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平生所願
姬音平日裏對什麽都不上心，這一旦生氣了，後果要比常人嚴重。只是白茉莉沒想不到如此嚴重——那日走後，姬音再沒踏進過內院。可憐這小瘸子左等右等，只等來護院的傳話：“大人有令，姑娘随時可以走。”
“我才不走。”白茉莉嘟囔着，開始在樂府找些事做，“樂府這麽大，總有我能做的事。”
白茉莉支着拐杖，求院裏的丫頭們分給自己一點事情做，她們嫌她在樂府走動有礙觀瞻，紛紛打發她去百鳴閣看管樂器。
百鳴閣顧名思義，就是樂府存放樂器的倉庫，作為是軒轅第一音律之地，這裏所藏樂器無不價值珍貴，無不制作精美，從門口放眼望去，數百高櫃琳琅滿目，應有盡有，白茉莉随意的逛上一圈，粗略計算所得：共有二胡、板胡、京胡、京二胡、高胡、中音胡、低音胡、四胡、墜胡、三弦、琵琶、月琴、秦琴、阮、笙、管、笛、簫、海笛、唢吶、揚琴、木琴、板、鼓、梆子、鑼、镲、铙钹、鐘、磬等三十餘個品種……這些即使都檢查一遍，也要花上半年的功夫。
“是件消磨人的差事。”白茉莉把木拐放在門口，穿梭在櫃與櫃之間，似有所悟：“蘇，你是否在考驗我的耐心？”
“這地方幹淨，我喜歡。”蘇飛出白茉莉的身體，轉眼消失。
白茉莉還有些不太适應新的生活，每次蘇從她體內飛走，她總覺得體內被鬼差勾走了什麽，然而事實上什麽都沒有，她仍活的好好的。除了瘸着腿，在外人看來自言自語這一點有古怪，她的新生活目前還算順利。
現下，白茉莉享受着這份安逸，開始期待未知的刺激——大概是因為蘇的緣故吧，那絕美豔麗的面容之下暗藏的仇恨，神秘又強大，無時無刻不吸引着自己這顆跳動心。蘇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白茉莉不禁大膽猜想：一定是血海深仇了，才能讓人不入輪回，寧可在人間掙紮。
“你想的有點多。”
蘇一陣風似的出現在耳邊，白茉莉吓一跳：“你……你能聽見？！”
“你念叨出來了。”
白茉莉捂住嘴，感到老臉一紅：“咳咳！”
為了安耐住自己的好奇，白茉莉開始認真工作，她重新擦起手裏的玉蕭，擦畢，放至嘴邊吹了吹。
嗯，蕭聲悠揚，玉質冰涼，是支好蕭。
“你還會吹蕭。”
“我蕭比琴好！”白茉莉驚訝蘇的驚訝：“我會的可多了，你選我，都事先不了解我的本事嗎？”
Advertisement
蘇笑笑，沒說話。
這裏只有她們二人，見冷場，白茉莉清清嗓子，不再壓低聲音說話。想了想，她給蘇講起關于自己的故事：“我之前進山執行任務，吹過一支斷掉的蕭，曲不成曲，只是發聲，卻救了我的命。”
“發生了什麽？”
“最好別問。”白茉莉故意賣起關子，“你不會想聽的。”
“講。”
白茉莉放下手中的玉蕭，擦拭起下一支玉蕭，娓娓道來：“小侯爺命我處理她的爛攤子，我大意，中了屍毒……”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倉庫裏漸漸多了些生氣，那些被溫柔拂過的樂器，似是蘇醒，從內心發出渴望的聲音。它們本是珍寶，卻被束之高閣，暗自蒙塵。
蘇趁着白茉莉不注意，順了一支蕭。
“蘇！”白茉莉及時發覺，“你這是做什麽？”
蘇自顧飄走了，白茉莉摸着被“自己”塞到手裏的玉蕭，愁眉鎖眼。
