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跟頭

正房裏,謝安坐在椅子裏,半彎着腰,胳膊肘撐在膝上。楊氏靠炕邊,慢慢給他講着。

這段故事并不長,沒多會就講完,楊氏話音落下,屋裏寂靜,就剩燭火燃燒的聲音。

半晌,謝安哼一口氣,直起背,罵一句,“就他娘的為這事,哭的跟個鬼似的。”

楊氏愣一下,“琬宜哭了?”

謝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濕透了,自己臉像只花貓。”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來,這丫頭臉都沒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樣子。”

楊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謝安攔住她,“早睡了,吃過飯了,現在可能正做夢呢。您甭惦記。”

楊氏嘆口氣,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開,萬一鑽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擰的更緊,“琬宜現在心裏肯定不是滋味,這孩子心眼實……”

“嗯,”謝安接一句茬,“想的還多。膽子又小,特別能哭。”

說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過,還挺乖的。”

楊氏睨他一眼,問他,“那你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謝安困了,眯眼打個哈欠,“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還有心思開玩笑,“大不了就舉家逃呗,天下那麽大,随便找個山頭兒貓起來,神仙老子也尋不着。”

楊氏沒理他這茬,沉默一會,說,“琬宜是個好姑娘。”

謝安“嗯”一聲,應一句,“我知道。”他又說,“要是她不好,我不會留她。”

楊氏看着他的眼睛,燭火暈黃下,黑亮溫暖。謝安自己沒有察覺,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有多舒緩溫柔。她笑一下,拍拍身邊被子,“你懂得就好。”

謝安沒察覺楊氏話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來,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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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應一句,又喚他,“明天有空你去和琬宜說說話,安撫她一下,別讓她太慌。”

謝安颔首,又往後揮揮手,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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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琬宜難得賴床,睜開眼時,天光早就大亮。阿黃也醒了,頭尾挨在一塊,蜷成個團卧她身邊。琬宜伸手觸觸額頭,全是冷汗,手腳發軟,她裹緊被子,一陣陣打冷顫。

楊氏正在外頭喂雞,咕咕叫着往地上灑玉米粒兒。鵝也扯嗓子嚎,嘶啞難聽的聲音,踱着方步走過她窗前。

一切都真實而生動,日光落在被子上,琬宜閉眼摸一把溫暖,總算緩過來一點。

她撐着手臂坐起來,動動僵硬的脖子,扶着炕下地。阿黃随她蹦下來,琬宜歪頭,沖它笑一下,問,“餓不餓?”

話出口,才覺得嗓子難受。昨個冷風吹太多了,她到底是受不住。

不多會兒,拾掇好自己,琬宜推門出去。院子裏翠菊還開着,粉嫩花瓣,裏頭黃蕊鮮麗,淡淡香味撲鼻。

楊氏聽見聲響,急忙從屋裏跑出來,到她跟前摸摸臉,聲音溫柔,“總算醒了,姨母留了粥,還溫着,過來吃。”

琬宜順從過去,想要幫忙,楊氏沒讓,只許她一旁坐着。今早上煎了小銀魚,尾巴都炸的金黃酥脆,阿黃在一旁動動鼻子,楊氏瞧見,拎一條扔地上,笑罵一句,“饞鬼。”

粥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裏頭加了薏米和蓮子,綿軟糯爛,入口即化。楊氏坐她身邊,看她小口慢咽,過一會兒,伸手愛憐摸摸她頭發。

她說,“琬宜,你別擔心,這裏就是你的家,誰都不會不要你。”

琬宜手上一顫,偏頭,對上楊氏溫和的眼睛。

楊氏擦擦她眼角,哄勸,“謝安昨個和我說的對,你現在是琬宜,不是沈湘潆,過了這許久,衣着樣貌都變了許多,誰認得出你。臨安離京城遠得很,府兵都歸屬于本縣城,有謝安在,不會多事的。再說,就算是京城不嫌麻煩,遣了個大臣來,挨個地方搜尋,他手裏就一張畫像,寥寥幾個墨點子,能查的出什麽。”

“姨母……”琬宜抿抿唇,撲進她懷裏,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什麽客氣的話都不用說。”楊氏拍拍她背後,笑言,“我原來收容你,是因為你娘親是紀繡兒。我現在收容你,只因為你是琬宜。你在這好好呆着,安生過日子,便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了。”

她懷抱溫暖柔軟,不像謝安般寬厚,但同樣讓人安心。琬宜合上眼,臉貼在楊氏頸側,沉默環着她。

……飯後,楊氏到後院去拾掇園子,琬宜陪她一會,實在有些頭暈難受,便就回屋子躺下。

楊氏看她蔫蔫的提不起勁,心裏惦記,想去給她請個大夫。家裏離城不算近,這樣一來一回折騰着,少說也要快一個時辰,琬宜沒讓,就自己煮了碗姜湯。

楊氏以前風寒,請大夫開的藥還剩下些,她熬了給琬宜,喝下又睡一覺,果真好多了。

再醒過來日頭快落,身上衣裳都被汗黏着,不舒服,廚房有熱水,楊氏幫着她弄好,洗個澡,又窩進被子裏。

屋裏又只剩她一人,琬宜側身躺着,臉挨着枕頭,把被子拉到眼下。阿黃乖巧坐在她旁邊,一下一下舔着爪子。琬宜看它一會,手指伸出去,悶悶逗它,“幫我也舔舔好不好?”

