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 (1)
接到消防隊的通知, 刑偵支隊立即趕到了現場,李沛和于景分頭在現場檢查,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于景拿起窗口的香薰燈, 因為窗邊的氧氣濃度非常高, 香薰燈已經燒的幹幹淨淨。
不只是香薰燈, 一套的床上用品顏色很是活潑, 就連房間的窗簾也和床單顏色搭配,廚房的碗碟餐具也用了簡單大方的顏色。
即使這場大火将家裏的陳設毀掉大半, 但是從各種細節還是能看出家裏的女主人在很用心經營着她的生活。
樓下圍着層層的群衆仰頭看着剛剛才滅火的房子,偷偷閑言碎語。
“聽說上頭燒死人了!”
“哎喲,這火可大了, 這一燒,應該是成碳了!”他們的房子就在旁邊, 也被波及了,沒死人還好, 這要是死人了,之後找起火的房子要賠償, 還不太好意思開口。
人群中,有人認出來起火的房子, 表情裏帶着幾分驚訝,“啧,我看這房子不是……那個趙勤家嗎?”
“他啊。”一旁的居民嗤了一聲,心想着,這要是趙勤家裏出了事兒,那還真是見怪不怪了。
他說着,朝旁邊花圃看去,趙勤和他媽魏豔玉正在配合警察錄口供。
特別是他媽, 嗓門那叫一個大,大喊着:“這場火就是意外!我要找保險公司,必須把錢賠給我!”
街坊鄰居們瞅了一眼,壓低聲音繼續說話,“哎,你們看見她兒媳婦兒了嗎?”
旁邊的人紛紛搖頭,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外頭的叫喊聲絲毫沒有打擾警方現勘,所有人都在自己負責的區域偵查。
張法醫蹲在屍體旁,因為局裏還有其他案子,所以今天助手沒有跟來,他一個人顯得有些忙亂,見李隊從旁邊經過,叫住了他。
“李隊,還能調個人過來嗎?我有點周轉不開。”要是一具兩具屍體,他努努力還能應對,但今天死者人數屬實多了,只有他一個人,實在太忙。
李沛思考了一會,對着廚房裏的人輕聲咳嗽,似乎是在暗示着什麽。
于景嘆了一口氣:“知道了,找他吧。但我不能保證他願意過來。”
李沛得逞一笑,撥通了早就輸入好的電話號碼,“喂,陸法醫啊,現在忙嗎?你們于隊剛才在現場誇你來着,正好我這兒有點難題,想麻煩你,你要是有時間過來一下。”
于景聽到李沛的話立即轉身,上來就要搶手機,“誰誇他了?也就辦了兩個案子,還不知道他能耐有沒有吹的那麽好聽,我怎麽可能認可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半晌才有人說話,那聲音咬牙切齒,“于景,你給我等着。”
質疑他什麽都行,但他的工作能力絕對不輸給任何人。
陸硯挂斷電話,冷笑一聲,立即開車趕往事故發生現場。
于景佯裝搶手機的手收回,得意地沖着李沛挑眉,“看吧,這才幾天啊,我就把這家夥的性格摸得透透的。”
李沛佩服地點頭,“我看你對他也沒那麽大意見了,以後能好好處不?”
于景咋舌,避嫌地看着隊長,“什麽叫好好處?搞得好像……我倆處對象似的。”
經過人群時,陸硯停下來多看了兩眼,只見一男一女正在被警察盤問,看他們年紀,大概是母子。
陸硯的眼神凝聚在了年紀大一些的女人身上,她的手腕有一圈紅腫,走近了看,似乎還有些許抓痕。
“你誰啊你!”魏豔玉見來的人一直盯着自己,狠狠地剜了一眼。
警員聞聲,轉頭見來人,恭敬問好:“陸法醫好,李隊于隊都在樓上。”
“嗯。”陸硯應了一聲,繼續盯着女人的手腕,冷靜詢問,“剛才打架了?”
