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未減,周策盯着裴照雪,見他沒有任何反應,無趣似的轉身去關了水龍頭,然後坐在了浴缸邊緣。

他們之間有幾步的距離,裏面的燈光稍暗一些,周策好像又要沒入黑寂之中。

“直說吧。”裴照雪說,“不必拐彎抹角。”

“我?”周策笑笑,“我說什麽?我哪兒知道為什麽只是回趟家參加我爸的壽宴就會發生這麽多事情?我自己還險些搭了條命進去。”

“你當時可以不用……”

“不用救你是嗎?如果你覺得你欠了我的,可以償還我。”周策說,“但是我在醫院的時候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麽人想殺你?”

裴照雪搖頭:“沒有線索。”

“這哪兒需要什麽線索。”周策的手指在水面上劃動,水被攪出了波紋,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說,“潞城的利益分配總共就是這麽多,我爸代表什麽,你又代表什麽,除掉你們之後誰最獲益?裴哥,你拿了那麽多學位,不會連這點計算題都算不出來吧?”

“周策。”裴照雪低聲說,“有時候,哪怕你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沒有證據,沒有理由,你也束手無策。”

“所以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打個比方。”裴照雪說,“周王金白陸,潞城大家族就這麽幾個。無非就是那幾家人,那幾股勢力,但你能怎麽樣呢?”

周策嗤笑:“所以我不喜歡你們的做派,總是要有道理,把自己弄的縛手縛腳,老掉牙。”他站起來走近裴照雪,低聲說:“如果我現在就去殺了王世錦,你覺得會怎樣?”

他說出如此驚人之語,裴照雪卻沒有表現得太驚訝,而是說:“我覺得,你的槍法很好。”

“……”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裴照雪說,“危機面前你也是束手無策,一個人的力量總歸是渺小的。你懷疑王家從中作梗,大可以去殺了王世錦,結果會是什麽呢?周嶺猶豫着想要跟他合作,你要殺王世錦,周嶺不會為難你麽?你要打你哥的臉麽?”

周策盯着裴照雪,他的眉頭微微蹙着,沒有反駁裴照雪的話。裴照雪看出了他的意思,繼續說:“你什麽都不說,因為你從心底裏知道,在我們的世界裏,權利才是一切。你雖然姓周,但你什麽都沒有,你只不過就是在我面前表演一些故作聰明的小把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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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砰”的一聲悶響,裴照雪被就被周策揪着衣領按在了牆上。裴照雪知道,他剛剛惹怒了周策,然而周策的臉上沒有太多憤怒的情緒,只是眉頭皺得更深,眼底那股隐藏很深的狠戾冒了出來。

“你今天話太多了。”他直視裴照雪的雙眼,手上的力道加重,“不要跟我說你們那套規則。”裴照雪感到了很大的壓力,長久培養起來的自我保護意識讓他不自覺地想要回擊周策。兩人對峙之時,周策扯破了裴照雪的衣領,露出了一根細細的銀色項鏈,正柔順地貼着裴照雪的脖子。

周策的眼睛垂了下來,忽然一笑,說道:“故作聰明的小把戲……你倒是好好戴着。我大哥知道嗎?”

裴照雪拍開了周策的手,說道:“妥善收藏好被人贈與的禮物只是最基本的禮貌罷了。”說話間,他已不慌不忙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氣,“如果沒有什麽其他事情的話,我可以走了嗎?我沒有時間陪你玩過家家,你也不要想太多別的事情了,安心在家裏休養,其他的我們會處理。”

“你随意。”周策擺手。

“對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裴照雪臨走前說,“周嶺要重新整合周家的海外産業,有的出售,有的另作他用。雲叔原本答應給你的那個莊園,周嶺可能打算改建成中轉基地。”

“為什麽?”周策瞪大雙眼。

“臨海。”裴照雪意味深長地說,“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做一些事情很方便。消息告訴你了,我走了。”

周策目送裴照雪離開,腦中快速回溯着裴照雪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他有一種非常模糊的意識,先前他單純的以為裴照雪只是看不上自己,現在卻覺得裴照雪在面對他時的态度和言語總是很分裂的。當然,他也會對裴照雪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

他說他要殺王世錦,實際上他并不認為當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王世錦有太多關系。裴照雪提到了周嶺,這正是周策不太想聽到的名字。周嶺對待王世錦的态度令周策相當失望,而在他走後所偷聽到的周簡和周嶺的對話也令他啼笑皆非。

關鍵的是,周嶺竟然要一聲不吭的處置那些産業,這讓周策倍感意外和緊迫。他開始試圖揣測周向雲的內心,究竟為什麽會做出這樣一番抉擇?

周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周嶺的所作所為讓他非常不滿。莊園的過戶不是什麽大事,但好歹也算周策這次回來要完成的任務之一,父親突遭不測和自己的受傷打亂了他原本所有的計劃。他不喜歡這種被推着走的感覺,失去主動權讓他內心變得有些陰郁,于是那座莊園就好像變成了他執念,執念變成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他的心上,如果完不成,他将無法忍受這樣的結果。

他決定去跟周嶺談談,他認為這對周嶺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周嶺只要同意自己的請求,他就能立刻省去一件挂心的魔障。

周嶺仿佛确實不認為這是什麽重要的事情,讓他去找劉瑞,那些産業畢竟挂在公司名下,劉瑞負責處理掉。周策特意去公司拜訪劉瑞,劉瑞對待周策非常和藹,可聽說周策前來的目的之後就犯了難。

“這恐怕還是需要周嶺答應才行。”劉瑞從文件櫃裏找出了相關的文件擺給周策,“你看,已經在公司立項了,如果項目有改動是需要他簽字的。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你還不如借着找你二哥,我看只是個普通房子罷了,他那麽寵你,還能不答應你?”

“就是他讓我來找您的。”周策快速掃過了文件,疑惑周嶺為什麽會這麽做。思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周嶺當真不想應他這件事,可能在周嶺看來,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插曲随便糊弄一下自己就會當無事發生,過兩天也就忘了。

可越是這樣,周策就越有那種逆反心理。一切不由他所促成或非他所願的事情發生,都會叫他倍感焦慮。

“那沒辦法了。”劉瑞拍拍周策的肩膀,“這件事我也幫不了你。”

周策默念:“只是個房子而已……我也姓周,我也有權利,為什麽我不可以?”

“阿策,在這樣一個家族裏,哪怕是一個硬幣的歸屬也應當聽從當家人發落。現在是周嶺當家,他說的話就大于一切。”劉瑞說。

周策說:“可我爸已經答應我了,要不是他……”

劉瑞嚴肅說道:“權利不在你手上,你只能聽之任之。要怪……就怪你自己從來沒有珍惜過吧。”

周策垂着頭一言不發,他心中憤恨難平。很快,那團怒火便被詭異的冷靜壓了下去。他知道周嶺想做些什麽,他可能會把珍珠莊園當做一個地下交易所,來處理他即将要拓展的那些肮髒生意,那是周策的永無鄉,他不允許周嶺這麽做。

從回到潞城的那一刻起,周策的面前仿佛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那是他一直以來極力想要逃避的東西,他以為自己遠走高飛就可以擁有足夠自由的光明的人生。

可惜幻想很美,卻像泡沫般脆弱不堪。他的父親被傷害,他自己也難以周全,更可怖的是他察覺到漩渦中的暗礁就在不遠的地方。他告訴自己快逃,快逃,不要回頭看。然而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似乎對那團黑暗也充滿了隐秘的期待。

周策的冷靜太過詭異,連他自己也不住反問自己,他在期待什麽?

他只是想要拿到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并且,他一定要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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