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2
第35章02
第二天一大早, 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式拜訪公主府。
一大清早起來,花滿樓聽陸小鳳講話,有點疑惑地問:“你怎麽說話口齒不清的?”
陸小鳳頂着臉上的兩坨紅色, 面不改色地對花滿樓說:“因為我在吃煮雞蛋。”
花滿樓:“……吃了一路?”
陸小鳳:“對啊。”
花滿樓歪了一下頭,笑而不語。
因江南花家是來同公主殿下做生意的, 因此這陸花二人自然是受到了公主府的歡迎,紫杉自門口迎接,一路把二人領到了公主的正屋。
李魚的閨房, 同一般女子的閨房差別很大, 外間用來待客,裏間用來辦公, 而床榻與辦公桌之間, 還放了一面巨大的屏風。
這屬于工作生活不分家型公主。
今日接待花七公子, 正是在外間。
花滿樓是一個風度翩翩、面如冠玉的男子, 他身着錦衣,手持紙扇, 面上帶着微笑, 進退有理。
若不是看他雙目無神, 任誰也看不出他竟是個瞎子。
就連李魚,也忍不住為他感到惋惜。
但花滿樓卻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回事情。
至于陸小鳳,李魚昨晚已經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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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披着一件大紅的披風,相當的神氣, 看見李魚之後, 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朝李魚歪了歪頭,只是沒說話。
李魚頗為嫌棄的側了一下頭。
今日花滿樓前來拜訪,主要是受楚留香所托, 從楚留香那裏,他也已聽過了公主的意圖。
公主想賣衣裳,而且她賣的不是那種昂貴的奢侈衣裳,也不賣最時興的款式,她只想賣最簡單、最樸素的衣裳,用粗布或者麻布做成。
花滿樓當然也聽過,公主設計了一種神奇的縫紉機,只消片刻,就可把衣服縫的結結實實。
這年頭的江湖,奇人異事頗多。據說有一個公子,發明了這世上最可怕的暗器——暴雨梨花針,其力之大,可透身而過,若被擊中,絕無生還可能性。
所以,有能縫紉的機器,也不是什麽太值得驚奇的事情。
花滿樓來,主要是想問問公主,這生意是想做多大。
公主微笑,道:“還請先到我們縫紉廠看看去。”
衆人移步。
出了公主府不遠,就有另一座規模頗大的院子,院門口挂着一個新做的牌匾,上書“女子縫紉廠”五字。
一進門,就聽見一陣細細密密的機器運行聲,這聲音不小,想必機器的數量也不太少。
花滿樓信步往裏頭走着,在一片黑暗中仔細傾聽一切的聲音。
離屋子越近,機器的聲音越吵鬧,又有人的呼吸聲,這些呼吸都很輕,聽起來都是女子的呼吸聲,人數衆多,且無人說話,許是都在認真幹活兒。
已有人呈上了成衣,乃是棉布做成的短打。花滿樓伸手一摸,只覺得針腳密實,的确是比尋常人家自己縫制的質量要好上不少。
花滿樓略一思量,問道:“不知公主此處成衣,打算賣價幾何呢?”
李魚直接了當地說:“短打三十文,長衫五十文。”
花滿樓表情驚訝。
這個價格……可以說是很低很低了。
此時,百姓一般都穿布衣,青布一段的價格最低是兩百文,一段布六十尺,做一身短打,起碼得八尺到十尺。
也就是說,做一身短打的布料,最起碼得花二十文,長衫那就更不要說了。
而且這還僅僅是布料,布料拿回家去,還得又裁剪又縫紉,一身布料想要變成衣裳,那還得花很多時間。
外頭倒是也有賣成衣的,多半是布莊把活計包給一些想考做女紅掙錢的婦人們,只是少有做布衣的,多半都是絹或者綢,因為布衣要是賣太貴沒有人買,太便宜又連人工都補不回來,所以幹脆不做了。
這也就導致了成衣的市場需求量并不是很大,因為大多數百姓都不會去買貴的絹衣、綢衣,能買的都是有點錢的人家,這種人家,注定不會太多。
但是……若是有人能把青布成衣的成本降下來呢?