法醫的工作并不是天天驗屍,偶爾也會有傷痕鑒定,再加上自己又練了幾年的散打,對傷痕非常的敏感。
這名女士手腕上的傷痕明顯是打鬥掙紮留下來的。
魏豔玉倉皇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兒子随手捂住手腕,解釋了一句:“被貓抓的。”
她自以為這麽一句就能把人糊弄過去,但警察怎麽會是這麽好糊弄的。
“等會帶她去做傷痕鑒定。”陸硯囑意警員後,便要往樓上走,上樓前,回身看向一旁的男子。
趙勤見自己被盯上了,錯愕地轉移自己的視線,故作鎮定。
這一切都落在陸硯眼裏,作為法醫,他見過太多死者家屬,如果樓上的死者是這兩人的親屬,那他們也太鎮定了。
陸硯一走進現場,入眼的便是一座神龛,神龛的擺放位置有些偏移,似乎它的旁邊原先擺放着其他東西,只是現在那東西不見了。
一張木桌安放在神龛前,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桌上擺放的一些果蔬什錦、瓜果甜點、豬頭豬蹄,這些東西同時出現,大多是祭祀所用。
雖然時代在進步,但某種腐朽思想在一些人的腦子裏根深蒂固,每到傳統節日必要祭祀,對着刻了所謂神像的木頭跪拜,祈禱自己來年好運。
要是在大街上也罷了,在家裏祭祀,起了大火,還要麻煩消防員跑一趟。
消防員也是人身□□,一次次的滅火都是拿命在賭,再想想擺這些東西的人在祭祀時會說的話,他就覺得無比諷刺。
“陸法醫!這兒!”不遠處有人朝門口打招呼。
陸硯颔首,從警員手裏接過鞋套手套穿戴好,才向裏走去。
他一眼就注意剛從廚房走出來的于景,眼睛微微眯着,不滿的情緒寫滿了他的臉。
“別瞅我了。”在陸硯的注視下,于景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心虛,“警局人不多,拉你過來幫個忙,回頭請你吃夜宵總行吧!”
“誰稀罕。”陸硯嘴上說着不滿,但還是和張法醫打配合,開始整理屍體證據,為裝進裹屍袋做準備。
三具屍體中唯一一具大人的屍體躺在貢品桌大約三米,沒有掙紮痕跡,只是硬挺地躺在地上,她的不遠處是一具焦黑的嬰兒屍體。
而在貢品桌邊,離門最近的地方,還有一具七到九歲孩子的屍體。
看着地上三具屍體,陸硯突然詢問:“大火一共燒了多久?”
還沒離開的消防隊員提供信息,“因為消防大隊就在附近,所以從居民報案,到我們完成滅火作業,一共用時26分鐘。但因為這三具屍體離門口比較近,大概不到20分鐘吧……我們就發現了他們,沒有讓他們繼續燒下去了。”
陸硯大致查看了屍體,娓娓說道,“普通火情在起火後的10到15分鐘內,火場溫度就有400度了,而工業火化爐的溫度能夠達到1000度,将一個成年人的屍體焚燒殆盡,大概需要40分鐘。如果屍體體脂率高,那燒得會更快。而我們面前這三具屍體在短短20分鐘內,燒毀的程度堪比同樣時間的火化爐。”
一般司法鑒定中心會建在火葬場旁邊,他每天去火葬場的次數比去洗手間都來得勤快。
現場兩具小孩的屍體已經接近碳化,下手重點恐怕都要碎掉。唯一一具大人的屍體也燒的差不多了,恐怕很多證據都會因為這場大火被銷毀。
于景低眉想了想,詢問:“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場有因素導致火情異常猛烈?”
陸硯颔首,“所以我的判斷是,屍體上應該是有助燃劑的,否則不會這麽燒得徹底。并且,這三具屍體只有一具有掙紮痕跡。”
警方進入現場後不會挪動屍體,只有等技偵的人來了才能動,所以現場還是案發時的樣子。
正在整理嬰兒屍體的時候,張法醫突然聞到了一股味道,“陸法醫,這個味道有點熟悉,你覺得呢?”
陸硯也聞了聞,仔細回想後,打開自己帶來的工具箱,從中取出一張試紙,提取一點屍體底下的屍油做檢驗。
屍油一般是屍體高度腐爛,人體脂肪轉化為油狀溢出形成的液體,但高溫燃燒下也會出現。
“這是甲醛試紙?”張法醫再次聞味道,“真的有點像福爾馬林!”