她想重新來過，至少在目前這段時間裏，在姬音眼裏，她想努力做一個好人。可現在她知道，這幾乎是妄想。她所走的路一開始就錯了，她不是一個好人，即使她不會偷走這只蕭，她的罪孽也夠多了。說來可笑，白茉莉從沒殺過任何人，除了姬凊岚。只有她，也正是她，造就了現在另一個自己——或許這就是姬凊岚的報應。
白茉莉幾乎敢肯定，姬家的下場，不盡如意。
姬凊岚總把姬音保護的很好，那些暗地裏肮髒的事，都是親力親為。白茉莉因此可憐姬凊岚，她做的都是本分的事，姬凊岚是主子，卻同她一同滾泥裏。她們唯有對姬音的态度是相同的，白茉莉撞見姬凊岚殺人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她都能趁着沒被發現悄悄溜走，次數多了，她甚至開始懷疑姬凊岚是不是故意的。白茉莉沒日沒夜的擔心自己的小命，直到她從凊岚院回來，裙子沾了血，被姬音看見了。
姬府的大小姐冰雪聰明，知道了又怎樣。這種事情，總要有人做。她，生是一把刀，鋒芒畢露。
深夜，姬凊岚在回姬府的路上遭到刺殺，刺客一路追到姬府，死不罷休。那晚，恰巧白茉莉守夜，她手無寸鐵，頂着一片陰森月色追了出去。那刺客只顧逃，逃進一處荒宅，白茉莉毫不猶豫，她追進去，順着空氣中的血腥氣，找到那刺客……的屍體。
迅速翻過那刺客，白茉莉蹲下，将他護在懷裏的東西抽出，一手抖開。
這是青冥閣的刺客，他偷走的是姬府的黑賬目。青冥閣是軒轅最大的危險組織，他們個個身懷絕技，收錢賣命，幾乎從不失手。白茉莉不屬于青冥閣，但青冥閣的情報來自曉晴樓，這是一次合作。
白茉莉不能暴露自己。
曉晴樓命她潛入姬府，想要得到的，遠不至此。姬府背後從不停歇的傳言，那巨大的足以立國的寶藏，即使女帝曾是姬家大兒媳，也無從得知絲毫。
這是一步險棋，白茉莉承認，她利用了姬音對自己的信任。
熊熊火光，映照在姬凊岚眼裏，她的臉也被照得陰晴不定。懷疑白茉莉，姬凊岚根本不需要理由，她只是比別人多了份耐心。
“屍毒的滋味不好受吧。”姬凊岚問了許多問題，很多致命的問題，“我知道你現在很疲憊，回答我，結束這一夜。”
白茉莉眼中空空如也，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那是一束明亮的光，本不應該出現在幽暗的溝壑。白茉莉閉上眼，蜷縮在地，她沒有多少驚訝，也沒有多少力氣。
“我……從來沒有騙過姬音。”這是她想說的最後一句話。
或許那晚她就死了，作為曉情樓失敗的密探，白茉莉已經死了，之後醒來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一具被重新輸入靈魂的行屍走肉，一個可悲的乞求着想活命，且對大局無關緊要的可悲之人。從此白茉莉一心愛姬音不夠，開始誓死效忠姬府，效忠姬凊岚。
“本侯可以向天保證，你會有更好的價值。”姬凊岚履行了承諾。
白茉莉也要履行承諾。
姬音在女帝手裏，自己也在女帝手裏，只有姬凊岚在自己手裏。如果非要死一個，才能打破僵局……
姬凊岚，毒父的屍毒，不好受吧。我也嘗試過那種痛苦，它讓你惡心，頭暈，四肢發軟，七竅流血，心髒逐漸虛弱。
卻不會死。
白茉莉救了毒父，毒父并不領情，嘲笑她“婦人之心，害人害己。”白茉莉承認她有後悔，她也沒想到最後，她做出這樣的選擇——用毒父欠下的人情債，成全她們。
“其實你是在成全你自己。”
蘇的聲音飄在空中，清清淡淡，“你死不足惜，軒轅卻因此埋下禍患。你問我向誰複仇，你錯了，我要消除這個禍患。”
