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4
第26章14
傅紅雪的大腦一片空白。
在李魚笑意頗重的言語之下,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脊背之上被密密麻麻的顫栗爬滿——冷汗慢慢的浸濕了他的背部。
他咬着牙,一個字也不肯說,那漆黑的雙眸被某種翻滾的、壓抑的情緒所充溢……
傅紅雪簡直想轉身就跑。
李魚自顧自地道:“你一定在惱火, 我在這個時候派一點紅去,打斷了你的好事, 對不對?”
傅紅雪的身體忽然停止了顫抖。
他的雙眼也忽然沉寂了下來,冷漠的就像是天空中最高、最遠的那顆星星。他抿着嘴,英俊的側臉偏了一下, 落入了燭火的陰影之外。
沉默了半晌, 他才冷笑了一聲,硬邦邦地道:“你究竟找我來做什麽?”
李魚見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也不糾纏, 淡淡道:“萬馬堂有個場主, 叫雲在天, 你知道麽?”
傅紅雪道:“嗯。”
李魚又道:“我要你去找他,我要你跟他坦白你是來找馬空群複仇的。”
傅紅雪猛地擡起頭來!他的臉色已變了。
李魚靜靜的望着他, 傅紅雪這才發現, 原來公主不笑的時候, 那張絕豔的臉上竟是如此的冷酷,好似在算計每一個人的命值多少錢,能幹什麽事。
她現在要對馬空群動手麽?讓他暴露在萬馬堂的視線之下,讓馬空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這裏, 然後她就可以做些別的事情了?與此相對的……他會變成一個靶子, 一個只能用一次的靶子。
傅紅雪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能死。”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在殺了所有仇人之前,我不能死。”
公主挑了挑眉, 好像有點驚訝。
傅紅雪垂下了眼睛,他已不打算再說什麽了,公主叫他做的事情他不打算去做,所以他們之間已經沒什麽好聊的了。
卻聽公主道:“你說什麽?誰讓你去死?”
傅紅雪重新擡眸,靜靜的望着她。
李魚從那目光之中,甚至看出了一點……流浪狗一樣的可憐。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傅紅雪以為她要讓他去死。
公主無奈的笑了起來,伸手要去點傅紅雪的眉心,卻被傅紅雪面無表情的躲了過去。
公主道:“你聽我說完嘛……那雲在天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叱咤風雲,如今卻淪為了萬馬堂的家犬……我才不信,他會甘心。昨i日我抓了萬馬堂的大小姐馬芳鈴,這雲在天奉命前來贖回馬芳鈴,卻失望而歸,我猜,他這個時候一定會被馬空群責罰,他必對馬空群懷恨在心。你就趁今明兩日,去跟他說,你要複仇,你要逼馬空群說出其他仇人的名字。但是你的敵人不是萬馬堂,是馬空群一個人,你明白了麽?”
傅紅雪聽懂了,他深深的瞧了一眼公主,道:“你要讓雲在天背叛馬空群。”
公主的笑容便愈發的愉快和甜蜜了,她道:“我要把他的一切都搶走,出這一招,也是尋常。”
傅紅雪的眼中仿佛又多了幾分譏诮,道:“為什麽是我?你自己也可以去說。”
公主道:“雲在天不想頭上壓着人,他呀,不僅想取代馬空群成為萬馬堂的堂主,還想把我也壓得死死的,你是個外來人,複完仇就會走,所以他不會防着你。”
她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意圖捕獵的美女蛇一般,臉上帶着一種既美豔、又毒辣的表情。
公主頓了頓,又道:“另外,我要你不經意間透露……你要在冬天大雪封路之後,燒了馬空群的糧倉,叫他的人活活餓死。”
傅紅雪的脖頸便又爆出了青筋。
他冷冷地道:“你想把那些快餓死的馬師全收下?你最好知道,沒飯吃的江湖客,會搶你的糧,會殺你的人,唯獨不會乖乖如你的意。”
公主笑道:“所以叫你去找雲在天嘛,你猜,他統領着一個馬場,手下也有不少人,你猜,他知道你的計劃之後,這幾個月會做什麽事情?”
