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反擊

城門就在眼前,高聳巍峨, 大敞着, 行人三兩, 外面是寬闊大路。琬宜走的累了,步伐緩慢,謝安低頭瞟她一眼,手裏東西盡數塞給謝暨, 帶着她快走幾步, “快些出城門,好背你。”

琬宜小跑着跟上他, 哭笑不得拍他手臂,“謝安你別鬧……”

謝暨吐掉嘴裏棗核,看他們背影, 氣哼哼提着滿手包裹跟上。

沒人再把那個告示放在心上,也沒人聽見旁邊官兵說的話。

穿官服的小個子粘好漿糊,又不嫌髒地手指蘸一點抿進嘴裏, 跟旁邊人牢騷道,“要我說,這就吃鹹魚蘸醬油,多此一舉。哎你說,人家那是多嬌貴一千金小姐,能跑咱們這鳥不拉屎地方?找個屁。”

大個兒的打個哈欠, 底下踹他一腳, “就你話多, 磨叽好像老娘們。上面下來的指示,咱不做等着掉腦袋?不過也沒多麻煩,縣老爺根本沒把這事兒往心裏去,能不能派兵都不見得,就應付應付罷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多走個過場,年節期間,誰會多餘心思關心這個,瞟一眼了事。

吵吵鬧鬧中,有一人笑着指一指,“瞧這姑娘,雖看不太清眉眼,也能覺出是個清秀小娘子,氣質通透,難得。”

高個子抹平牆上告示褶皺,着急回家吃飯,笑着拍一下那人肩膀,“得了,再好看你也見不着啊。餃子該煮熟了吧,是時候回去陪老娘和媳婦兒咯。”

話落,具都哄笑起來,人群作鳥獸散。

過一會,暗色籠罩街口,那裏就只剩一人。桃色裙衫,仍舊駐足盯着畫像瞧。

謝芙喃喃念着旁邊寫着的名字,沈湘潆。

畫技拙劣,并不能清晰分辨出五官模樣,只眉目間溫婉感覺似曾相識。忽然間,她心思一動,終于聯想起琬宜。謝芙手指在身側攥緊,又放松,輕輕摩挲過畫上女子眼睫。

她想起,先前打聽琬宜來路時,旁人對她說,那是楊氏的遠方外甥女兒,家裏受災,來逃荒。誰都信以為真,但謝芙不信,楊氏姊妹一人,何來的妹妹?

先不論這被通緝之人是否是琬宜,她的出身,始終存疑。

而謝芙也不想放過這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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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手攏進袖子裏,轉身往回走。這條街并不繁華,夜晚時幾乎沒有亮光,謝芙孤身一人,即便穿着再鮮亮,背影也只剩孤寂。

到了現在,就連謝芙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麽了。她嘴上不願承認,但心知肚明,謝安和楊氏不會接受她,就連謝暨也不會,謝家她回不去。但是她就是不甘心。

越到喜慶的日子,越是人家三兩成群,歡笑和樂的日子,她心中的郁意就越會被無限放大。

謝芙不覺得自己咎由自取,但嫉妒人家美滿幸福。尤其是今日,瞧見琬宜和謝安相攜穿梭于集市。明明兩人之間并沒什麽出格舉動,但只并肩而行,都能讓人覺得無比親密,那般理所應當。

她管不住自己的腿,紅着眼跟他們許久,卻不敢湊近。直到謝暨也來,他們一起回家。

不知道是什麽情緒在她心中被點燃,燒成一團旺火,恣意灼燙。而心裏那根弦,早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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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年三十。

琬宜昨日回去便就和楊氏商定好菜譜,今天特殊,她來的第一年,要做許多好菜。琬宜廚藝不精,楊氏操刀,她打下手。

年節,她過了十六個,卻第一次這樣有滋有味。早上一睜眼,便就覺得期待喜悅。

重頭戲在晚上,楊氏拍板,說不能頓頓吃那麽膩,早上就水煮白菜,辣蘿蔔條,另煮一鍋稀粥。琬宜覺得挺好,清粥小菜也有自己的味道,她不挑食,照樣吃的香。

謝暨不樂意,趁着琬宜不注意進去偷臘肉,被謝安當場逮住,一腳踹門外去,摔個狗吃屎。

琬宜聽見響動,回頭看,有點心疼。她搡謝安一把,“你怎麽這樣,和孩子較什麽真兒。”

謝安不為所動,只顧着把帶着涼氣的手往她脖領裏塞,“孩子個屁啊,比你都高了,你怎麽就知道慣着他。”

琬宜被凍的跳腳,拽着他手腕往外拔,謝安更不樂意了,“你為什麽就不知道慣着我?”