白茉莉沉默了好久。
她道：“所以你真的能聽到我想什麽對吧……”
“這有什麽不好。”
“不好！很糟糕！”白茉莉愁眉鎖眼，“你這是魔鬼行為。”
“不然呢？你以為這是救贖？”蘇忽然貼近，白茉莉僵住了，眨眼間，蘇的指尖點在她的眉間，滾燙如火。
“啊——”白茉莉頭痛欲裂。
……
上有清風，下有書卷，茶微淡，熏香徐徐，很好聞。
“姐姐，別丢下我。”
亭前落葉尚未歸根，羊角梳緩緩滑過三千煩惱，絲毫不懼這落寞。
“鯉，我相信你。”
高堂明月，嘲哳之聲，香料不及酒香濃，酒不醉人，人自醉。
“陛下！”
喧嚣充斥腦海，厮殺四起，夜失去了星星，唯有戰火，延綿不絕。
“姬玟哥哥！不要！”
荒野之息，訣別之際，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晶瑩的水滴劃過下巴，也分不清是汗是淚。
“對不起。”
……
太多的畫面浮現眼前，幾乎要吞沒自己，白茉莉痛苦的捂着腦袋，一臉不可置信，這些記憶……這是蘇的記憶！
“停、停下！”
白茉莉掙紮着想推開蘇，一時忘了面前只是一縷飄蕩的魂，她撲倒在地，腿硬生生的疼，卻只顧得詫異：“是你？！”
面前的鬼魂容貌逐漸清晰，這一個半月來的困惑終于解了，白茉莉本以為自己做好了身為傀儡的覺悟，可現在她頭皮發麻，脊背發涼，産生的是真真正正的恐懼。
“參見閣主！”
“你不必如此。世上早已沒我這號人。”
“是白茉莉眼拙，閣主恕罪！”白茉莉忍疼，跪地不起。
蘇負手而立，嘆道：“白茉莉，你也曾是我的替身之一，但我選你，不僅如此。”
“白茉莉愚鈍！請閣主明示！”
“在百裏閣，你的确不夠入眼。論謀，我有百裏斯霈，論武，我有太多。而你……”蘇伸手，示意白茉莉起身，話鋒一轉:“你夠勇敢，也夠忠心，小事會忍耐，大事懂犧牲，少誇你一句，都是我小瞧你。”
白茉莉被誇的不好意思，羞澀的去扶蘇的手，結果落了空。
“自己起來。”蘇的手還在那個位置。
白茉莉理解蘇的苦心，咬着牙，摸索着自己那支木拐，緩緩爬起。
“我不會霸占你的思想，還有身體。”蘇收回手，在樂府庫中左右踱步，甚是悠閑，“我想我們合作愉快。”
共同的敵人少之又少，她沒把握白茉莉會乖乖聽話，但這樣反而更有意思，不是麽？蘇喜歡混亂，她總能從中得利。
白茉莉目不轉睛的盯着蘇，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麽，視線明顯的随着她的走動而動。蘇停下腳步，挑挑眉：“有意見？”
白茉莉點點頭，一臉認真：“閣主，我剛才罵了你。”
“什麽時候？”
“就剛才。”
“心裏罵我呢？”
“是。”
“關于這個問題。”蘇支起腦袋，佯裝苦惱，“我感知的是你的情緒，至于你罵什麽，我無從得知呢。”
“閣主恕罪。”
“你還真是……有趣。”蘇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詞形容。
“這是人生态度！閣主，你就是活的太累才紅顏薄……”蘇瞪了白茉莉一眼，白茉莉急忙敲着自己腦袋，一臉懊惱，“瞧我，我自己也死了，在這廢話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更新！沒想到吧，茉莉竟是個話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