雲在天的人也是靠馬空群的糧倉養着的,他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一定會自己偷偷買糧屯糧,等傅紅雪一把火燒了糧倉之後,馬空群直屬的那群人餓的兩眼綠光時,他卻是馬強人壯,正好一舉拿下萬馬堂堂主之位!
傅紅雪想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下,道:“你要讓他們內鬥。”
公主道:“既然快餓死的馬師注定要搶糧殺人,那就讓他們自己搶自己去吧。反正,他們從頭到尾都沒用正眼瞧過我……他們會覺得,無論是誰上位,都能把我這一只肥羊慢慢圈死在銀州,既然如此,我扮豬吃老虎,又何樂而不為呢?”
她愉快的笑了起來。
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瞧不起女人。對現在的李魚來說,這卻恰恰是一個優勢所在。
傅紅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一條毒計。”
他是個很單純的人,從不搞一些拐彎抹角的事情,也正因為心思單純,他才能練成全天下最令人膽寒的魔刀。
他不喜歡李魚這樣的計謀。
李魚不以為意,微笑着坐到了自己的塌邊上,又低下頭開始撥弄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道:“你知道狡猾最大的好處是什麽麽?”
傅紅雪皺了一下眉,沒有說話。
李魚自顧自地道:“最好的好處……就是,即使你看不起我,你卻還是得按照我的想法來。你說對不對,磊落的傅公子?”
傅紅雪握着刀的手忽然收緊,那蒼白的手指之上,關節的位置甚至因為用力而泛出了一點點的粉紅色。他下意識的垂下頭,盯着自己握刀的手,好像唯有這只永遠都穩定的手,才能帶給他安全感。
半晌,他才嘶聲道:“……我沒有瞧不起你。”
他的聲音裏,也帶着顫抖。
李魚嘆氣,道:“你過來。”
傅紅雪不肯動。
李魚聲音軟了下來,道:“我口渴,想喝水,你把桌上的茶拿過來給我,好不好?”
傅紅雪垂着頭,一步一步的走到書桌邊上,給李魚沏了一杯茶,然後慢慢的走近了床榻,伸手把那茶杯遞給了她。
李魚在接過茶杯的時候,那只輕柔的手,忽然覆上了傅紅雪的手。
傅紅雪驚了一跳,幾乎立刻就想要逃開,他青筋暴起,手臂的肌肉在衣袖之下隆起。
但他竟沒有動,他垂眸看坐在塌邊的李魚,她含笑望着他,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因為他的不敬而生氣。
李魚道:“我也沒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得喜歡我敬愛我,你不喜歡我這樣的人,這實在是很正常,你也大可以不必因此而愧疚。”
傅紅雪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我已說了,我沒有瞧不起你。”
他的雙眼裏,竟又出現了那種流浪狗一樣的眼神,倉惶而茫然。
李魚笑了,道:“既然如此,那我還想同你說另外一件事。”
傅紅雪道:“你說。”
李魚道:“你不是為了複仇而生的,所以以後也不要再說什麽……仇人死光之前你不能死這種話了,你的仇人就算都死光了,你也人生也還是可以繼續。”
傅紅雪的雙眸猛地亮了起來,他被李魚撫着的那只手的手指,忽然忍不住蜷縮了起來。他用一種很奇異的表情盯着李魚,過了半晌,才艱難地道:“……這和你沒有關系。”
李魚點到即止,不打算再多說,只是淡淡道:“話已經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傅紅雪僵硬地收回了他的手,他轉身,慢慢地推開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在門外的中原一點紅,中原一點紅的身邊,還站着一個垂着頭的女人。
這女人就是沈三娘,沈三娘像是一只完全成熟的蜜桃,渾身都散發着一種誘惑般的女人香。傅紅雪知道,她就是剛剛在屋子裏的那個人,他母親花白鳳派來監督他的那個人。
他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看着這柔順的、玲珑身材的女人,他忽然覺得一陣厭惡湧上心頭。
公主在屋子裏喊:“一點紅,你回來了麽?”
