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去甚去泰
站在西山城二十天階的最高一階,抹厲俯瞰着腳下的山,山中的溪,溪旁的萬物生靈,陷入巨大的震撼與茫然:我是誰?我在哪?
腳下方寸外再無附屬之地,此屋竟是鑲嵌在山裏,左右無臺梯可下。抹厲心慌,扶着門又退了回去,一臉不解:“這裏這麽高,你、你怎麽上來的?”
孟凡明身形一動,人已行至抹厲面前,抹厲一驚:“好快的輕功!”孟凡明轉至她身後,她随之扭身,擡手架住孟凡明這一掌,又一驚:“孟城主,你這是做什麽?”
“得罪了。”
說時遲那時快,孟凡明一手反扣住房門,一手沖她面門而來。抹厲側身閃過這一拳,也不再客氣,手如游蛇迅猛,在孟凡明肩上一點,接着一掌,直接将人怼到房門上。
孟凡明狠狠撞上門銷,欲掙,不料別點了穴,只得僵住。
抹厲笑得燦爛:“打人不打臉啊孟城主。”
“孟某不是有意……”
“少廢話。”抹厲掐住孟凡明的脖子,收了笑意,“我叫抹厲,奉陛下之命前來查案。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這裏發生了什麽。若你無罪,我自會放了你,若你有罪……”抹厲手上加大了力道,“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陛下。”
“你即便殺了我,也阻止不了什麽!”
“那便殺了你們一家三口,給陛下一個交代!”
“咳咳……”孟凡明臉上擠出一絲嘲笑,“你、你不會殺人。”
“孟城主擡舉了。”抹厲一拳打在孟凡明肚子上,不解氣,又補了三拳,“我雖沒殺過人,手上的人命也不少。”
孟城主被打得吐血,仍不肯交代,抹厲解了他的穴,他便倒在地上昏了過去。抹厲揪起他的領子,喊了幾句見沒反應,便不留情面,對着這張臉狂扇耳光。孟凡明确實是裝昏,見抹厲這般不肯放過自己,忍無可忍,出其不意睜眼還擊。怎料,睜眼的瞬間,抹厲一手接招,一手再次封了他的穴,速度之快,叫他瞠目結舌。
抹厲得意一笑:“別想裝死!更也別想逃!”
“抹厲姑娘,你打我無妨!可小心別傷了你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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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凡明提醒的好,抹厲拔下他頭上的竹簪,作勢在他身上比劃開來,“孟城主你說,我紮幾個洞合适?是七七四十九個,還是九九八十一個?”那支竹簪在抹厲手中轉着,最終停在孟凡明面前,“不如就紮兩個好了,對稱。”
“你敢!”
“我為何不敢?”抹厲說着,竹簪的尖垂下去。
“且慢!”孟凡明怛然失色,“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抹厲冷冷一笑,聲音随着竹簪的尖端一起,緩緩向孟凡明壓低:“我是個病人,來求醫的,我不僅要刺破你的眼睛,我還要打斷你的腿,毒啞你的嗓子,叫你變得和我一樣!”
“茉莉住手!”
門被從外踹開,門銷如暗器一般飛過來,抹厲眼疾手快,用手中竹簪子了擋一下,才不至于被這意外的傷害擊中。莫曉情随即登堂入室,她審視着屋內情形,手握長鞭。抹厲見狀,迅速丢了手中爛竹片,兩指指尖扣住孟凡明的脖頸命脈。
“茉莉,放開他!”
“莫媽媽,他不告訴我,不如你說。”
“說什麽?”
“我那位同僚被你們關在哪裏?你們放了我的同僚,我便放了孟城主,咱們一切從長計議!”
莫曉情似乎沒想到抹厲問的是這個問題,怔了一怔,又聽她說話,并不似喪失心智之人,于是反手将房門掩上,眼中殺氣消去了一半。
“你救不出他的,他和你一樣被束之高閣,你雖隐瞞了武功,但我想你的輕功還是被廢了。”
莫曉情猜得不錯,抹厲拿這高處沒有辦法,她只得換一個辦法:“你将阮峥帶到我面前,否則我便殺了他!”
