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6

第28章16

葉開是個動作很快的人, 他說要幫李魚把傅紅雪找來,傅紅雪就在半個時辰之後出現在了李魚的面前。

李魚同傅紅雪,是真真切切的三個多月沒見了, 這三個月來,傅紅雪就像是從銀州城裏消失了一般 , 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住在什麽地方。

就連萬馬堂,或許也已經忘記了這個從風沙裏來的黑衣少年。

傅紅雪拖着他那條殘疾的腿, 一步一步的走進了公主的卧房。

公主的卧房之中, 有一張很大的紅木書桌,桌子上整齊的擺放着公主的文件。傅紅雪在外頭的時候, 就看到了裏面那種超乎尋常的光亮, 所以他進了門之後, 就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個琉璃燈罩。

他看了一眼, 沒怎麽看明白,又多瞟了幾眼, 卻發現自己弄不明白裏頭是什麽東西在燃燒。

公主坐在書桌後頭, 見他有些出神的目光, 便笑道:“這是沼氣燈,我搞出來的,怎麽樣,很不錯吧。”

傅紅雪盯着那燈看了許久, 道:“嗯, 此物很好。”

他是個話很少的人,但是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很認真的在說的,因為他從不願意說錯任何一個字, 他說“很好”,那就意味着這盞沼氣燈真的讓他感到很驚奇。

只可惜他這樣一個冰山似的人物,永遠只會把澎湃的情緒藏在心裏,而不肯多表露一分。

公主聽了他不鹹不淡的“很好”二字,臉上的笑容滞了一下,似乎覺得他的反應實在是過于平淡了。

傅紅雪覺得她似乎不是很開心了。

他頓了頓,又道:“沼氣燈……真的很好。”

他的重音放在了“真的”二字上,似乎是在強調。

李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傅紅雪道:“這樣的好東西,做法也不難,我遲早要讓銀州城所有的百姓都用得起。”

傅紅雪那一雙漆黑的眼眸就那樣看着她,眼睛裏似乎有什麽光亮在閃動。

她這幾個月來,就是在忙這件事麽?

傅紅雪的心裏雖然這樣想着,可是他的話卻依然很是冷淡,只聽他道:“你找我有事?”

李魚道:“自然,我要你去幹一票大的,叫萬馬堂的目光都集中在你的身上。”

傅紅雪道:“你想做什麽?”

李魚道:“我的田莊要豐收了,我不想讓萬馬堂注意到,所以我要你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或許你得殺兩個大人物,當然,雲在天不能死,你知道的。”

十月,紅薯豐收在即,作為根莖類作物,現在的地裏只能看到綠油油的一片,卻看不見果實,萬馬堂的人估計還在心底嘲笑她什麽都不懂呢……可是收獲之時,那可就瞞不住了。

除非,有更大的動靜。所以李魚安排傅紅雪出場。

傅紅雪垂着頭,看着自己那只握刀的手,半晌之後,他淡淡地道:“可以。”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轉身打算走了。

李魚在他身後道:“你準備殺誰?”

傅紅雪的動作就停住了,他沒有看公主,只是冷冷地道:“公孫斷。”

公孫斷,是馬空群最信任的左右手,他是一個高大的像山一樣的男人,也是一個殘暴的像野獸一樣的男人。傅紅雪見過他一拳砸碎了一個人的頭骨,在公孫斷的長嘯之中,碎肉與鮮血飛濺!

公孫斷喜歡殺人,他用殺人來顯示自己的威武。

傅紅雪厭惡他。

但傅紅雪其實是一個不喜歡殺人的人,他其實從未殺過人,他總是緊緊握着的那把刀,其實從來也沒有□□過。

他的心裏藏着複仇的熱火,可是他卻總是在忍耐……忍耐到渾身的血都被火星所炸開,皮膚之上都好像被刺出了一個一個的血點兒,他也不願意拔出那把刀。

因為魔刀現世,必要飲血!

如今,公主令他拔刀……逼他拔刀。

這不是公主的錯,因為她一開始說的就是,他來配合她,她會問出所有他仇人的名字。

而且,傅紅雪也從來沒有同公主講過,自己不喜歡殺人。

公主在他身後道:“你要小心,因為你如果殺了公孫斷,那萬馬堂的人一定會對付你……我找了一處隐蔽的居所,你殺了公孫斷之後,就藏在那裏,好不好?”