陸硯看着試紙顏色,“果然超标了。”
也就是說這個嬰兒之前泡在福爾馬林裏,平常人的家裏怎麽可能會有福爾馬林,也不可能會有需要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屍體。
“福爾馬林是可燃物,暴露在明火下可發生爆炸。”
陸硯仰頭看向于景,于景竟然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對李沛請示道:“李隊,這個案子交給我們吧。”
李沛不止辦案經驗豐富,為人處事也很有一套,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明白什麽意思,颔首表示同意,“這幾起案子不好查,有需要幫忙的,随時叫我。”
于景微笑着點頭,說了兩句感謝。
随後,他給隊裏的人發了短信後,蹲在了陸硯旁邊,“這孩子的DNA報告優先給我,我拿去和失蹤嬰兒的名單做對比。”
于景後槽牙咬緊,一口氣哽在喉嚨裏,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剛剛失蹤的尹言非常危險。
“桌上只剩下一個燭臺,另一個燭臺在屍體旁邊,應該就是明火點燃了福爾馬林,導致了這場大火。”方知書說着,将燒得黢黑的燭臺收集進了物證箱。
他順着燭臺的方向看向旁邊的窗簾,如今窗簾已經基本燒完,但剩餘的部分還是告訴他們大火的走勢。
星火燎出的點子向上,并且旁邊的桌腿也是證據,本次火情的起火點就在地上,所以桌腿才會從最底下開始燒。
方知書再靠近窗戶一些,但似乎踩到了什麽,彎腰撿起一塊玻璃碎片,仔細觀察,“這是……”
警局審訊室內,于景坐在魏豔玉對面,在問話前先仔仔細細地觀察着對方。
魏豔玉很是不耐煩,皺着眉頭問道:“你有事兒沒事兒啊?我下午還約了人打麻将,要是沒事兒我可就走了啊!”
她說着,絲毫不畏懼地站起身。
她身後的兩名警員立即把人摁了回去,防止她提前離開。
魏豔玉當即大罵:“你們幹嘛?欺負老百姓是吧!”
她說着,直接躺在地上開始賴皮,警員也覺得有些束手無策,他們不怕遇到地痞流氓,最怕的就是這種愛耍賴的老年人,動又動不得,說也說不得。
于景微笑了一聲,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報告,起身緩步走到了魏豔玉面前,他的鞋跟有節奏的落地,仿佛聲聲警鐘。
“我聽消防員說,消防車到達現場以後,你阻礙過滅火作業?”于景沒有将人從地上扶起,垂頭看着地上的魏豔玉。
畢竟根據消防員所說,魏豔玉就是這樣直接躺在地上不肯起來,他們勸不動,只好讓兩名消防員把人擡起來挪到一邊,否則消防作業會更快完成。
發着牢騷的魏豔玉聲音一頓,眼睛提溜一轉,随後繼續哭喊,“我都一把年紀了,腿腳不好,突然起火把我吓到了!那些滅火的都是殺千刀的!随便把我丢在路邊,我要投訴!我要投訴!”
她哭得撕心裂肺,說話比年輕人還要洪亮。
于景聽笑了,他靠在桌邊,看着手裏的報告,悠悠說道:“一到這種節日,消防隊早就提前做好準備了,你要是不攔着,或許家裏燒的不會這麽嚴重。而且保險公司應該不賠償故意縱火吧,你說呢?”
魏豔玉立即坐起,扯着嗓子喊道:“你說誰故意放火?一個人怎麽可能會無緣無故地燒自己的家,你們警察都是怎麽調查的?”
于景将報告拍在桌面上,眼神示意警員把人從地上拽起來。
魏豔玉不停掙紮,剛坐上椅子又想躺在地上,這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所謂的“老年人腿腳不好”。
于景的指節敲了敲桌面上的報告單,沒再和對方周旋,“現場發現了三具屍體,這已經不是一場普通的火災,而是一場重大命案,再不配合,我就采取強制手段了。”
因為目前只是審問環節,不清楚魏豔玉是否有嫌疑,要是她再繼續這麽顧左右而言他,他不介意把椅子的欄板放下來,到時候性質可就變了。
尋常人聽到警察這麽說,多少都會老實一些,但魏豔玉毫不顧忌,她知道警察不會對她動手,現在就算押着她,也沒使勁。
她順勢趴在了桌上,大喊道:“警察動手打人了,我受傷了,賠錢!”