“你殺吧。”
“什麽?”抹厲手抖了抖,劃破孟凡明的皮膚。
“西山城盡在我們掌握之中,留着他已經沒什麽用處。”
“你們、你們要造反!”
莫曉情臉色一暗,“沒錯,造反。”
孟凡明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道:“你殺了我吧,我背叛朝廷,背叛女帝,理應以死謝罪!但請你一定要阻止她們!”
此言一出,抹厲失去了籌碼,頓時六神無主。
莫曉情嘆了口氣:“本以為你有了長進,結果還是這幅樣子,阿幸怎麽可能瞎了眼派你做特使,你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我……”抹厲委屈。
“老實告訴老娘,是不是你喜歡上了那個小子,硬追着人家來的?”
“不是……”抹厲好委屈。
“昨夜我審那小子,他只說你是他的侍女,後來我從他身上翻出令牌與手谕,拆開一看,才知道你改了名字。那手谕看着不假,阿辛那枚私章老娘更是認得,那究竟是你們誰在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确實是陛下派來的特使!”
抹厲收回威脅孟凡明的手,緩緩起身,直視着莫曉情的眼睛,已是下定了決心。
只聽她一字一句道:“我已經死了。”
抹厲語出驚人,孟凡明從地上驚得坐起,他仰頭看着抹厲,一臉詫異,再看一旁的莫曉情,一臉平靜,“你怎麽死的?”
“我的腿不是姬凊岚打斷的。一日,姬凊岚給了我一把琴,叫我勤加練習,我練成了,于是就在女帝去祭祀大典的路上彈奏‘摘星’。”
“你竟然敢彈摘星……阿幸不打斷你的腿就怪了。”
“女帝沒有打斷我的腿,她下令處死了我。”抹厲苦笑着,擡了擡腿,“當時我斷的不止這條腿,是芍藥局的局長出手相救,為了接骨,又叫我吞了一只大蠱蟲,把所有的傷都彙集在這一條腿上,才保住了性命。”
“怪不得思思說你臭!”莫曉情恍然大悟,随即反應過來另一件事,大為震驚,“你竟敢吃百裏長纓的蠱蟲!哎呦,老娘想想就惡心!”
“是局長逼我吃的……”抹厲委屈,“我不吃,莫媽媽你也見不到我了。”
“來來來,坐下叫老娘好好看看。”
莫曉情上前拉住抹厲,不由分說就把人拉到床頭坐下,親熱的樣子,好似姐妹談心一般。孟凡明不知這情形變化,匆忙喚了幾聲“莫姑娘”,可孟凡明的死活莫曉情已經不管了,她只顧捏揉着抹厲的臉蛋心疼:“茉莉花受苦了,瞧這小臉委屈的……”
“莫媽媽,你們若是密謀造反,一定不會顧及曾經的情面留我。”抹厲向來有自知之明,她掙開莫曉情的手,一雙眼睛透亮無比,“說吧,你們留我有什麽用處?”
抹厲的故事交代了,莫曉情心疼歸心疼,對于接下來的計劃可絕不馬虎。她回頭看了一眼孟凡明,示意道:“孟城主還在,不如孟城主先說幾句?”
孟凡明起身,坐在小板凳上汗顏:“說來話長……”
孟凡明是土生土長的西山人,自小就跟西山的一位得道高人學藝,習得四書五經,外加一套身形飄逸的輕功。玟公子讨伐帝辛時,群雄響應,他師父不理俗世,他便應邀出山,随着玟公子立下功勞……女帝登基後,孟凡明不再回歸師門,而是憑借這些功勞,和一身好輕功,留在了西山城。
西山城地勢特殊,城中百姓在山中鑄屋,向來是開門見山,直率淳樸。随着西山城的發展,人口增加,久而久之,城中便有二十階,百姓們按階生活:五階以下靠石梯,十階以下靠木梯,十五階靠雲梯,十五階往上的,便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啊?那我這斷腿的,豈不是永遠生活在社會底層?”
