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當年（三）
這天林銳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你還沒吃晚飯吧？”姚啓正蜷縮在沙發上看電視，擡起眼瞅了瞅他。
林銳點點頭，把包往沙發邊一甩，整個人仰着臉就倒進沙發裏。姚啓看他有點疲憊的樣子，就一邊讓他先去洗個澡，一面張羅着給他泡快餐面。
剛站起身，手臂卻被人從後面抓住，用力一帶，整個人就順勢倒回了沙發裏。
林銳的身子忽然覆了上來，把自己緊緊地圈在懷中。臉埋進自己的頸窩裏，可以感受到他一下一下均勻而綿長的呼吸。
“喂……幹什麽啊？”姚啓感覺到林銳從來沒有這麽緊地抱過自己，這個時侯倒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別說話。”林銳微微挑起了嘴角，但聲音裏卻沒有一點笑意，“就這樣別動。”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于是姚啓就再也沒動，只是微微仰起頭盯着天花板發呆，任林銳這樣很用力地抱着。
“林銳？”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覺得抱着自己的人幾乎沒了動靜，姚啓才伸手撫了撫林銳的頭發。
“嗯。”林銳低低地應了一聲，算是在證明自己還沒有睡着。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慮。
林銳輕輕哼笑了一聲，終于放開他坐起了身子。伸手把額前的發胡亂地向後捋了捋，又仰起身子靠在了沙發背上。
姚啓見他一言不發，便更加認為他發生了什麽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又問道：“怎麽了？”
林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握住，五指卻依舊很用力。姚啓覺得有些吃痛，剛準備說什麽，卻感到林銳的手一下子放開了。
“姚啓，”林銳一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長舒了一口氣之後，終于轉過臉來正視他，“公司安排我下個星期……到意大利去……”
姚啓一愣，看着林銳滿是絕望的神情，過了很久才仿佛聽懂了這句話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去多久？”
“至少……兩年吧……”林銳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又補充道，“因為之前同很多品牌的合約都沒有簽成，所以公司打算把我送到米蘭那邊一家對口的經紀公司訓練一段時間，再回來發展……”
“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這在嘴邊輾轉了太久的話終于說出口來，林銳卻覺得心裏沒有任何如釋重負的感覺。也許此時此刻，應該立刻放開手，把剛才的擁抱作為一種懷念。但林銳明顯感覺到懷裏人的身子明顯的僵硬了許多，卻反而把他抱得更緊。
刻意地沒有擡起身子看姚啓的表情，因為他擔心自己萬一看到了，就會忍不住立刻收回剛才的話。然而即使如此，他腦海裏還是浮現出了姚啓模模糊糊的面容，一雙眼睛裏什麽都沒有，卻明顯吐露着近乎呆滞的絕望。這種感覺太過清晰，太過淩厲，反而讓自己都有些沉重的喘不過氣來。那兩個字雖然是由自己說出口的，但卻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仿佛有千斤的重量。
而姚啓此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書中所謂“腦袋‘轟’的一聲，就一片空白”這樣的形容，在聽到那兩個字之後立刻就怔在原地，任林銳緊緊地抱着。
過了很久，他輕輕地掙脫了那個懷抱，坐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确是有些恍惚地問道：“你一定要走對麽？”
林銳苦笑着，點點頭。
“你知道我可以等的。”姚啓眼光忽然微微有些閃動，卻是笑了笑說，“只是兩年而已。”
林銳看着他明顯強扯出來的微笑，心裏一痛，恨不能伸手把他拉進懷裏。但他不能。離開姚啓，去往意大利，還是放棄深造的機會，選擇姚啓自己，這對自己而言，已不是一個A或者B的選擇題。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選擇後者，便意味着這樣的生活狀态将會長久下去。一無所有的自己，和衆叛親離的姚啓，以及僅憑愛情所維系的不被祝福的生活……這一切，又真的能夠被冠以“幸福”二字麽？
也許自小養尊處優的姚啓會不以為然，但林銳卻清清楚楚的明白，答案無疑是否定的。從小到大并不一帆風順的經歷讓他過早的明白了物質生活的重要性。這并不能說是一種庸俗，而是在生存壓力之下所必須明白的道理。
其實這些問題他很早就考慮過，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對姚啓說。然而事到如今卻沒料到，徹底解決掉這一切的辦法居然會是離開他。
他選擇了前者，但也許這并不意味着就此放棄。他想過兩年之後，等自己飛黃騰達了，如果姚啓還是一個人，如果他還能夠接受自己。那麽，他會去找他，會再也不放開他。
可是，他所能左右的，也只有自己對姚啓的感覺而已了。他深知，在自己仍然深愛着他的時候，做出的這種放手的決定，無疑會将這種感覺狠狠地銘刻在心裏，也許甚至是一輩子的事。
但除此之外呢？世事難料，有太多東西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哪怕他很想，卻也不能輕易開口對姚啓承諾什麽。比如等我2年，比如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兩年以後會怎麽樣，沒有人知道。我不能像你保證什麽。”只能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搖搖頭，又起眼看向姚啓說，“不要傻等，如果遇到好的人，就忘了我吧。”如果沒有遇到的話，也許，我會回來找你。
“那麽你也會這樣麽？”姚啓死死地盯着他，“如果遇到好的人，就把我忘記？”他看得清楚，林銳眼睛滿是深情，但為什麽出口卻都是決絕的話語。他不能明白，只覺得剛才的一系列對話，都恍然如夢一般。如果可以，他寧肯一個字也不相信，就好像這些從來未曾發生過一樣。
“我想，我不會那麽容易忘記你的。”過了很久，才見林銳垂下眼，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不過……時間也許會改變一切，也說不定。”
姚啓看着他心裏忽然一沉，最後卻是苦笑了出來。
林銳見姚啓不說話，又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猶豫了一下說：“我走之後，你……回到你父母身邊去好麽。”
姚啓擡眼看他，看了很久，才慢慢說：“你都走了，我還能去哪兒。”
對于姚啓異常平靜的反應，林銳有些驚訝，然而他再想說什麽的時候，姚啓已經輕輕打開了他的手。