魏豔玉這點小伎倆,于景早就看穿,她越是這麽蠻橫無理,就表示她想分散警方注意力,對于這次起火,她肯定知道什麽。
“知道這三張報告是什麽嗎?”于景沒搭理魏豔玉的訴求,警員根本沒用力他是看在眼裏的。
魏豔玉的大喊聲沒有停止,但目光在報告單上看了幾眼,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名字,卻沒有表示。
她的小動作,于景盡收眼底,冷笑了一聲,坐在她的對面,“消防員問你樓上還有沒有受困人員的時候,你為什麽說已經沒人了。”
他說着,敲了敲魏豔玉面前的報告單,木制的桌面發出悶響,令聞者心生壓抑。
“死的人一個是你兒媳婦,一個是孫女,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他們已經明确了三名死者中的兩人身份,現場火勢兇猛,但好在撲滅得及時,房門關閉的次卧和兒童房燒得不算嚴重,還是找到了一些證據證明,家裏除了趙勤和魏豔玉還有兩個人的生活痕跡,對比檢測發現,其中就有本案中兩名死者的DNA。
在進行審問前,他們調查過趙勤一家,業主趙勤是經貿公司銷售部的總經理,與妻子李巧慧結婚10年,妻子9年前生下女兒趙睇,李巧慧婚前是經貿公司市場部的員工,婚後就一直肄業,在家當家庭主婦。
魏豔玉驚呼,“什麽!死的是我兒媳婦?我以為她們出來了!”
她的臉上滿是驚訝,緊跟着辯解道:“這事兒我是真的不知道,腳長在她們身上,她們自己不跑,我們不用負責任吧!”
坐在一旁的杜峥神情凝固,即使不能在公事上表達自己的個人情感,但他還是忍不住皺眉,在心裏暗罵。
出了事,她第一時間想着擺脫自己的責任,關于死者的事一句話不問。
他見過不少婆媳關系差的,但死者裏還有一個她的孫女啊!
于景的目光緊緊盯着對面的魏豔玉,盡可能的再拖延一些時間,警察的直覺告訴他,面前的這個人肯定有所隐瞞。
但一場大火燒掉的東西太多了,現在線索都集中在三具屍體上,他需要那個讓屍體開口說話的人來告訴他答案。
解剖室內,防護服略有些限制行動,但燒毀的屍體會發出有害氣體,并且有煙塵散播,所以陸硯還是老老實實地穿着。
“陸哥,理化檢驗出來一半了,排除了常規毒物,暫時也沒發現病變。”林向黎剛從檢驗科回來,完成一整套的理化檢驗要花費不少時間,但樓上的于隊他們應該等不起。
陸硯颔首表示自己已經聽到,見林向黎換上防護服後也進了解剖室,他将手裏的記錄本遞給林向黎,說道:“就目前的解剖情況來看,死者趙睇,皮膚有生活反應,逃生狀态明顯,屍體呈雙手抱頭的保護姿勢,全身器官充血,呈點狀出血點。”
他說着,示意林向黎看向死者的眼周部位,“死者眼周有睫毛症候和鵝爪狀改變,複合生前燒死的表征。”
所謂的睫毛症候,意思是在火場的高溫中,受害者出于自我保護,會緊閉雙眼,他們的睫毛僅有尖端被燒焦。
也正是因為條件反射地緊閉着雙眼,他們外眼角會有一部分未被燒到,形狀就像鵝爪,所以叫做“鵝爪狀改變”,也被稱為外眼角皺褶。
“死者呼吸道有煙灰異物,內有燒傷,體內消化道均能發現煙灰和炭末。因死前吸入一氧化碳,死者的血液、內髒均呈櫻桃紅色。”陸硯一一指給林向黎看。
林向黎颔首,“血液和內髒切片均發現了大量HbCO。”
他說着,走到另一具屍體旁邊,他是負責檢查李巧慧屍體的,“死者李巧慧35歲,與死者趙睇不同,死者燒傷無生活痕跡,屍體呈平展狀态,無逃生反應,消化道無煙灰,僅有呼吸道口鼻部發現少量煙末,心髒及血液未發現HbCO,是死後焚屍。”
“兩名死者頭面部軀幹四肢出現大面積燒傷和碳化,但不同的是,一個是生前燒死,一個是死後焚屍。”陸硯一邊說着,一邊低頭做着記錄,他的筆尖頓住,對林向黎問道,“查到死者李巧慧的死因了嗎?”