琬宜一滞,瞪他一眼,“你比謝暨還高,更不需要人寵。”

“鬼話。”謝安作勢擰她耳朵,“瞧你這小樣兒,給個梯子就能上天了,逼急了爺,遲早跟你振夫綱。”他笑着夾起她腋下,用鼻子去蹭她臉頰,“保準你哭着求,就說,謝安哥哥我錯了,謝安哥哥最好了……”

琬宜受不了,指甲去抓他脖子,“你有病吧你?”

謝安正色,“沒病。”頓一下,他又彎唇,往她下巴那裏湊,“乖琬琬,給個香兒。”

打鬧一通,謝安得寸進尺,琬宜被逼急了,抱住他頭咬他耳垂。

謝安癢的發笑,“得了得了,我認錯。”他摸摸她背後長發,又哄一句,“不是總念叨李記家的蹄膀,爺今天去給你排隊成不成?晚上買回家,就給你一人吃。”

琬宜總算松口,哼一聲,又說,“還想吃肉丸子。”

謝安點頭,俯身咬一下她下唇,“買,都給買。”

謝安今天本來是沒打算出門的,只天沒亮時春東便就跑來,說小九門今日上午要來一位大人物,必須要他在場。但問他是誰,春東又講不出來。

只說有個穿着富貴小厮模樣的人,遞了封信來,指名要見謝三爺。就說幾句話而已,不耽誤時間。謝安問他要信,春東滿臉委屈無辜,說昨晚喝多了,起夜時當草紙給用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去的。

謝暨也得出門,書院先生太負責,過年也給留了作業,寫一首五言絕句,表述一下自己這段日子的心情,三十交去,先生給點評。但他近日盡和付邱時厮混,想起這個的時候已經半夜,喪着臉去找琬宜,二人折騰好久,總算弄完。

為此事,謝安一早上都對謝暨沒好氣兒。

吃過早飯,又待一會,兄弟二人商定好一同進城,各自辦完手頭事,再聚在小九門,一同回來。琬宜把食盆放籬笆裏,轟着雞鵝去吃,自己撩了裙擺邁進去撿蛋。

一共五個,她用兩只手握着,還是溫熱的。

謝安領着謝暨出去,路過琬宜的時候停下,和她打個招呼,“我午時左右就能回來。要是做飯早,你就少吃點,要不好吃的吃不下。”

琬宜“唔”一聲,邁出籬笆,快走幾步到他身邊。謝安笑,食指曲起彈一下她額頭,三人一同走出去,随後謝安和謝暨上馬,沖她揮揮手,絕塵離去。

隐隐約約,能聽見謝暨的抱怨聲,“哥,什麽時候再買一匹馬……二黑老了,載不動咱倆了。”

謝安反駁,“那為什麽載你嫂子的時候依舊跑的飛快?”

……那邊身影漸行漸遠,琬宜腳尖在地上磨蹭一下,握着蛋回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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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動針線,家裏早就收拾的幹幹淨淨,被褥全換了新的,梁上也都打掃幾遍,沒別的活兒可幹。琬宜趁着太陽還不錯,抱着阿黃在門口看話本。

旁邊一桶水,帶着冰碴子,裏頭兩個烏黑凍梨。

謝安不許她吃這個,但琬宜沒嘗過,覺着饞,這倆梨還是央着楊氏偷偷給她弄的。

阿黃越來越沉,沒一會那肥碩屁股就壓的她兩腿發麻,琬宜把它丢下去,伸手揉捏一番。白鵝美滋滋走過來,阿黃樂颠颠跟上去,一鵝一貓相處的不錯,繞着院子走,逛大街一樣。

翻一頁話本,楊氏從屋裏出來。穿戴整齊,沖着琬宜拍一拍腰上錢袋子。

她穿一身暗紅襖子,擺子上琬宜給繡了大朵牡丹,看着竟年輕不少。楊氏心情大好,話音輕快溫和,與她說,“家裏雞都長大了,我昨個把這事給忘了,今天正好去上集買些崽兒,再養一批。”

琬宜去撈一個凍梨,放唇邊咬一口,問,“姨母怎麽不買豬崽兒,我看人家都養豬。”

“不養那個,又醜又臭的。別人家是為了賣肉換錢,咱們又不缺那幾兩銀子。”楊氏摸摸她臉蛋,“姨母走了,你好好在家裏呆着,覺着冷了就趕緊回屋。”她笑,“等着姨母回來給你做好吃的。”

琬宜樂,站起來送她出去,“盼着呢。”

家裏就又剩她一人,凍梨還沒化開,裏頭邦邦硬。咬前幾口還好,後面的琬宜實在啃不動,再加上實在太冷,她呼一口氣都感覺是涼風。

捧着那半個梨看了半晌,琬宜實在忍不住,扔到水桶裏,回屋裏去再披一件衣裳。

進去沒多一會,院門響動,進來個人。謝芙站在院裏看了一圈,最後往琬宜門口走過去,喊一句,“沈湘潆!”