“只有一個星期了對吧？”他站起來對他淡淡地一笑，“看來我們得好好珍惜一下了。”
這下輪到林銳徹底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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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一個星期，其實仔細算算，也不過五天而已。這五天裏，他們的生活依舊按照原來的步調在進行，不同的只是林銳因為暫時沒有了工作上的事，所以清閑了一陣，留在家裏做出國的準備工作。而姚啓也沒有再外出奔波找工作，也只是留在家裏陪他。他整個人的表現，就好像之前的事根本沒有發生一樣，舉止言談都和平常一模一樣。
但正是這樣，反而讓林銳感到更加不安和愧疚。而他也不能說什麽，只是配合着他一起，把這幾天的時光平淡卻刻骨地過完。
感覺就有點像即将面臨死刑的罪犯，清楚地知道自己死亡的日期，卻還要站在時間的那一頭一天一天地數，感受着自己被洪流席卷着，朝那個最終的日期一點一點靠近，卻終究什麽也改變不了。
也只能嘆了嘆，這一切到底還是自己做出的選擇。
姚啓的反常在晚上變得格外明顯，換句話說，就是異常的主動。無論在次數的索取上還是激烈程度上，都和平常很不一樣。林銳心裏知道這對于他們來說，大概也可以算成是一種最後的紀念，便也極力地配合。但很多個晚上，他低頭看着臂彎裏疲憊睡去的人，總會不由自主地想，此刻紀念下的這些，以後究竟需要多費力才能忘得幹幹淨淨。還是說，根本不需要忘記，就這樣一直一直地銘刻在記憶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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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銳走的那一天，天氣是和平常一樣的溫和晴朗。他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堅持不要姚啓送，說自己會和公司的其他一些模特一起結伴過去。
姚啓也沒有堅持，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把行李箱拖到門口，忽然轉過身來，看向自己。
二人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眼裏湧動着的東西各自落入對方的目光之中。終于姚啓笑了一笑，朝林銳擺擺手說：“林銳，再見。”
其實人生中的別離很少是如同電視劇裏那樣的生離死別，反而常常只是一句話，一個轉身的事情。這樣的事我們每天都在經歷着，只是需要分開的對象不同而已。但不管對象是誰，總要有人先開口說出“再見”這兩個字，一旦說出了，其他的一切也似乎變得簡單起來。
然而姚啓話音剛落，林銳就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幾步沖過來死死地抱緊他。姚啓身體在他的臂膀裏，顯得異常的瘦削。林銳心中痛了一痛，卻很快放開了他，又背過身子走到門邊。
“你自己保重。不要等我。”然後就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姚啓站在原地，看着已經關上的門，聽着走道上行李箱拖動到聲音漸行漸遠。他好像忽然清醒了一般，這才意識到，林銳，已經離開自己了。
就在這一句“再見”，一個轉身之中，他們就已經不再屬于彼此了。
他身子一軟，跌坐在床邊，忽然開始大笑，但笑着笑着就變得淚流滿面。這麽多天刻意壓制住的情感，因為這一刻的觸動而全部爆發。心口仿佛萬箭穿心一般，疼得讓人幾乎發狂。
姚啓彎下身子，把臉埋進了枕頭裏，雙手死死地抓住床單，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只是，所有歡愛的記憶連，同着這枕頭上的味道立刻湧入腦中，姚啓忽然站起身子，踉跄着退出幾步，仿佛這樣就可以逃離那些記憶一般。最後，他發現這整個房子裏的每一個東西，都已經深深地打上了他是如此想要忘記的回憶。
這是一種折磨。姚啓忽然轉身，沖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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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淩晨幾點了。天上下着雨，地上也已經濕漉漉地一片。
姚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身上的錢已經沒有了，所以他不得不從酒吧裏出來了。
走了幾步，頓住步子擡頭看了看天。深重的天色因為下雨而顯得更加黑暗，嚴密得透不出一絲光線般黑暗。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打在自己的眼睛裏，有點冰涼。忽然揚起嘴角笑了笑，覺得此刻就好像所有言情劇裏面的必備場景一樣，一個傷心的人總會遇到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仿佛這樣就能找到一個人陪自己一起流淚一般。
雨下得很大，打在地上發出連續不斷的聲響。姚啓地近乎本能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走，不知道是醉酒，是下雨，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只覺得自己已經有些看不清街上的景象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已經走到了什麽地方。朦胧間，只感到遠處有一點明光。他頓住了步子，慢慢地轉過頭看去。
雨太大了，發現自己幾乎睜不開眼，于是伸出手擋在了眼前，繼續朝那個方向看去。
終于，他看清了，那是一輛卡車。
卡車朝他急速駛來，是他唯一看清的那個瞬間。
一陣急促的剎車之後，自己的視線裏，便只剩下昏暗的天色。雨水依舊落在臉上，落在眼睛裏，感覺有一些冰涼。但身體中，卻似乎有溫熱的液體在流出，仿佛是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只是自己此刻也沒辦法看了。
那一瞬間，姚啓發現自己心裏居然沒有悲哀。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揚起嘴角笑一笑。
可是他不能。腦海中很多畫面一閃而過，卻也來不及一一回應了。只在意識的最末端，剩下林銳的一句話在腦海中反複萦回：“我想，我不會那麽容易忘記你的。”“不過……時間也許會改變一切，也說不定。”
林銳，如此看來，我要記住你一輩子了。
因為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去忘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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