“別打岔!”
西山城的百姓,在娘肚子裏就會登山,即便是不會輕功,也有着自己的一套本事,從未被外人打擾。直到孟凡明的到來,這一個小小山城,才有了改進。
“家有古稀,居一階;家有花甲,居二階;家有天命,居三階;家有不惑,居四階……家有垂髫,居一階;家有總角,居二階;家有豆蔻,居三階;家有弱冠,居四階……”此令一出,西山城以老為尊,幼其次,五階往下,都變成民宅區,“六階至七階,為礦工宿舍。八階,為西山城的娛樂場,有酒樓,有戲班子,更有風月場所。九階,為大醫舍。其下每三階便設一醫堂,留一名醫工。十階,是高檔住所,有錢有勢的人才能住,客棧也在這一層。十一階,是官員辦公區,和官員宿舍。十二階,為武堂,有镖局。十三階,是學堂……”
“這上學夠費勁的……”
“別打岔!”
孟凡明帶着一身傷,仍堅持介紹:“十四階,為修仙之所,十五階,為藏書閣。十五階往上,都是監獄。特使所在的這一層為最高層,除了孟某,無人能來。”
抹厲拍手稱贊:“這十五階設的倒妙,善惡只在一念之間。”
“這便是西山城,孟某介紹完畢。”說罷,孟凡明捂着肚子起身,“孟某告辭。”
“孟城主留步!”莫曉情起身留他,“你還未說完。”
“孟某無話可說。”
抹厲見他傷的厲害,又內疚又氣急:“你看他,他就是不說!怎麽回事!”
“他不說,是因為西山城數百號人的性命都壓在他身上。”莫曉情對孟凡明行了一禮,“孟城主,你若說出來,我莫曉情有一法,可破此局。”
孟城主腳步一遲,“你同她不是一路?”
“自然不是。”
“那姑娘為何而來?”
“不是老娘要來,這是狴犴的使命。”莫曉情眉頭緊鎖,深深嘆了口氣,“思兒的所作所為引怨太深,‘老頭子’神識靈敏,千裏之外聞之躁動不安,才帶老娘來此。”
孟城主不語,莫曉情繼續道:“孟城主,這幾日地狼越聚越多,你都是親眼所見。你不信我莫曉情也罷,也該信幾分狴犴對天地的忠心。”
孟城主回身,雖身受重傷,仍鄭重行了一禮:“多謝莫姑娘相助,孟某代城中百姓在此謝過莫姑娘。”
“不用謝,我莫曉情已退出江湖,若不是思兒曾拜我門下,如今茉莉也在,老娘才懶得管這破事。”莫曉情回身瞪了一眼抹厲,作勢要打,“還不把孟城主扶到床上歇會,看你把人揍的!幾年不見長厲害了你!”
抹厲被訓,心裏委屈:明明是你拉我坐過來的。
抹厲心裏腹诽,臉上笑嘻嘻,把孟凡明連擡帶請請到了床上,十分恭敬:“孟城主,對不住,是抹厲魯莽,等抹厲接孟夫人回來,定讓你打兩頓出出氣。”
孟凡明強顏歡笑:“都是誤會,孟某還未謝特使對孟某妻女的恩情,怎敢對朝廷特使動手……”
抹厲笑嘻嘻:“孟城主大人大量!抹厲慚愧!慚愧!”
孟凡明沒見過這般無賴的女人,“呵呵”應了兩聲,清袖一甩,便甩開與抹厲的距離,上座歇息。
剛歇了口氣,看着眼前這一紅一綠的兩個極品,面容一個比一個貌美,笑容一個比一個濃豔,眼睛一個比一個雪亮,他整個人忽然又如坐針氈:“這、這變故要從三個月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