傅紅雪冷冷道:“我有住的地方。”

公主道:“在城裏租的房子?這城裏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同萬馬堂有點關系,你住在那裏并不安全。”

傅紅雪道:“萬馬堂想殺我就來吧。在殺死我爹的那些仇人死光之前,我絕不可能死。”

公主嘆氣道:“可我不想讓你陷入這種危險之中……”

傅紅雪猛地轉過身來,那張永遠如雪山般面龐之上,已出現了一種譏诮的、不屑的神,他冷冷地盯着公主那張美豔無雙的臉,她的面容在燈光的照射之下,顯得更加的蒼白、更加的脆弱……他只要伸出一只手,就能把她給完全禁锢住。

傅紅雪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想讓我陷入這種危險中?那你為什麽不叫中原一點紅去殺人?”

他的目光,是雪山在燃燒,那雪山之下,藏着能毀滅一切的岩漿。

李魚的面容沉靜如水。

她的語氣很冷靜,也顯得很不近人情:“因為我知道了你的事情之後,就已經決定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之上了,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放棄這個計劃。”

不,李魚絕不會放棄這個計劃,她只是在以退為進。她賭傅紅雪在複仇之心面前,一定會屈服。

傅紅雪的眼神慢慢的黯淡了下去,他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會讓自己後悔的話。

他的後背又已經濕透,他的肌肉也緊張的繃起。他垂下了頭,喃喃地道:“我去做,我當然要去做。”

說着,他就如同游魂一般的出去了。

李魚看着他的背影,左想右想,都覺得不對……于是她立刻用人物指環喚出了傅紅雪的生平資料,重新翻看了起來。

看這種東西,從來都是一目十行的,所謂粗糙閱讀正是如此,今日和傅紅雪接觸下來,她才覺得這個少年似乎和她想象中的……有一點差別。

翻了好一會兒之後,她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傅紅雪很讨厭殺人的人,殺人會讓他覺得惡心反胃,甚至會因此而嘔吐,他患有嚴重的癫痫,殺人的那種感覺,會刺激他的癫痫發作,同時,強烈的情緒刺激也會讓他的癫痫發作。”

李魚之前……沒注意到這一段兒。

她又反反複複的看傅紅雪的人物資料,只覺得心中五味陳雜。

他是個太可憐的孩子,從小生活在仇恨之中,他的母親花白鳳把他當做一個複仇的工具,為此……她毀了這個孩子的一切。但可笑的是,傅紅雪卻并不是花白鳳的親生兒子,她的孩子是葉開,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就讓別人的孩子承受不該承受的仇恨。①

李魚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她想起了自己工作以後,母親每次打電話來,都只說一件事——你弟弟要買房子,做姐姐的要掏錢。至于掏多少……那當然是有多少掏多少。

李魚反問:那我要買房子怎麽辦?

她媽媽的聲音立刻變得又高又尖:你一個女孩子買什麽房子!結了婚找你老公要去!我們累死累活供你讀書為了什麽!白眼狼!

李魚直接把電話挂掉了。

再後來,她就當沒有爹媽,她媽經過多方打聽,還跑來她的單位大鬧,李魚絲毫不心軟,一個電話打了110,她媽被帶到局裏去才消停一些。

她媽媽恨得咬牙切齒,質問她是不是打算不贍養爹媽了。

李魚回答,你去法院起訴啊,法院判多少,我每個月給多少,多的一分錢沒有,想讓我替李建文掏錢,門都沒有!

