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徐茂府邸, 書房。
徐茂與林遜之正在做新書的校驗, 顧瑜則在他們的對面, 臨窗的書桌旁, 心無旁骛的謄寫。
“篤篤篤……”書房的門忽然被敲響, 小厮在門外道:“老爺, 夫人讓您去一趟, 在前院花廳。”
“知道了,告訴夫人,我馬上過去。”說着, 徐茂将筆放下,又看了幾遍剛剛修改過的篇章,覺得沒有問題了, 才将它們放到書桌的一側收好。
他看向對面, 顧瑜正全神貫注的在寫着,又看看旁邊的林遜之, 他也寫完了需要補充的部分, 正在做最後的檢查。
徐茂正想要開口說話, 忽然又停住了, 擡眼看了看顧瑜, 怕會打擾她,遂放低聲音, 小聲道:“這書總算是趕在你動身前,全部校驗完成了。”
林遜之點點頭, 将筆放入筆洗清洗, 邊道:“萬幸!事出緊急,幸好将老師的書完成了,否則遜之真是過意不去。”
“你莫要這樣說,我完全能理解的,像曲先生這種不世出的大儒,雲游天下,行蹤一向是不定的,你也是這幾日才收到消息。此次你若是能在淮南見到他,于你是為大幸,若是能請他為你指點一二,受益頗多啊!待你出孝還要參加殿試,成敗在此一舉,萬萬不能松懈。”
“是,”林遜之起身,作揖道:“多謝老師教誨。”
徐茂虛扶一下,又問:“你何日動身?我為你踐行。”
“不用忙了老師,我後日便出發,想早些到淮南,也不知消息是否準确,要親眼見到曲先生才能放心。”
徐茂沉思了一會兒後道:“也好。一會兒你先不要走,且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好的,老師您先去忙。”
徐茂走後,書房又重新安靜下來。
林遜之坐下,又将全書的校驗稿全部整理好,待他做完這些,不由自主地,擡頭,看向對面。
對面是書房的窗戶,四扇雙開的大窗,窗外是個內庭院。徐茂懶得打理,直到前幾年才不知從哪兒移來了好幾株竹子,現在竹枝竹葉竟都從旁邊伸到了窗前,郁郁蔥蔥的模樣甚是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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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屋內看出去,只能看見竹子延伸過來的部分,一簇簇的彎成一個半圓的弧度,看書看的疲累時,看兩眼青翠碧綠的竹子,很是放松。
林遜之的視線,在窗外綠竹的枝葉上轉了幾圈,最終,還是落在了窗戶旁邊,她的身上。
顧瑜的書桌,與林遜之他們的大書桌呈垂直的角度,從他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顧瑜的側顏。
卻是這嬌俏的側顏,也看的不甚清晰,藏在明明暗暗的光影中,與窗外青翠的竹子相應成一幅清新的畫卷,讓林遜之如何看,也看不厭。
只見顧瑜書寫的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最後竟然停住了。
她認真地又讀了兩遍正在謄寫的篇章,而後微微歪着頭,像是在思考的樣子,便連手中的筆也忘記架上了。
林遜之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他知道,她這是又碰到了不解的地方。
顧瑜這段時間在學業上的進步飛速,已經幾乎都不需要來問他問題了,這着實出乎他的意料,也為她高興。他見過的姑娘雖不多,但顧瑜真的算是女子中,既聰慧好學,又踏實肯下功夫的。
若她一直保持如此在學業上的努力,假以時日,她定然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姑娘。
但自己,怕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林遜之的神色中,有些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落寞。他默默的坐了一小會兒,然後從書桌旁取了三本,他從家中藏書中,精心挑選出來的書,走到顧瑜身邊。
“顧姑娘,可是遇到難題了?”
“啊,林先生……”
顧瑜正在想,現在正在寫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明明昨晚青梧哥哥給她講過的,但她現在就是想不起來了。不妨現下被林遜之這樣忽然打斷,徹底想不出了。
她對着林遜之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正在寫的這句話,我不是太明白是什麽意思,正在想呢。”
“我幫你看一下?”
“好,”顧瑜起身讓到一邊,“多謝先生。”
林遜之站在椅子的另外一邊,拿過那張篇章,浏覽片刻,便将它放到桌子中間,兩人中間隔着一張高背椅,他稍稍探身,指着上面的句子道:“這句話其實不難,只不過這裏有兩個生僻字,有另外隐藏的含義,若是不知道的,便不明白整句話的意思了。”
林遜之見她在認真的聽,便又繼續給她講解。
他的聲音很溫柔,句子背後的含義被他娓娓道來,讓人有種‘啊,原來竟是如此’的感覺,記憶的尤為深刻,顧瑜這次真聽得是徹底明白了。
待林遜之解釋完畢,顧瑜對他福了福,“我這下是完全弄懂了,多謝先生。”
林遜之微微颔首,望着她,淺淺笑了。
“那我繼續謄寫了,今日的就快寫完了。”
“嗯。”他見顧瑜便要坐下,又說道:“顧姑娘,我原來說過,要帶書給你看的,今日我拿了三本,不知是否合你心意?”說着,他将書遞了過去。
“您還記得呢?”顧瑜接過書,“《烏斯臧語言集冊》,《海外異聞錄》,《烏斯臧山河地理志》。哇,都是我喜歡看的。”顧瑜看見這三冊書就有些愛不釋手,尤其是那兩本關于烏斯臧的語言集冊與山河地理志,一本是關于烏斯臧語言的,還教授如何說烏斯臧話,另一本是關于烏斯臧的風土人情,地況地貌,這兩本書真是太難得了。
顧瑜越看越歡喜,“林先生,我太喜歡了,謝謝您,我一定好好的看,絕對不會把它們弄壞,等一看完我便還給您。”
見她這樣開心,林遜之覺得很值得,他笑着說:“你一直都想了解大銘以外的國家,那便先從烏斯臧開始吧,它與大銘接壤,是離大銘最近的一個了。”他頓了頓又說:“這三本書是送給你的,你慢慢的看,就不用再還給我。”
顧瑜沒想到這竟然是送她的,好端端的送她書,她可不敢收啊!