若是青布的成衣便宜到大多數百姓都願意買呢?
花滿樓的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他發覺,這位公主真的很聰明,她不去搶那些布莊的成衣生意,反而要自己重新開辟一片市場!
更重要的是,這市場的體量實在是太大了!
百姓的數量,可比富人的數量要多得多的多,只要銷路能鋪開,簡直太有得賺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
花滿樓道:“公主的想法極好,只是不知成衣産量如何?”
市場體量再大,若是沒有那麽高的産能,也是白搭。
公主道:“三個月之後,預計達到月産二十萬套。後續規模會以進一步擴大。”
花滿樓:“!!”
公主的話淡淡的,也不帶賣弄,也不帶欣喜,好似只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而這也的确不是什麽難以辦到的事情。
純熟的流水線作業,讓每一個女工每天都可以做到完成10套短打成衣。①
廠裏現在女工的成分,一是原別離院的姑娘們,二是從萬馬堂解救回來的女人,光馬空群就有将近二十個女人,還有那公孫斷的女人、雲在天、花漫天還有一衆大小頭目的女人,加起來都有小幾百人了。
整個冬天,阿雲都在忙着讓新來的女人熟悉縫紉機,現在,阿雲已經出色的完成了人物——所有的女人都是熟練的工人。
之前都是小打小鬧,現在,才是縫紉廠真正派上用場的時候!
加上沼氣燈的運用,縫紉廠實行三班倒工作制,确保每一臺機器都在不停的運轉。
産能,那是大大的有。
而且,這蛋糕,絕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跟她搶,因為除了她李魚之外,沒有人能夠創造這種奇跡。
花滿樓忍不住道:“不知公主這裏,究竟有多少女工從事縫紉工作?”
公主微笑道:“三百多人。”
花滿樓的臉上,此刻才終于出現了震驚的神色。
三百人!區區三百人!一個月做……十萬套成衣!哪怕是再好的女紅,又裁又剪又縫又補,一套成衣也得做上一天,三百女工,擱正常情況,不過區區九千套成衣。
翻了十倍!
這簡直不可思議。
一個月十萬套,按照一件成衣賺十文錢來算,那也是一千兩銀子。
或許在一擲千金的人看來,一千兩銀子遠遠太少,可是不要忘了,現在這個時代,一石粟谷,也才二百文。
有魄力一擲千金的人,畢竟太少太少,公主願意腳踏實地安安穩穩的做生意,也是一件令人很欣賞的事情。
而且……
花滿樓又道:“不知公主說的後續規模可以擴大,是何打算?”
他對公主的後續打算,很是感興趣。
陸小鳳也雙手抱胸,吊兒郎當地倚在門上,等着聽公主的宏偉大業。
畢竟昨天夜裏,公主已經令他驚訝過一回了。
公主對自己選定的合作夥伴沒有什麽可隐瞞的,而且就算叫別人知道了她的計劃,也沒有人有能力阻止她。
公主道:“我欲招女工進廠,銀州城的小女孩、婦人、老婦人,都可入廠做工,銀州雖是小城,人口也不多,但也是個城,能用的人可不少。”
況且,她把從萬馬堂繳獲的錢,全都撒出去給百姓了,難道就真是白給?現在也到了他們回饋的時候了。
她又道:“今年,我打算令部分百姓種棉花。”
地,已經挨家挨戶的分下去了,針對農田的措施也已發布,地租三成,剩餘的七成全歸農戶所有。
即使她收的不多,但是銀州良田萬頃,能收上來的東西也很可觀,更何況那剩下的七成棉花又不能吃,到時候叫人去,按照批發價收購了來,從源頭就能把成本壓下去一大截。
花滿樓不虧是做生意的家族裏長大的工資,聽到這話之後,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道:“公主是說,成本還可以再壓。”
李魚滿意的微笑,道:“對。”
花滿樓道:“只是……縫衣的時間雖壓縮了,可棉花變棉線、棉線變棉布的過程時間縮短不了,産量怕還是堪憂。”
李魚道:“新式紡紗機已在設計,這不是問題。”
所謂的新式紡紗機,自然指的是大名鼎鼎的珍妮紡紗機。
珍妮機的結構并不複雜,但是卻能大大提高紡紗的效率。
李魚做科普雜志的,自然有一顆大大的好奇心,時常在網上搜索一些知識學習,這珍妮機的構造,也就是那時候研究明白的。
現在,她還是很感謝當時的自己。
花滿樓微笑,點頭,道:“花家願與公主殿下合作。”
李魚也微笑,道:“如此,便麻煩花公子了。”
陸小鳳嘆道:“公主殿下的腦袋瓜子,怎麽就那麽聰明呢?”