阿黃脖子歪一下,順勢倒下去枕她手腕上,用齒間輕緩磨她的手心。舌尖濕潤,酥麻癢癢。

琬宜心情本還有些低落,被它這樣一鬧,好了不少。

她看着阿黃脊背,過一會兒,眼睛因困倦慢慢合上。眼前世界變的模糊,過往種種在心頭閃過,她病着,頭暈,胡思亂想。

楊氏把院裏的雞鵝趕進籠子裏去,各種叫聲吵鬧一片。琬宜忽的輕笑一下,手指勾勾旁邊大貓的下巴,低聲道,“阿黃……你說,我的命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錦衣玉食十幾年,一朝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從雲端跌到塵埃。我本以為我活不成的,可現在,又被人金枝玉葉一樣寵着了……”

半晌,她蹭蹭它耳朵,嘆一口氣,“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當初來這裏……”

屋裏沒點燈,窗外天光漸漸暗下去,低語漸漸消失,阿黃側臉看她一眼,琬宜已睡着了。

地下碳爐裏火星閃爍,盤旋出淡淡煙霧,一室溫暖安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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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回來的時候,漫天星辰。楊氏在廚房裏坐着摘菜葉子,鍋裏咕嘟嘟煮着湯。謝安拴好馬進去轉了圈兒,沒看見想找的人,再退出去瞄一眼偏房,燈滅着。

他心裏一緊,擰眉,“娘,琬宜哪去了?”

楊氏淡淡掃他一眼,“把心咽回肚子裏吧,人沒丢。”

謝安一滞,臉上有點挂不住,“……我又沒問這個。”

“那你問哪個?”楊氏笑一下,仔細觀察他面色,看謝安實在快急了才松口,“琬宜身子不舒服,屋裏睡覺呢。睡了挺久了,想着也快醒了,你去看看吧。”

謝安“唔”一聲,摸摸鼻子,趁着楊氏下句話還沒出口,趕緊轉身離開。

楊氏動作一頓,看他匆忙背影啼笑皆非,折了葉梗子扔地上,喊他,“你跑什麽,我又不擠兌你。”謝安腳步沒停,她含笑補一句,“你動作輕點,別吓着她。”

……推門進去,琬宜果真在睡。阿黃醒着,綠眼睛晶亮,盯着他瞧。

謝安瞪它一眼,本想着立刻就出去的,可思索一會,還是沒忍住走過去看看她。他輕手輕腳蹲她邊上,迎着月光看看她的臉,手指搓了搓,試探地捏着被角給她蓋嚴。

琬宜剛洗過澡,頭發沒梳,散在枕邊,盈盈淡香。屋裏黑,就窗邊灑進來一點點光,但卻更顯得她臉頰嫩白。下巴尖翹,養胖了不少,微微帶一點肉兒,唇微張着,緩緩呼氣。

謝安一腿跪在地上,手扶着炕沿支撐住身體,眼睛不受控制地順着脖頸滑下,落在她肩頭。瘦弱纖細的骨架,領口被弄散了,傾斜着,露出一條緋紅細帶。

細帶延伸進亵衣裏面,下面景色……

心底忽的泛起股從未有過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一道熱氣沿着脊背竄上來,謝安艱澀吞一口唾沫,這才驚覺嗓子已經幹啞,渾身燥熱着,煩悶說出不話。

他喘息急促,倉皇別開頭,眼睛緊緊閉一下,而後猛地站起。幅度太大,衣角勾住旁邊櫃上茶杯,杯子墜在地上,嚓的一聲脆響。

謝安心裏一驚,下意識歪頭看她,對上琬宜的眼睛。

她才醒來,睫毛顫顫的,神智還不清明。謝安不敢動,也不敢再看她,轉臉盯着對面牆上某一點,垂在身側的手指攥成拳。下巴繃緊,喉結滾動一下。

過半晌,他才發現不對勁。她太安靜了。

側過頭,果然看見她蜷成一團的樣子。蒼白憔悴的,輕輕嗚咽一下,額上細汗閃爍。

謝安心裏咯噔一下,也顧不得其他了,扶住她肩膀,輕聲安撫,“琬宜……怎麽了?”

她吸吸鼻子,喃喃一句,“我好冷。”

謝安手指摸上她額,觸感溫熱,并沒燒太狠。他斂着眉,再把被子往上扯點,護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而後急急出去找楊氏。

……屋裏亮起來,琬宜下意識眯一下眼。謝安坐她身邊,伸手護住她眼睛。

楊氏伸手進被子感觸琬宜身子溫度,見他動作,側頭奇怪看他一眼。

謝安抿唇,嗓音暗啞,“做什麽?”