阿黃總算聰明一回,分得清敵友,箭步蹿到房門口,豎起一身毛,虎視眈眈盯着她。

它體型龐大,平日對着家裏人溫順,但兇相畢露起來,眼神煞人。謝芙心裏害怕,往後退一步,但想起什麽,又挺直腰,沖着裏頭又吼一句,“沈湘潆!你給我出來。”

沒過多會,琬宜披着小襖推門出來,沉靜看着她,“你找誰?”

謝芙眯起眼,手擡起來指着她,“別和我裝,告示都貼出來了,我看的清楚分明,畫上那人是你!”

琬宜神色依舊沒什麽波瀾,“告示?”她往前走一步,“什麽告示?”

謝芙被她平靜反應弄得愣住,手指曲起,一時竟是無話。她本就是靠着一腔不平怒意闖進來,對畫上那人是誰無半分把握,現在情景,她有些無法收場。

琬宜手心寒涼,盡力壓住眼中情緒,反問,“沈湘潆是誰?你為什麽因着這個人,跑到我家裏來鬧?”

謝芙指甲摳進掌心,不服輸又說一句,“是你。你不承認也沒用,我這就去報官。”

琬宜後背冷汗漸出,快要浸濕裏衣,但謝安不在,她一點岔子不能出。

謝芙又開口,下一句又是咄咄逼人,琬宜肩膀繃緊,不給她說完機會,盯着謝芙眼睛,一字一句,“随你。看到時候勞師動衆抓錯了人,進大牢的是你還是我。”

“你!”謝芙眼睛瞪大,渾身發抖。她眼型好看,魅惑丹鳳眼,現在因氣憤變得渾圓,卻只讓人覺得猙獰可怖,半分美感也無。

琬宜攏緊前襟,下巴揚起,指向門口,“請你出去。”

謝芙嘴角牽一抹笑,咬牙切齒罵一句,“野丫頭。”

琬宜呼吸一滞,偏頭看她,“你說什麽?”

“我說你,野丫頭。”看她終于有反應,不像以前那樣對她挑釁毫不理會,謝芙忽然覺得好受些。她挑起眉,繼續說,“不知哪裏來的,看着我娘心善,賴着不走了。”

琬宜不說話,只看着她,臉色漸沉。謝芙變本加厲,“連個姓都沒有,說你是好人家姑娘,鬼才信。就靠在一張臉皮幾句好話,勾的我弟弟神魂颠倒。怎麽,聽說我弟弟很疼你啊。”她冷笑,“野丫頭果真好手段,我甘拜下風。”

琬宜吸一口氣,快要按捺不住,她聲音低低,“謝芙,你最好立刻出去。”

“憑什麽。”謝芙低頭撫平裙上褶皺,哼笑,“我才姓謝……”

下一瞬,琬宜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提起旁邊水桶,揚手就潑了謝芙一頭一臉。

冷水刺骨,凍梨像是硬石頭,砸的謝芙腦子發蒙。她臉上血色盡失,妝容暈開,狼狽像只鬼。

琬宜把手上桶扔到一邊,“我再說一遍,請你滾出去。”

謝芙低頭看自己淩亂衫裙,再擡臉時神色幾近扭曲,她抹一把臉上水珠,撲上去就想掐琬宜手臂。

琬宜身量嬌小,自然抵不住她,往後退一步才堪堪站穩。謝芙指甲尖利,狠狠攥住她胳膊,随隔着厚厚棉布,也覺得發疼。

她吸一口氣,剛要再使力,遠處不知有個什麽東西飛過來,正砸中她手腕。謝芙“嘶”一聲,看着腕上瞬間鮮血淋漓,猛地偏頭看過去。

謝安站在門口,臉上烏雲密布,瞧她一會,擡步走過去。

謝芙心驚,語無倫次剛想解釋什麽,沒開口,眼前便就一花,随後掌風撲面而來。而後,口中血腥味兒頓起,牙龈都覺得生疼。

她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男人,“你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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