因為被林銳中途拉了出來,所以逃過一劫。後來他問林銳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後者哈哈一笑,只說英雄救美什麽的,看準的就是那個時機。但姚啓心裏已經明白,林銳也許真的如他所言,很早就開始在暗中注意自己了。
之後,原本獨來獨往的姚啓身邊就多了一個伴,這個人就像一束陽光一樣,一點一點地驅散着他心中的陰霾。
也許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有如此強烈的不願意離開他的感覺吧。所以這一次,當姚聖因為這件事而感到憤怒不堪的時候,姚啓破天荒的表現得異常的鎮定。
他走到母親身邊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然後轉身看着憤怒到雙眼發紅的姚聖,異常平靜而堅定的說:“爸,我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
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姚聖原本稍稍冷靜下來的怒火又被點燃,立刻對着他破口大罵起來。
“爸,如果你沒有辦法接受的話,我走就是了。”姚聖越憤怒,姚啓反而越平靜。
“好!你走!你走了就別跟我回來!老子他媽的沒你這個兒子!”姚聖一拍桌子,指着姚啓就大吼起來。
姚啓回頭看了一眼默默擦眼淚的母親,只說了一句“你不用再顧慮什麽了”就轉身奪門而出。他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悲傷,甚至應該落淚。但事實上他沒有。他只是在雨中慢慢地走着,整個人麻木到不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對自己而言到底應該算作是不成熟的任性,還是多年積郁的一種解脫。
他不願意去想。他此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去找林銳。那裏對他而言,永遠都是一個平靜而溫存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