一點紅道:“嗯,我帶了個麻煩給你。”
公主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什麽麻煩?”
中原一點紅譏诮地一笑,道:“馬空群的女人,她想和馬空群的仇人睡覺,被我逮住。”
公主懶洋洋地笑聲便從屋子裏傳了出來,她似乎對這件事沒什麽興趣,只是道:“放她回去吧,她不敢把我今天找傅紅雪的事情說出去的,因為她絕對不能讓馬空群知道,她半夜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一點紅哼了一聲,對沈三娘道:“聽見了麽?快滾。”
沈三娘美麗的臉上便浮現出了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本以為……自己撞破了安樂公主的事情,今天不死也得脫層皮,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就要放她走了。
她以為安樂公主是個很跋扈的人……
一點紅不耐煩道:“你是打算留在公主府吃夜宵?”
沈三娘怕極了一點紅,聽他一說話,立刻便後退了幾步要跑,剛跑出去幾步,卻又轉身回來,對着公主的門大聲道:“你要……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馬空群想把你困死在銀州,衣食住行都只能從萬馬堂拿,等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會折磨你,把你的傲骨全都踩碎……讓你、讓你變成一個和我一樣的後院女人。”
沈三娘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屈辱的神色。
馬空群對女人的一貫套路就是如此,先搶回來圈住,然後再慢慢的折磨冷落,等女人的心智都被嚴酷的折磨弄到快要崩潰之時……他再略施恩寵,這樣,女人就會服服帖帖的聽話了。
一點紅聽見沈三娘的話之後,殺氣大勝。
公主的語氣卻仍是淡淡地,她好像終于對沈三娘提起了一點興趣:“你叫沈三娘?”
沈三娘低着頭道:“……是。”
公主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把男人放在女人的處境之下,他們就會變成女人。”
沈三娘一愣,喃喃道:“……未曾、未曾聽說過。”
公主的笑聲從屋中傳來,她道:“你想不想看馬空群變成後院女人?看他溫馴的讨好別人,看他明明不想笑,卻得滿臉堆笑的說漂亮話。”
沈三娘猛地擡起頭來,驚訝地盯着那扇門看,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仿佛聽不懂公主在說什麽似得。
公主道:“作為你今天提醒我的謝禮,我一定會讓你看到這一天的……現在,回去吧,小心不要讓馬空群發現你今天出門了。”
然後她就不肯理沈三娘了,只是對一點紅道:“一點紅,你還不進來麽?”
一點紅收了劍,大步跨進了公主的閨房之內,反手關上了門。
沈三娘在門口呆呆的立着,站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的轉過身去,準備回萬馬堂。
傅紅雪還沒走,他一直站在陰影之下,他盯着那扇關起來的門,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深刻的冷酷殺氣,那殺氣……或許是對中原一點紅的。
沈三娘對傅紅雪道:“你喜歡上的女人,就是她麽?”
傅紅雪垂下了頭,望着自己握刀的手,沒有說話,他似乎是已經決心再不理會沈三娘。
沈三娘的目光哀哀地落在了傅紅雪筆直的脊背上,這是她主人的兒子,但是今日之前,她從沒見過這個叫傅紅雪的孩子。
沈三娘自顧自地道:“我在這銀州城裏,有一個好朋友,她叫翠濃。我聽說她被公主殿下抓來,本擔心的不得了,可是如今一看,或許……翠濃在州府,會比在別離院過的好上許多。”
傅紅雪還是不說話。
沈三娘嘆道:“公主殿下……是個主意很多、也很堅定的女人。公子,你太單純,這樣的女人,你碰上一下,就得變成她的奴隸,你……明白麽?”
