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道歉

平日裏, 家中就琬宜和楊氏二人,都是沉靜內斂的性子,院裏大多時候只有雞鵝的聲音。謝暨還是少年心性,上蹿下跳,給家裏帶來不少生氣。

可琬宜覺得, 他還是安靜些的好。

見到楊氏後,久別重逢的母子二人自然噓寒問暖, 溫馨了一段時間, 但沒過一會兒,淚眼婆娑的謝暨就變了個德行。

楊氏在正房納鞋底, 琬宜放了個蒲團在房檐底下曬太陽, 看着正興致勃勃把阿黃圈在懷裏搓圓捏扁的謝暨無奈。

阿黃懶得理他,閉着眼睛哼都不哼一聲, 見狀, 琬宜也不多事去管。她待的無聊, 到房裏拿個話本出來看, 可就這一出一進的功夫, 謝暨卻連着阿黃都沒了影子。

她心裏咯噔一下, 以為他帶着阿黃出門到城裏玩去了, 可跑到門口一看,遠處并沒人影。琬宜不敢耽擱, 又拎着書把偏房廚房都轉了一圈, 還是一無所獲。

她抹一把汗, 剛要進屋去找楊氏, 就聽見頭頂上傳來懶洋洋一聲,“你找我?”

琬宜擡頭,謝暨正橫躺在房頂,胸上卧着雙眸圓瞪的阿黃。毛乍起,一看就是吓得腿軟的樣子。她倒吸一口氣,往後退遠點,喊他,“謝暨你快下來。”

房上人回絕幹脆,“我不!”沒等琬宜再開口,他又說,“這兒的太陽才足,跟你似的躲房檐底下,一點不暖和。再說了,什麽叫高瞻遠矚,這就是。”

滿嘴胡言亂語,歪理邪說。琬宜抿一下唇,手指着地面,“你下不下來?”

“哎我說,你什麽語氣和我說話呢啊。”謝暨挺腰坐起來,手背抿一下鼻子,揚着下巴,“我就不下來,怎麽着。”

琬宜快被他氣的心肝疼,謝安是混,但也沒他這麽不講道理,簡直聞所未聞。她把碎發撩耳邊去,耐着性子,“成,我不管你,你愛怎樣怎樣。但你把我的貓還給我。”

阿黃聽出來這是叫它,嗷嗚一聲,急三火四往外爬。謝暨皺眉看它一眼,本來不想管,但又怕它掉下去,伸手拎它後頸皮又給抱懷裏。

阿黃是個外強中幹的,站那麽高往下看,抖的差點暈過去。

謝暨察覺到它哆嗦的肚皮,咽口唾沫,也覺得自己好像略微是有那麽點過分。但琬宜站下面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他好面子,又梗着脖子不想承認,“貓是跟着我爬上來的,憑什麽還你……”

話音裏嚣張氣焰到最後弱了下去,但神态依舊傲慢。琬宜素來脾氣好,就算對着謝安都沒真的生過幾回氣,這次卻差點眼裏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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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書往地上“啪”的一摔,胸前起起伏伏,“謝暨,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把貓還給我。”

謝暨被她的動靜吓一跳,下意識把懷裏阿黃抱的更緊,他脊背挺挺,又想拒絕,“我不……”

琬宜昂着頭,“你再說一遍?”

……謝暨面上平靜,內心裏呲牙咧嘴。

這女人,剛才還像只小白兔,可現在張牙舞爪好像大灰狼。他娘在信裏一直跟他說家裏來了個溫柔又好看的小姐姐,現在看來,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兇。

兩人正僵持着,門口突然傳來噠噠馬蹄聲。謝暨眼睛一亮,遠遠望見馬上的人,扯着嗓子氣吞山河喊了聲,“哥!”

楊氏被驚動,從正屋出來,看見這情景,也吓了一跳。她急喘兩口氣,眼睛瞪起來,手指着謝暨罵,“小王八蛋,你痛快給我滾下來,要不別怪我不客氣。”

琬宜看着謝暨瞬間苦下來的臉,覺得心裏暢快許多。她低頭把地上書撿起來,封皮兒上撕裂了一條口子,琬宜有點心疼,拍拍上面塵土,沉默抱在懷裏。

謝安動作利落,拴了馬很快進院子。看見他身影,謝暨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撕心裂肺,“哥,你幫我把娘勸進去……勸進去我就下來,我怕她打我。”

楊氏疾聲厲色,“誰勸也沒用,混成這樣子,這頓打你遲早得挨。”

琬宜神色未變,只盯着謝暨眼睛,他察覺到,側臉看過去,裝腔作勢瞪她一眼。楊氏瞧見他小動作,氣的差點把手上鞋底甩上去,“謝暨你是不是有病?”