李魚看了他一眼,只覺得他的笑容裏另有話說,便笑道:“怎麽?陸公子有話要說?”
陸小鳳道:“我昨日見一老漢,打罵一女童,說她好吃懶做,乃天下第一大的賠錢貨。”
——賠錢貨,一個一貫用來罵女人的詞。
陸小鳳是個性情中人,見此情景,自然認不得,上前去制止了那老漢。
那老板雖被陸小鳳制住,卻仍破口大罵,罵陸小鳳多管閑事,有本事替他把這賠錢貨養了啊!
陸小鳳當即掏出五十兩銀票來,甩給那老漢。那老漢見了錢,笑的是見牙不見眼,又對着陸小鳳說起恭維的話來。
陸小鳳板着臉,威脅那老漢,再大罵小姑娘,就小心自己屁股開花!
無恥老漢自然點頭稱是。
這件事雖然解決了,陸小鳳的心裏卻是很不得勁,因為他在想,還有多少小姑娘在家會被這樣虐待呢?
可是又有什麽解決辦法呢?女孩子能怎麽賺錢呢?難道都去青樓裏賣麽?
今日一見門口那“女子縫紉廠”五個大字,陸小鳳的心裏便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安樂公主不只是想賺錢而已,她大剌剌的說自己只要女子,豈不是給了女子一條賺錢的路子?
然後,他就聽到公主的打算了,她的确打算在銀州城招工——只招女子。
陸小鳳嘆道:“有公主殿下的女子縫紉廠在,還有哪個無恥老漢,敢說自己家的女兒是賠錢貨呢?”
李魚頗為意外的看着陸小鳳。
她看到陸小鳳第一眼就發現了,這是一個不知俗世的可愛俠客,他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舒适感,這似乎來自于他的被偏愛。
她翻看了陸小鳳的人物生平,愈發确定了這一點。
江湖上的每一個人,都喜歡他,他的每一個朋友,對他都非常的好,他的每一個女人,也都同他度過了甜甜蜜蜜的一段好日子。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天之驕子,所以才可以一直保持着這種向上的可愛勁兒。
但是,今天,他令李魚很驚喜。
他富有同情心,而且還具有相當高的政治敏銳度,只從一個招牌,就看出了她有提高銀州女性地位的意圖。
是個人才呀!
李魚大笑起來,點點陸小鳳的肩頭,道:“你怎麽那麽機靈呢?”
陸小鳳對着公主殿下揚唇一笑,道:“聰明人碰見聰明人,總會顯得更機靈的。”
陸小鳳是個江湖浪子,生平與無數仙子魔女談過戀愛,饒是如此,見公主眼角那顆小痣,平添幾分妩媚之感,心中也不由的一蕩。
他早主動慣了,根本不扭捏,垂着眸望着公主,嘴邊噙着醉人微笑,低低道:“公主這樣聰慧,陸小鳳真是想多呆一段日子,看看殿下還有什麽樣的妙招。”
見識是真的,想和公主殿下也談一段戀愛也是真的。
公主殿下也并非那等不懂風月之人,聽陸小鳳聲音低沉,隐隐有些誘惑之感,絲毫不驚慌,反倒是啪的彈了他撓門一下,倨傲地道:“我公主府又不是沒地方住,你愛住多久住多久吧。”
又扭頭,對花滿樓笑道:“我聽聞花公子于花卉之道有大造詣,銀州植被單調,我又欲在公主府中建花園,不知花公子能否多住幾日,也好請公子賜教。”
花滿樓文質彬彬、氣質溫和,任誰和他說話時,都會客氣幾分,李魚也不例外。
花滿樓微笑道:“能幫公主的忙,花七自然願意。”
本來,他就不是性子急躁的人,銀州城每一天都是新的,花滿樓自然也想多體驗、多感受。
于是,這陸花二人便決定在公主府小住一陣子了。
衆人又聊了幾句未來的服裝業商業版圖,便動身打算回府用午食了。
李魚被紫杉扶着,剛走了兩步,寬大的衣袖便被拉了拉,李魚一回頭,便看見陸小鳳一邊摸自己的胡子,一邊對着她笑。
李魚也不由笑了,道:“陸大俠,又怎麽了?”