傅紅雪冷笑了一聲,走出了州府的大門。
之後的事情,就如同李魚所設想的那般發生着。
雲在天回了萬馬堂,果然沒好果子吃,被惡狠狠的教訓了一通,據消息靈通的葉開說,把雲在天毆打了一頓的人是馬空群最信任的左右手公孫斷。
雲在天在萬馬堂,可算是面子裏子都丢光了。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要帶着禮物再來拜訪李魚,求她把馬芳鈴放回去,這一次,他帶來了白銀五千兩和上等馬二十匹。
李魚覺得十分奇怪,她問一點紅:“這馬空群願意為殺我付十萬兩,但是卻只願意為救女兒花五千兩?”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道:“聽說他有十幾個女兒、二十幾個兒子。”
一個男人要是有這麽多的孩子,那孩子本身……就根本不值錢了吧。馬芳鈴或許在這些孩子裏,格外的叫馬空群喜歡,不過這份喜歡,最多也就值五千兩白銀,如果李魚還不滿意……那馬空群就直接把馬芳鈴扔給她随便處置。
一個會把自己親生女兒扔到妓館裏的禽獸……這種事他絕對做的出來。
李魚恹恹道:“行吧,那就把馬芳鈴放走吧。”
用一個馬芳鈴,可是掏不空萬馬堂的,她已經沒有用了。
馬芳鈴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那副驕縱大小姐的範兒了,她身上全是一道一道的鞭痕,踉踉跄跄的被靈武衛直接扔出了門外,看見雲在天的一剎那,她的淚水就已流了下來,伏在地上恨恨地道:“雲叔叔!你……你怎麽才來救我啊!”
雲在天淡淡的看了一眼馬芳鈴,沉默了半晌,才伸手拉起了她,道:“走吧,回去歇着吧。”
馬芳鈴縮澀着坐上了馬車,她怨毒地盯着州府的大門,怨毒地離開了。
然後,雲在天又在這一天被傅紅雪找上門了,傅紅雪把公主要他說的那些話全部在雲在天面前說了一遍,雲在天果然心懷鬼胎,什麽也沒告訴馬空群。
一切都沿着公主所設定好的計劃在行走。
而楚留香,也終于要啓程了,他來時什麽都沒帶,走的時候自然也是兩手空空。
浪子當是如此做派。
只不過楚留香這個在離開時從不承諾的浪子,這一次居然也一反常态地道:“我看公主這裏,有趣的事情還多得很,我若一去不返,豈不是少了很多開眼界的機會?”
他一向都是一個相處起來讓人很舒服的人,李魚聽了這話,頓時笑起來,問他道:“那你打算何時回來啊?你要是走太久,你那屋子,我就留給別人住了。”
楚留香哈哈大笑,道:“那也沒關系,我回來若是沒地方住,就同紅兄一起擠一擠,也來給公主當幾天貼身護衛,你看如何?”
一點紅譏诮地看着他。
楚留香見勢不妙,立刻轉移話題道:“我若回我的家去,和我那三個妹妹說起公主的事情,她們一定會纏着我,叫我帶她們來見一見公主!”
李魚道:“看來我還得給你的好妹妹們準備住處才行了……你想好要付多少食宿費給我了麽?”
楚留香大笑:“我聽聞京城之中,公子金伴花有一尊白玉美人像……我去把那美人像取來給公主做食宿費吧。”
李魚也大笑,道:“我不要美人像,你把美人像換成銀子給我吧。”
楚留香又是一陣大笑,他朝李魚眨了眨眼,然後一陣風一樣的不見了。
李魚大喊:“別忘了花家的七公子!”