……謝安一直沒出聲,眼睛掃掃房頂上的謝暨,轉臉去拿琬宜手裏的書。

琬宜沒防備,手上驟然一松,偏頭對上謝安側臉。鼻梁高直,睫毛低垂,依舊是那副懶散樣子。她咬一下唇,裝作若無其事不去看他。

謝安随意翻了兩頁,看着封皮兒裂開的口子,淡淡問了句,“謝暨弄的?”

琬宜還記着謝安昨晚和早上欺負她的仇,沒說話。謝安垂眸,“嗯?”

琬宜別扭,小聲哼一下,“不是。”她雖然嫌棄謝暨,但也沒推給他,“……我自己摔的。”

“嗯。”謝安颔首,算是了然。頓了頓,笑看她一眼,“脾氣越來越大。”

琬宜擡頭,有氣無力說一句,“沒有……”

“成。”謝安沒聽她說完便就打斷。他眼神重新掃到謝暨身上,聲音輕輕,也不知對誰說話,“我慣着。”

……那邊,楊氏還在和謝暨交涉,但他現在正是不服管的年紀,在外半年無拘無束早就野瘋了,好說歹說都不聽。楊氏嘆一口氣,撫一撫心口,“越來越不好管教了。”

謝安扶着她肩膀,送她進屋子,在她耳邊道,“您別管,我來。”

楊氏猶豫一下,看他神色,還是點點頭。

房頂上,謝暨看着楊氏進屋子,興高采烈,以為自己平安無事了。他咧開嘴,順着旁邊梯子爬下去,阿黃如蒙大赦,還剩三尺高的時候跳到地上,連滾帶爬到琬宜腳邊,随即被輕柔抱起。

謝安往那邊踱兩步,擋他面前。謝暨眼睛亮晶晶,往前邁一步,剛想開口,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謝安勾着腳腕攔腰摔在地上。

謝暨四仰八叉正好躺她腳前,琬宜手背撫過下唇,掩飾着微勾一下嘴角。

這下,謝暨再傻也知道謝安動怒了,他扭扭腰腿動幾下,剛想爬起來,又被一腳踹到地上。

“……哥。”謝暨都快哭了,“你幹什麽啊。”

“管教你。”謝安腳尖踢一下他屁股,手勾過額角,淡淡道,“自己站起來。”

謝暨不願意,“我不……我起來又被你踹下去,多疼。”

謝安面色冷淡,“起來,我不動你。”

琬宜在一旁看着,謝暨腮幫子繃緊,好半天爬起來,無精打采站謝安面前。

謝安問,“錯沒錯。”

謝暨擡眼瞟一下琬宜,嘟囔,“錯了。”

謝安抱着臂,下巴微揚,“大點兒聲。”

琬宜別過頭不看他,耳邊響起謝暨不情不願的聲音,“錯了!”

謝安“嗯”一聲,謝暨以為他消氣了,剛要再蹦跶幾下,就被按着脖子扯到了琬宜面前。他吓得一趔趄,聽見謝安說,“道歉。”

琬宜一愣,沒想到他這麽認真,有些局促。面前謝暨眼淚巴巴的,她咬一下唇,給求了句情,“不用了吧,下次不犯就好了。”

謝安沒理,按着謝暨彎腰更低,眯了眯眼,“讓你道歉,聾了?”

謝暨本就害怕謝安,這麽一折騰一吓唬,肩膀縮縮,唇縫裏溜出兩個字,“錯了。”

“誰錯了?”

謝暨豁出去了,閉眼大喊,“琬宜姐姐我錯了!”