她将書慢慢推到林遜之面前,“無功不受祿,先生好好的便送這麽難得的書,我不能收呢!”
“這三本書我已經看過了,而且我後日便要離開惠州城,還不知何時會回來,也許此後便再沒有相見的機會,這三本書……這三本書,便作為你我這段時日一起共事的紀念吧!”
“先生要走?”
“嗯,前兩日收到同窗消息,當世大儒曲先生會去淮南游歷,我便想去拜訪一下,然後便去京都,準備殿試了。”
“如此,是好事,那我便祝先生此去一路平安,金榜題名!”
“謝謝。”林遜之又将那書推了過去,“這些書便送與你。”
他既說了是留作紀念,她再推卻便不太好了,顧瑜大大方方的收下,“多謝先生,我會認真讀的。”說完,顧瑜忽然想到,人家都送了東西給她,她沒有回禮啊!
顧瑜想了想,道:“不知先生後日何時動身?我也想準備一個小禮物給您。”
聽見她也要給自己禮物,林遜之心中有小小的欣喜,但他并不想要街上随便就能買到的物品。他想了想,說:“姑娘的字寫的好,不知道是否可以寫一幅字給我呢?”
“當然可以,這有何難。”
顧瑜便從旁拿了一張宣紙,将筆浸潤墨汁,思索一番,提筆在紙的右上角寫下‘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然後又在旁邊寥寥幾筆勾勒出山的形狀,山的旁邊是湯湯河流,河上一葉輕舟,舟上立着一人,乘風破浪一路前行。
待字稍稍幹了些,顧瑜便拿給林遜之,“還希望先生不要嫌棄。”
林遜之小心地接過來,細細觀賞。
顧瑜并未跟着老師學過畫畫,只是平日裏自己寫字多了,便随意地畫上兩筆,因此畫的只是一幅簡圖,并未有更多的修飾。但整幅畫卻更顯得古拙大氣,将山河的磅礴之感,旅人一人前行的勇敢顯露無疑。
林遜之很是喜歡。
他鄭重的道謝之後,将畫妥帖地收好。
這時徐茂回來了,顧瑜便不擾他們,又開始謄寫。
徐茂留林遜之是為了叮囑他一些細節,他将見到曲先生後要如何表現,要問些什麽問題,都細細說與林遜之聽,後者将老師交待的話一一記下後,便與徐茂和顧瑜道別,走了。
待顧瑜完成今日的工作,抱着小青桐走出徐府時,意外地看見韓青梧竟等在門口。
“青梧哥哥,你怎麽來了?”
韓青梧将小青桐接過來,“今日買完琴見時日尚早,便來接你們一道回去。”他抱着青桐,真覺得他重了好多,“這小家夥現在是越來越沉了,你還是将他留在劉娘子那裏,待我下學回去接他,就不用這樣帶着他來徐先生這裏,再抱他回家,如此太折騰。”
“沒事的,我都習慣了,劉娘子她兩個兒子回來,她還要做晚飯,便不能盡心盡力的照看桐桐,我不放心呢。”
韓青梧想想也是,便又道: “那你在徐先生這裏等我,我直接來這裏接你。”
“你回家還要做晚飯呢,早點吃完飯,還要看書,時間寶貴。不用擔心,若我真的抱不動了,便叫輛小車回去。”
他覺得這主意不錯,“那好,你就叫小車,可別像原來那樣為了省銀子,反正徐先生也是給了車馬費的。”
“知道了!”
往日林遜之基本上是與顧瑜一起出來的,今日韓青梧與顧瑜走了一段路,還沒見到他出來,便狀似無意地問:“怎麽今日沒見到林先生?他沒來嗎?”
“哦,我都忘記與你說了,林先生走了。”
“走了?去哪兒?”
“說是去淮南拜訪大儒,然後便直接去京都準備殿試。”
“哦~~”
韓青梧哦了一聲,然後見顧瑜并沒有顯出不舍的樣子,便沒再多說什麽。
倒是顧瑜,她走了兩步忽然想起剛剛韓青梧說買了琴,立刻拉了拉他的衣袖,問:“青梧哥哥,今晚可以聽你彈琴嗎?”
“……”
他還不會啊!
韓青梧猶豫了一下,說:“待我先練習一下,再彈與你聽可好?”
顧瑜也沒有勉強,只是小聲說:“……我本來想,要第一時間聽到的。”
韓青梧見她低着頭,攥着自己的衣袖,小小聲嘀咕的小可憐模樣,有些無奈地輕嘆口氣,“罷了,想聽便聽吧,到時別嫌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