她弟弟的名字叫李建文,她的名字叫李魚,從這個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她是怎麽樣被敷衍被忽視的。

之後她爹媽就開始不遺餘力的到處說她不孝、是個白眼狼之類的話,李魚也不甘示弱,反手就把她媽詛咒她去死讓她去當婊|子的那些聊天記錄群發給了所有親戚。

李魚看上去是個溫溫柔柔很随和的人,但實際上卻瘋的很。

她從傅紅雪的身上,看到了從前自己的影子。卑微的被父母剝削、掠奪、毀掉一切,只是因為對親情有渴望,祈求從爹媽那裏得到肯定和愛。

但……沒有愛就是沒有愛,一個成長了的孩子應該要意識到這一點。李魚早已經清醒過來,而傅紅雪還在絕望的索求。

李魚對傅紅雪有着一種奇妙的憐惜之情,所以對花白鳳充滿厭惡。

但……其實李魚自己,也在殘酷的算計傅紅雪,她明知道傅紅雪不該背負這仇恨,卻依然利用他去做事。只因為他是最合适的人選。

但是這件事是她非做不可的!因為萬馬堂必須倒下!

作為補償,她會負責把傅紅雪從他的枷鎖中解放出來——不管他願不願意!

李魚發完了呆,喚道:“一點紅。”

一點紅正在外間打坐,一只橘貓從門縫裏費力的鑽進來,圍着一點紅左喵喵、右喵喵,一點紅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聽見李魚叫他,他的雙眼緩緩睜開,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李魚道:“我要出門。”

一點紅:“……現在?”

李魚道:“對啊,快點快點,你陪我一起去嘛。”

一點紅淡淡道:“你要去找傅紅雪。”

他的語氣之中多了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殺氣。

李魚毫無自覺:“對啊。”

一點紅冷淡地道:“你要找他,我可以把他帶到這裏來,不用你親自動身。”

李魚道:“你不行。”

一點紅冷笑:“哦?”

李魚笑眯眯地道:“你不夠溫柔,吓壞了這只受驚的流浪狗怎麽辦?”

一點紅:“…………”

半晌,一點紅聲音沙啞地道:“你要把野狗訓成看門狗?”

李魚的回答頗具有葉開的渣男氣質:“哪有,我不過是想給可憐失意的小男孩一個溫暖的港灣而已。”

一點紅:“…………”

行了,你閉嘴吧。

李魚和一點紅找到傅紅雪的時候,他正在同公孫斷對峙。

……不,或許說,是公孫斷在單方面的激動喝罵而已。

這是個像山一樣高大的男人,他的手裏握着一把刀,一把精鋼制成的寶刀,他剛喝了酒,整張臉都紅通通的,鼻孔一張一合的出氣,像一只性格好鬥的烈牛一樣。

他的雙眼緊緊的盯着傅紅雪的左手,傅紅雪蒼白的左手緊緊握着他的刀,在這漆黑的夜裏,這把漆黑的、形狀古樸的刀顯得格外的陰森和可怖。

公孫斷怒喝道:“小子!拔刀!”

傅紅雪的臉上就出現了一種譏諷的、不屑的表情。

公孫斷大怒,舉刀砍來!

精鋼制的寶刀,挾雷霆之怒,朝傅紅雪的頭頂劈下!

傅紅雪拔刀,收刀。

他的動作很快,快到李魚根本就看不清剛剛的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只看到白光一現,然後公孫斷劈刀的動作忽然就停下了。

他的表情還是那麽的憤怒,可是這憤怒卻停滞了,因為他的脖子上,出現了一條血線。這血線自他脖頸,纏繞一周。

一點紅的呼吸忽然粗重了起來。

他站在李魚的側後方,忽然一伸手把李魚拉到他懷裏去了,李魚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點紅的手就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興奮到了極點,連那一雙惡狼般的灰眸都已縮緊。他渾身的肌肉都已隆起,他渾身的熱血都已經沸騰。如果不是李魚在這裏,他怕是要忍不住……忍不住和傅紅雪殺個你死我活。

這就是高手見了高手會有的反應。

他一把捂住李魚的眼睛,嘶啞地道:“別看。”

李魚怔了怔,輕聲道:“怎麽了?”

一點紅毒蛇般的聲音嘶嘶道:“他把公孫斷的頭砍下來了。”

在他捂住李魚眼睛的那個瞬間,公孫斷的頭顱落地,那具無頭的身體噴出的鮮血已讓傅紅雪的周身都充滿了血霧。

李魚道:“……你怕我看見害怕?一點紅,是誰剛認識我的時候故意在我面前戳穿別人的喉嚨來着?”

一點紅低低地笑了起來,道:“公孫斷死的比那刺客不知道慘多少倍。”

李魚淡淡道:“不……我得看。”

一點紅挑眉:“嗯?”