喊完她就又開始咳嗽了,一點紅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嘲諷道:“你要是還想多活兩年,最好還是少喊兩聲。”
李魚沖他一笑,娉娉婷婷地走過來,道:“今天就去看看咱們的菜地吧。”
得益于翠濃一行姑娘們,李魚的佃農們已經都有衣裳穿了,他們被李魚拿糧食喂了好幾天,都吃的飽飽的,也漸漸開始覺得跟着公主有好日子過了。
所以……該開始種地了!
李魚終于可以實地考察一下自己的土地了!
她身着羅衫,頭戴帷帽,坐着馬車就出發了,一點紅當然會跟着她來,葉開這個愛湊熱鬧的,也不請自來的跟在她身邊了。
銀州的太陽毒辣的很,往人身上那麽一照射,只叫人覺得渾身上下的皮都要被曬傷了,李魚在車裏坐着,也覺得炎熱非凡、呼吸困難。
一點紅仍坐在車轅之上,看了她一眼,皺眉道:“不舒服?”
李魚有氣無力的點點頭,道:“還是得多備幾個冬瓜……”
一點紅道:“晚上我去萬馬堂一趟。”
李魚道:“嗯?怎麽說?”
一點紅道:“叫他供冰給你。”
這年頭沒有制冷工藝,冰塊都是自冬天的冰河之中取出,再放入冰窖之中,保存到來年的夏天,便可以用了。現在的冷飲,也多是用何冰制成,所以在衛生方面也是堪憂的。
李魚自來了之後,就窩在州府之中沒出過門,正屋的位置好,比較陰涼,所以她也沒有要冰的需求,如今聽一點紅一說,這才想起這回事兒來。
她恹恹地看了一點紅一眼,軟綿綿地道:“我讓阿四去……你不許離開我身邊。”
一點紅的身子便又繃緊了幾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公主蒼白的臉色,沒有說話。
很快,衆人便簇擁着公主來到了太守劉芳争取來的那片地。
這不僅是一片沙土的荒地,地面還并不平整,看起來是個丘陵地貌,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全是坡。任誰見了,都知道馬空群是在欺負公主勢單力薄。
公主當然可以不高興,可以拿太守劉芳出氣,要換地。不過這樣一來,今年能種田的時間便會被浪費掉了,等到了冬天,大雪封路,銀州城變成孤島之時,就是馬空群的反撲之日。
但他太小看了李魚。
李魚見衆人表情都不怎麽好,便笑道:“不必如此,我早已說過,此田可以種……阿四,我叫你找幾個人負責掌管田莊,你找好了麽?”
趙四當然早早的就安排好了,是幾個踏實肯幹的農戶,這些被馬空群強奪了田,只能在萬馬堂當農奴……他們大字不識,唯一懂的就是如何種地。
李魚令趙四把人帶上來,也不廢話,直接指着那起起伏伏的沙壤土地說:“此地需要做梯田,梯田做過麽?”
幾個農戶面面相觑,不敢答話。
趙四道:“有什麽說什麽,休得在殿下面前玩心眼!”
一個農戶便打着膽子道:“……回殿下的話,沒……沒做過。”
李魚點點頭。
這也難怪,因為銀州這地方是有平原的,平原上的地還很肥沃,在萬馬堂出現之前,這裏的農戶應當都是在那片肥沃的沖積平原上耕作的,根本不需要去搞這種丘陵沙地,自然沒做過梯田。
李魚道:“既然如此,我說,你們記下。”
葉開挑了挑眉。
他不曾見過公主的手段,也不相信一個金枝玉葉的尊貴女人,能在種地這事兒上說出什麽見解來。
只聽公主道:“沙壤土,保肥力保水力本就不行,再加上還是土坡……這問題就更是嚴重了,你們聽好了,此處要建水平梯田,先定梗基線,再施工,施工時從上往下,田面朝內稍微傾斜,邊緣要砌雙牆。做好之後,深挖施肥,再種苜蓿固梗。①”
苜蓿,是一種北方地區常見的栽培牧草,萬馬堂養馬,這東西肯定是少不了的。
她在大太陽底下站着,實在是不舒服的很,于是噼裏啪啦一通指導,說完之後,才問那幾個農戶:“聽懂沒?”