陸小鳳道:“我住進你的府裏,可是為了随時随地看你的奇思妙想的,不知道我想見公主時,公主願不願意見我呢?”
李魚板起了臉,故意道:“那可不行,我忙得很,你沒事不要來煩我。”
陸小鳳歪着頭,道:“誰說我沒有事呢?我來找公主,一定是為了很重要的事情。”
李魚才不信!
果然,到了第二天下午,陸小鳳就借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事情的由頭,求見公主。
李魚有點好奇他要說什麽,于是令他進來。
結果,陸小鳳雙手捧着一只蝴蝶進來了。
李魚:“就這?”
陸小鳳眉毛一揚,理所當然地道:“這當然很重要,你瞧瞧,銀州的天這樣冷,居然能有蝴蝶生出來,這不奇怪麽?這不重要麽?”
李魚盯了他半晌,忽忍不住笑了,對陸小鳳道:“那你把這只重要的蝴蝶留下吧,我養,我養還不成麽?”
陸小鳳大笑,轉身走了。
當天晚上,李魚還真叫紫杉給這蝴蝶喂了蜜水,紫杉一副“我看不懂,但是我大受震撼”的樣子。
至于中原一點紅,他已經保持一副面癱殺人臉很久了。
第二天,陸小鳳借故又來,這次他帶了一個肉馕,說是外酥裏嫩,好吃的很。
李魚:“…………”
李魚賞臉吃了兩口,感覺味道還真的……還可以。
第三天,來的不是陸小鳳,是沈三娘。
沈三娘帶來了一個李魚期盼已久的消息——花白鳳進城了,她已經與沈三娘聯系上了,令沈三娘今天下午前去見她。
她還以為自己是沈三娘的主人。
沈三娘來,是請示李魚,下一步她該怎麽做。
李魚甩出了那把萬能鑰匙,令沈三娘将此物帶給花白鳳,就說是從馬空群那裏找到的。
另外,她還要沈三娘在花白鳳面前貶低傅紅雪,着重描述他的痛苦、他的糾結,還有他對安樂公主那種奇妙的言聽計從。
沈三娘領命而去。
李魚微笑。
因為原生家庭的不幸,李魚其實是個很早熟的女孩子,很小的時候,就懂得察言觀色,長大以後,也因為對人心的洞悉獲得了很多發展機會。
她知道有一種人,男的女的都有,他們會把自己的孩子當做自己的所有物,忍受不了孩子任何的反抗,任何一點點令他們覺得自己失去掌控力的事情,都能叫他們勃然大怒。
花白鳳正是這一種人。
她雖然沒把傅紅雪當親兒子看,卻覺得傅紅雪就應該牢牢的被她掌控着,心甘情願的當她的工具。
傅紅雪全心全意的愛着她、崇敬她、尊重她,這讓她感到十分滿足。
這個女人從前就是白天羽的外室,很少能得到白天羽的眷顧,而白天羽死後的二十年,她更是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之中。
傅紅雪對她純粹的感情,是她自信心的來源。
而如果沈三娘告訴他,傅紅雪移情了呢?他對另一個人言聽計從,甚至為此,放棄了親自處置馬空群。
如果花白鳳知道了這個,她會對傅紅雪露出什麽樣的嘴臉呢?
如果這個傅紅雪身上還帶着白天羽的遺物,這個遺物裏頭還寫着“吾兒親啓”呢?
如果她珍愛的親兒子葉開也在銀州呢?
李魚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頭,撐着頭,露出了一絲興奮的笑容。
有的時候,不愛就是不愛,不管你多乖、對卑微,不愛就是不愛,傅紅雪。
你沒有真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會讓你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