楊氏勾一下唇,手抽出來,重新掖好她的被子,“不做什麽,只以前可沒見過你這麽細心。”

謝安心裏急,沒理會她的意味深長,着急問一句,“琬宜病的厲害嗎,用不用去找個大夫?”

“只低燒,沒什麽大事。炕再燒熱點,出一身汗,明早上就好了。”楊氏拿着小鈎子把旁邊燭火調的暗一些,偏頭,“我再去煎點藥,你就在這兒呆着?”

謝安沒說話,楊氏笑一下,自己給他尋個理由,“咱家櫃裏有個湯婆子,你去灌了熱水暖她被子裏,琬宜能再舒服些。”

她說完就走了,謝安看她背影從窗前消失,往琬宜身邊再湊一點,指頭拈去她鼻尖的汗。他鼻子裏哼一聲,低低嘟囔,“廢物玩意兒,吹吹風就成這慫樣了,還得爺伺候你。”

琬宜聽不清他說什麽,腦子裏亂糟糟的,有點煩,幹脆歪了頭不搭理。謝安看她的樣子,半點不覺得惱,反而輕笑一聲,他捏捏她下巴,哄一句,“等着,給你拿好東西去。”

這次琬宜聽清了,她半睜開眼,瞧着身邊高大身影,含糊不清吐一句,“那你快點回來……”

幾個字,奇異地,謝安便就覺得心滿意足了。他食指勾一勾她臉頰,輕聲道,“乖點,我很快。”

拿着湯婆子回來的時候,琬宜又睡過去了。謝安叫她幾聲,她也沒反應,他擰眉,幹脆把她被子掀起一角,自己放進去。

熱燙的感覺讓琬宜舒服嘤咛一聲,她下意識抱緊湯婆子,身子扭蹭一下,然後翻了個身。謝安正欲将手抽回來,可剛退一半,便就因為她的動作被壓在了身下。

琬宜的亵衣因為胡亂動作往上卷了一層,細嫩腰肉露在外面,毫無阻擋地貼在謝安手背。因為低燒,她肌膚比平常更熱,滑膩柔軟像是蛋清兒。謝安呼吸一頓,腦子裏瞬間嗡的一聲。

琬宜嫌他骨節太硬,小幅度動幾下,沒躲開。她難受,就用手指捏住他腕子,死命往外拽,但是自己又壓着,一來一回,謝安手臂半分沒移動,琬宜卻急了,哼哼着帶了哭音。

謝安視線凝在她臉上,看着她委屈癟起的唇,太陽穴一突一突地往外跳。他忍了一會,實在受不住,低吼一聲,“別動!”

琬宜被吓到,頓一瞬,惺忪掀開眼皮看他,“謝安……”

沒人回應,她眼睛稍微偏一偏,意識到腰下的手是他的,但意識恍惚,并沒覺得這有多難堪不對勁。琬宜咬咬唇,食指動了動,撓撓他手腕,又叫一句,“謝安……”

身邊男人終于有了動作,另一只也伸進去,輕輕扶着她腰擡起,把右手撤出來。謝安緩了好一會,才應一句,低低應一句“嗯”。

他半跪在炕邊上,俯身将額枕上手臂,等着背上熱汗退下。

見他愛理不理的樣子,琬宜輕輕嘆一口氣,在被子裏環住膝蓋,蜷成一團。

過半晌,旁邊人一直沒有動靜,懷裏湯婆子熱燙,她也緩過來了不少,這才慢慢回想起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謝安手指按一按額角,緩緩吐出一口氣,直起腰。可擡眼就對上琬宜震驚的雙眸。他心下一凜,問她,“看什麽呢?”

她嘴唇顫了顫,因為幹澀,有些地方陰出絲絲血跡。謝安頓一下,用手指沾點旁邊杯裏的茶水,想給她潤一潤。

琬宜深吸一口氣,看他湊過來,手不經腦子思考就擋了出去,正好推他胸上。

謝安根本沒防備,本來蹲着就不穩,被她用足了力氣一推,不受控制往後倒去,撲通一聲。

再緩過神來,他發現自己正躺地上,手撐着地坐起來,琬宜正緊張看着他。謝安用舌頂一頂腮,半天沒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琬宜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神色,快哭出聲。她重新縮進被子裏,緊緊攥住被角,小聲喊他名字,“謝安……”

她舔舔唇,嗚咽,“我不是故意的……”

燭火愈來愈暗了,快燒到頭,飄忽不定。謝安手指抿一下鼻子,挺身站起來,走過去,手臂撐在她身子兩側。琬宜不敢看他,緊緊閉着眼,大氣不敢出一聲。

看她這幅樣子,謝安心中五味雜陳。想他在臨安也是號人物,道兒上混了十幾年,拿過刀提過棍,砍過別人,被人砍過。但是,今天第一次被人推了個大跟頭。

還是個女人,一個病恹恹的女人。

他呼吸粗重,噴灑在她頸邊,琬宜悄悄把眼睛掀開一條縫,看見謝安的黑亮眼眸。

他咬牙切齒,“沈琬宜,你他娘的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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