琬宜哭笑不得,扯扯謝安袖子,“好了好了,我早就不氣了,你松開吧。”

謝安這次聽了,松手往外推了一下,謝暨哼唧一聲,搖晃站穩。琬宜看着他那模樣,再想起那會兒的嚣張跋扈,心裏五味雜陳。楊氏說的對,謝暨是混世小魔王,天地不服,只怕他哥。

她怕再待下去讓愛面子的謝暨太尴尬,摸摸阿黃的頭,轉身回了屋子。

謝安望向她袅娜背影,直到合上門才收回視線,謝暨正委屈看着他,“哥……你怎麽幫着她這麽欺負我。”

謝安勾一邊唇角,手拍上他後腦,帶他回偏房,“知道那是誰嗎?”

謝暨學乖了,不敢造次,“琬宜姐姐。”

謝安鼻子裏哼一聲,“屁的姐姐。”走兩步,又聽他說,“那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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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謝安在,謝暨沒能折騰幾日,便就被提着脖領子扔去了學堂。他愁眉苦臉,但楊氏下定決心要好好教他規矩,也只能不情不願地去。

早上有謝安送,晚上到小九門去和謝安一起回來,謝暨連逃學都做不到。沒過幾日,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沒一點剛回來時大公雞的氣洶洶樣子。

琬宜樂得自在,日子和以往沒什麽差別,只多了一雙碗筷,多了幾件衣裳。至于謝安,因為賭場出了點小岔子,早出晚歸,和她幾日沒好好說一句話。

他是想說的,但耐不住琬宜躲,就只能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看她。眼神精銳像匹狼,偏又含些笑意,看的琬宜無所遁形,每看他回來就貓在屋子裏不敢出門。

晚上的時候,謝暨被逼着洗漱幹淨,窩被子裏看謝安喝酒。

小壺竹葉青,睡前抿一杯,安神助眠。他饞,舔舔嘴唇,也要。

謝安不反對,扔個杯子給他,由他自己倒多到少。謝暨興奮,披着被子坐他旁邊,像模像樣喝一口,被辣的“嘶”一聲。謝安瞥他一眼,只顧自己斜倚在凳子裏,懶懶撐着下巴。

謝暨貪杯,又一喝就醉,酒勁上來亂七八糟說胡話。他趴桌子上,問,“哥……你說你怎麽這麽沒出息,喜歡人家也不能這樣啊。啥也不幹,就從旁邊幹看着,還一點威嚴沒有,任她在你頭上作威作福……”

謝安一腳踹他身上,罵一句,“放屁,你哪只眼睛瞎,說點子鬼話。”

謝暨抹一把嘴巴,揚聲說,“人都不待見你。就你,還巴巴往前湊。”

謝安“啧”一下,巴掌揚起來,謝暨被吓得縮脖子,逃回炕裏頭。酒意壯膽,他覺着自己安全了,伸着脖子喊,“本來就是!”他哼一聲,“女人,就不能縱着!哥,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懂個窩瓜蛋子。”謝安甩個空杯子過去砸他腦門上,“再說了,誰從旁邊幹看着了,老子出手的時候非要當你面前?”

他舌頂一頂腮,又甩個杯子過去,“知不知道什麽叫有張有弛?還讀書,你讀個屁的書。”

謝暨小聲嘟囔,“反正,你就是被個女人欺負了,丢人。”

謝安橫他一眼,“老子樂意,關你屁事。”

“……”謝暨眼皮子睜不開,蒙頭躺下,“我和你沒話兒說。”

謝安哼笑出聲,睨炕上一眼,“話別撂太早,有你自己打自己臉的時候。”

“混脾氣。”過一會,謝安吹熄燈,“依我看啊,你嫂子能治得住我,也能治得住你。”

謝暨翻了個身,“不可能!你等着瞧吧。”

那邊,謝安手搭在額上,牽一下唇角,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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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傍晚,天邊紅霞遍布,夕陽溫柔。琬宜正蹲在院角鼓搗那幾盆翠菊,花還沒謝,葉子碧綠亮翠,她拿塊小布巾在手裏,挨片葉子擦的亮堂堂。

阿黃沒黏着她,跑去和白鵝厮混在一起。半個月前還你殺我砍的水火不容,現在就哥倆兒好了。阿黃縱身一躍趴到人家背上,鵝好脾氣地背着它招搖過市。

正走到門口,遇見氣沖沖回來的謝暨,鵝腳步一頓,停在那裏。謝暨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它腦袋上,吼一句,“好狗不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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