那幾個農戶都是趙四精心挑選出來的機靈人,聽到公主問話,立刻便點頭:“聽懂了……聽懂了!”
李魚道:“恩,有什麽問題,來州府找我就是了。”
說着,也不想多留,就令大家啓程,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了葉開頗為驚奇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都是花心大蘿蔔,李魚卻偏偏覺得楚留香比葉開要順眼很多,她瞟了葉開一眼,道:“怎麽?沒想到?”
葉開嘆道:“沒想到。”
他是真的沒想到,這位嬌滴滴地大美人兒,居然還有這能耐!葉開走南闖北,見識頗廣,也對這改土造田之法不甚清楚,這公主殿下看着也不像是下過地的模樣,怎就能對這種事講的頭頭是道呢?
她可真是比這世上的絕大多數女人要讓人好奇的多。
他還想開口,可是公主卻已有些支撐不住了,她太陽曬的有些久,臉色慘白慘白的,葉開心下一軟,就要上前去扶她。
一個黑色勁裝的身影,先他一步扶住了公主,此人正是中原一點紅。一點紅用一條胳膊,就輕輕松松的攬住了公主,他低下頭,皺眉道:“你怎麽樣?”
公主有些脫力的倒在他懷裏,有氣無力地道:“好像有點中暑……”
一點紅啧了一聲,伸出雙臂,輕輕松松抱起了公主,就這樣抱着她上了馬車,車裏鋪着竹席,還有溫熱的茶水,一點紅扶着她倚在竹制靠背之上,又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了她嘴邊。
公主噗的一聲笑了,道:“你竟也懂得如此貼心。”
一點紅面無表情:“你是喝還是不喝?”
公主乖乖喝下茶水,又故意道:“我熱……”
一點紅冷笑:“那怎麽辦?脫衣服?要我代勞麽?”
一個男人要是想說混賬話,那可是誰都擋不住的。一點紅耍完無賴,只覺得渾身輕松,他斜眼看了一眼公主,等着看她的反應。
結果公主不甘示弱,回嗆道:“我看你穿黑衣服,還裹得這麽緊,才需要脫衣服呢!”
一點紅挑了一下眉:“你想讓我脫衣服?”
他這下是真的開始覺得有意思了。
他覺得公主在說一些……很危險的話,是那種有可能讓她自己陷入“危險”的話。
公主居然還歪着頭想了想,她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點紅精壯的身體,然後斟酌着道:“那畫面一定也挺好看的……我要叫阿雲和紫杉一起來欣賞。”
一點紅的臉就黑了。
公主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對一點紅道:“對不起,你別生氣,我開玩笑的,我才不叫她們來一起看呢……我自己一個人看,好不好?”
一點紅:“…………”
他已經懶得說話了。
轉身就要出去,結果又被公主俏生生的一只手拉住了衣服袖子。
一點紅穿的衣服可不是什麽寬衣大袖,他的袖口收的很窄,圍着他的手腕一圈,公主的手這麽一勾,手指就輕輕地蹭着他的手腕。
一點紅道:“…………又怎麽了?”
公主眨眨眼,道:“其實……我剛剛是想叫你幫我打扇來着……”
她的另一只手點了點散在竹席上的扇子。
一點紅冷笑:“我又不是婢女。”
公主非常不要臉:“對啊,可是婢女力氣沒你大呀!而且你是我娶回家的小妾啊!”
一點紅:“…………”
他那雙死灰般的眼睛就冷冰冰地盯着公主看,公主也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看他。
一點紅敗下陣來,轉身坐回她身邊,抄起扇子朝她猛扇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