李魚道:“此人是因為我的命令而死,我要看看他的死狀,如果我從來都不正視我下的命令,那總有一天……我會失去對生命的尊重。”

其實李魚穿越之後,并沒有正兒八經的下過幾次殺人的命令,但她很明白自己有着生殺予奪的大權,殺人,可以,但一定要謹慎。當時殺阿雲丈夫的時候她沒有去觀刑,這一次她一定要看一看。

一點紅怔了怔。

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沒有那麽了解公主。

一點紅的掌心滾燙,他笑了一聲,低沉地道:“好。”

然後他把手掌撤了下來,李魚就看到了一片暗紅血霧中的傅紅雪,他面色慘白,那雙黑眸之中翻滾着一種痛苦與厭惡混合的情緒,他直挺挺地杵在那裏,慢慢的偏頭,朝李魚望了過來。

他的額頭已爬滿了冷汗,他的喉頭滾動着,好像就快忍不住嘔吐……可是他還是在忍耐,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的看着李魚。

李魚也就正在看着他,她那雙如星塵般動人的眸子裏,似乎也有什麽情緒慢慢的爬出。

公主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她的臉色也很不好,因為她終于看到了頭首分離的公孫斷,這死狀的确比一點紅手裏的那刺客要凄慘上許多。

傅紅雪沒有說話,他慢慢的走近公孫斷,然後抓住了公孫斷的頭發,一圈一圈的把他的頭發纏在了自己的手上。

李魚輕輕地道:“你要做什麽?”

傅紅雪道:“我要把他的頭挂在萬馬堂的大旗之上!”

說着,他整個人就似是利箭一樣沖了出去,朝着草原上的萬馬堂沖了過去!

李魚對一點紅道:“那……我們也走吧。”

一點紅冷笑:“我能跟上他,你能跟得上麽?”

李魚覺得莫名其妙:“你當然是背着我跟啊!”

一點紅啧了一聲,忽然伸手,将李魚橫抱起來,然後也施展輕功,掠了出去。

或許他的輕功要比傅紅雪要好上一些,因為他抱着李魚,居然也能輕輕松松的跟在傅紅雪身後。

傅紅雪頭也不回的來到了萬馬堂的大旗之下,此刻夜已經深了,草原上好像已沒有人醒着。

傅紅雪仰頭望着那面大旗,“萬馬堂”三個字是鮮紅色的,好像是三個用鮮血寫出來的字一樣,草原的夜晚很冷,寒風烈烈的吹、旗幟飒飒的響。

傅紅雪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奇怪的表情,像是在忍受着極度的仇恨與痛苦一般。

他輕輕松松地掠起,輕輕松松的把公孫斷的首級挂了上去,然後……他跌了下來。

其實一點紅在他要落地的時候,就看出了他狀态的不對,可是他又不是什麽好心人,傅紅雪就算跌死,他也只會冷漠的看着。

但是李魚,吓了一跳,慌忙去拉一點紅的衣裳,道:“他好像發病了!快去看看。”

一點紅動也不動,冷冷地看着傅紅雪蜷縮在地上抽搐的身體,說風涼話道:“羊癫瘋,死不了。”

李魚瞪他一眼,掙紮着從他懷裏跳下來……還踉跄了一下,被一點紅無奈的扶了一把。

一點紅道:“癫痫的人力氣很大,你別靠近,別被他胡亂抓住。”

這身板,被抓撓一下感覺都受不了的樣子。

李魚道:“那也行,你去看看呗。”

一點紅大步走過去,然後随手撕了衣角的一塊,抓起傅紅雪的頭發讓他昂起頭,直接把那布料塞傅紅雪嘴裏了。

李魚:“…………”

一點紅不忘解釋:“癫痫之人,牙關緊咬,咬到舌頭就基本等于沒救了。”

李魚:“我知道,就是你實在是有點粗暴。”

一點紅道:“怎麽?不滿意就把他扔這裏得了。”

李魚:“滿意滿意,那你扛上他咱們走呗。”

一點紅道:“我要扛他,怎麽帶你走?”

李魚的回答頗有一個老板應該有的特色:“你能做到的,加油。”

一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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