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日下午, 書院沒有安排課, 于是中午下課之後, 韓青梧便與杜惟約好, 一起去城中的韻音書齋。那裏說是書齋, 卻也出售一些樂器, 皆因書齋的掌櫃, 他精通音律,他那裏的樂器,都是價格适中, 卻質量上乘的,學子們去書齋,不光能買到書籍, 筆墨紙硯, 還能選到一把趁手的樂器,一舉兩得, 久而久之, 韻音書齋便在惠州城中聲名遠播。

韓青梧與杜惟到書齋的時候, 正是中午的飯點, 店裏連小書童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只有一位書生打扮的少年,正站在鋪子右側, 擺放着幾張七弦琴的琴案前,看着擺在中間的那一張。

許是聽見他們進來的聲響, 那少年轉過身來。

他有些瘦弱, 眉目清秀,穿着與韓青梧和杜惟相同的靛青色的圓領衫,腰上系着同色腰帶,頭上帶着玄色儒巾,分明也是青山書院的學子。

開課才不過幾日,韓青梧與杜惟都還沒将同窗認全。

青山書院與民辦書院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将同科的所有學子都放在一起教授,在書院裏,還需要經過一輪測試,然後按照成績的好壞,分為甲、乙、丙等班級,一般一個班級有十二人左右。

這只是初進學院的測驗,而後每三個月一次小考,兩次小考之後,再按照考試成績評估,再次分班,如此一來,同窗的學子流動性也較大。并且若是進入排名最後的那個班級,且三次評估後,都沒能從那裏出來的話,那便不能在青山書院繼續求學了,書院必須保證在院試中有九成以上的中榜率,因此大家都卯足了學習。

這期同科進入青山書院的學子共有四十八名,分班測驗結束後,分為四個班,其中甲班有八人,乙班十五人,丙班十三人,丁班十二人。

韓青梧一直沒有放松學業,即便在過年時,也是日日手中拿着一本書,夜間還與顧瑜一起學習,複習白日所學過的內容,是以在這次測驗中,反而比府試發揮的還要好,他不出意外地進了甲班,由于今年是戊戌年,所以他的班級名稱為戊戌甲班。

杜惟在府試之後便有些松懈,因着過年,顧瑜便沒有去鋪子,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杜惟便要幫着幫他爹打理酒鋪,久未碰書本,這次測驗,被分入排名最後的戊戌丁班。

韓青柏自從知道韓青梧也進了書院之後,便卯足了勁,過年也沒有放松自己,在這次分班測驗中,也進了甲班,又和韓青梧同窗了。

而此時書齋中的少年,韓青梧與杜惟都不認得,也不知是否與他們同科,便與他拱了供手,算是招呼過了。

按理說那少年便也與他們拱拱手,便算是回禮,可那少年見他們與自己招呼,竟接連後退兩步,而後低下了頭,便再沒擡起來。

“……”杜惟有些無語地看着他,拿胳膊肘捅了捅韓青梧,“這是什麽反應?我一直覺得我們也算的上玉樹臨風啊!”

韓青梧笑了,他一把勾住杜惟的脖子,将他攬向另一側的琴案,“趕緊挑琴吧,買好早點回家。”

兩人遂走到那少年旁邊,開始看琴案上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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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銘朝的院試內容只考經史,不考除書之外的其他五藝。但對于禮樂禦射數,各地的書院都有自己的考核,且這五藝必須在院試之前全部通過才行,這是為将來院試過後,進入國子監而預備的,若是這五藝的成績不甚理想,那麽将來即便通過院試,怕也進不了國子監學習。

入學測驗,經史方面的知識掌握是最為重要的,其餘的禮樂,騎射和數學是在書院裏才開始學的,只不過有好些家中比較富足的學子,從小便開始學習了這些,起點自然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學起來便更加輕松。

韓青梧與杜惟年幼時,韓元豐與杜有源也請過先生教授他們七弦琴,只是這兩人年幼時太過頑皮,根本坐不住,琴都被他們弄壞了幾張,卻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彈不出,韓元豐與杜有源只得作罷。

但如今不同了,樂器也作為考核內容,他們只得認認真真的,重新開始學習,這夫子布置的第一次作業,便是買一張七弦琴,平日裏用來練習。

杜惟在琴案前來回看了兩遍,也不知這琴該如何選,又礙于那少年直直地杵在琴案前,多少有些影響,他也看不真切,便對韓青梧道:“這店裏也沒有小書童招呼,我去看看掌櫃的在不在,讓他給我們推薦一下。”

韓青梧對琴也不了解,便道:“好,那我先去那邊看看書。”

杜惟便往店鋪內裏走去,韓青梧轉到書店另外一側的書架前,去看書齋新進的書籍。

書齋臨街,正午時分街上往來的行人也不少,外面的喧嚣襯得店內更加的靜谧。

韓青梧手中捧着書,站在書架前看的逐漸入了迷,忽然聽見身後一陣吵鬧。

“你就不能站過去點嗎?你站在這裏,我們還怎麽挑?”

“……”

“跟你說話呢,你這人,倒是給個反應吶!”

“……”

韓青梧轉過身,見不知何時又進來三位,同樣身穿青山書院衣衫的學子,但其中一位他卻是認得的,正是他的堂兄,韓青柏。

與韓青柏一起的那兩人,好像是戊戌乙班的,個子稍高的那個姓孟,另一位好像姓于,韓青梧見過他們兩次,有點印象。此時那位孟姓少年,正對着那原先就在店內的少年大聲道:“你,擋住了我們要看的琴,能不能勞駕讓讓?”

他站着,貼的那少年很近,語氣不善。

少年似乎是被他吓到了,低頭縮在那裏,不動也不說話。

這時杜惟出來了,見此情景便走到韓青梧身邊,小聲問道:“怎麽了這是?”

韓青梧搖搖頭,他也不甚清楚。

他見杜惟一人出來的,便問:“掌櫃的呢?”

“他在裏面修琴,小書童也被他叫進去幫忙了,很快便出來。”

“好,那我們且等等。”

兩人說話間,那邊的聲音更加的大起來了。

“楊弘你是怎麽回事呢?你別在這裏給我裝聽不見!”

原來竟是認識的。

那名為楊弘的少年,已經被被逼迫的,後腰緊緊貼着琴案,頭低低的,不敢擡起來,看那模樣,似乎恨不得自己能縮進地裏去,卻還是站在那裏,也不讓開。

那孟姓少年已經失了耐性,伸手揪住楊弘的領口,就要将他往一旁拖。

韓青柏和另一人在說着話,同伴已經動手了,他卻沒有反應,沒事人一般站在一旁。

韓青梧本來不想管這個閑事,但楊弘本就個子不高,此刻被人揪住衣領,晃來晃去的,單薄的讓人有些于心不忍。

韓青梧微搖了搖頭,還是上前道:“同學,你好好說話便是,何必動手?大家同在青山書院求學,你如此動作,不甚妥當,若是被有心人看見,還不知會如何編排學院。”

“你讓我怎麽好好說話?”那人見韓青梧過來,他便松開手,“你也都看見了,這家夥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們的時間都很寶貴的,沒功夫跟他在這裏耗!”

如今大銘對于官員的選拔愈發的嚴格,雖然科舉沒有對年齡有限制,但這層層嚴格的選拔條件下,也只有青春正好的少年們,才有精力,有能力去參加考試,是以書院和國子監中,皆是年歲相當的青少年,若是在這個似青松般蓬勃向上的年紀,沒有博出好的前程,那麽以後便再沒有機會了,時間,金錢,精力上都消耗不起,成敗在此一舉,因此書院中學子們的壓力都非常大,對于時間也格外的珍惜,畢竟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韓青梧自是明白,他擡手,讓他稍安勿躁,然後上前一步道:“同學你好,請問你身後的琴是你已經選中的嗎?”

“……”

楊弘依然低着頭,沒有說話。

“你看,”孟姓少年又暴躁了,“我真是受不了他這娘們唧唧的樣兒,說話做事不能幹脆點?”

韓青梧沒有理他,繼續問楊弘,“你還好嗎?是不是不舒服?”

楊弘依然沒有反應。

韓青梧便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擡頭去看他。

楊弘沒防備他有如此動作,他轉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韓青梧卻突然發現,楊弘那雙大大的,似黑葡萄一般的眼眸中,噙着眼淚,眼眶泛紅,好像下一個瞬間,便要哭出來了。

他微微愣了愣。

韓青梧沒有想到,都這麽大的男孩子,別人也并沒有怎麽樣他,可竟然要哭了,如此看來,再配上他清秀的面容,還真是跟那孟姓少年說的一樣,有些娘們唧唧的。

韓青梧心中這樣想着,但面上卻沒顯露出什麽,只輕聲問:“你,沒事吧?”

楊弘看着他,嘴角向下彎了彎,似有無限委屈般,小聲道:“我害怕……我想要回家……”

“……”

并沒有人攔着不讓他走啊!

韓青梧耐心道:“你若是想走,走便是了。”

“可是……彤兒讓我在這裏等她,”說着,楊弘搖搖頭,“我不能走,我要等彤兒。”

韓青梧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彤兒’指的是誰,正待要問,卻聽得身後有道嬌俏的聲音,叱責道:“你在做什麽?不準你欺負他!”

接着,韓青梧被一道力量給拉了一下,他随着慣性向後踏了一步。

那力道并不大,韓青梧向後走一步,便穩住了身形。他直起身子,便看見一位豆蔻年華的姑娘,站在楊弘的面前,雙手微微向後護着他,眼睛卻看向自己,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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