“嗯,查過了。”林向黎說着,示意陸硯來搭把手。
“死者內髒泛白,生前可能休克了,但我檢查過她的體表,發現并無外傷。”林向黎說着,和陸硯一起将死者固定在鐵床上,合力将另一面降到死者面前,翻轉鐵床,順利将死者翻了一面。
陸硯的注意力立即被死者後腦的凹陷吸引了去,凹陷粗略估計有拳頭大小。
但凹陷并不是圓形,更傾向于橢圓,着力點在長中軸線上,顯示撞到了拐角或桌邊等位置。
死者的頭發在大火的高溫下燒盡,黏在頭皮上,林向黎刮去了死者燒焦的頭發和頭皮,基本可以看清死者後腦的模樣。
多年的搭檔養成了無聲的默契,林向黎從工具臺上拿來開顱鋸遞給陸硯。
法醫專用開顱鋸有別于其他鋸子,開顱鋸只對骨骼這樣沒有彈性的堅硬物體有切割效果,并不損傷皮膚和肌肉,能夠大程度的保留屍體證據。
“死者前額開放性顱骨凹陷骨折,伴硬腦膜破裂,顱內出現血腫,是以着力點為中心的粉碎性放射狀骨折。”
陸硯頭上的無影燈照射着死者的顱腦,明明是無比血腥的畫面,但兩人并沒有感覺到不适,而是關注對生命的探究。
林向黎對屍檢過程做下記錄,“所以死者是被人砸死的。”
“而且是在死者沒有注意的情況下,進行的偷襲。”陸硯補充說明,如果死者面朝兇手,那麽骨折的位置不應該是在後顱,顯而易見,死者當時是背對着兇手的。
林向黎恍然醒悟,“這樣一來,趙勤和魏豔玉的嫌疑非常大。”
首先,案發地點在死者的家裏,并且死者非常放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別人,可見其家人的嫌疑。
“哎,陸哥,你說明明大家朝夕相處,為什麽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林向黎想不通,他現在一年能回家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清,眼看着自己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而他沒辦法一直陪伴着父母,每次想起,他都覺得有點愧疚。
雖然父母嘴上說着沒事,讓他不要擔心,但其實他很清楚,父母就算真的不好受,也會憋在心裏不說。
林向黎嘆了一口氣,發現陸硯壓根兒不搭理他,叫了兩聲:“陸哥?”
“有東西。”陸硯冷靜回答,他半蹲在鐵床前,手裏的鑷子夾着顱骨碎片夾縫裏的硬物,緩緩向外拽,終于取了出來。
陸硯用水沖去表面的血跡,才看清它真實的面貌。
“玻璃碎片?”林向黎湊近看,這塊碎片嵌在顱骨內,更像是在受到撞擊時留下的。
結合死者顱骨骨折的形狀,兇手可能是用一個玻璃罐砸人的。
“叩叩叩。”解剖室外傳來敲門聲。
陸硯走出解剖室,走出消毒間前脫下了身上的防護服,見敲門的人是方知書,于是問道:“方知書?報告出來了?”
方知書颔首,将報告遞給陸硯,“确實是福爾馬林,而且少說也泡了一個月,已經開始泛白了。”
陸硯将手裏的托盤放在一邊,低頭翻看着報告,他們檢查過現場發現的嬰兒,體表無任何外傷,卻在呼吸道、消化道內檢測到了福爾馬林,所以這個孩子是活生生地泡在福爾馬林溶液中死去的。
一想到這個,陸硯覺得自己指尖發冷,沉聲嘆了一口氣。
“這是什麽?”方知書看向托盤裏的物證,“玻璃碎片?”
陸硯點頭,“在李巧慧骨折的顱骨裏發現的,她是被堅硬的玻璃瓶底緣砸死的,拓了死者顱腦骨折角度,模拟出兇器大概是個半徑15厘米的透明玻璃瓶。”
方知書喃喃自語,沒多說什麽,拿上托盤往法醫實驗室對面的鑒定科走。
沒多久,他又帶着一張照片回來,“是這個嗎?物證科拼了一下午,砸得太碎了,只能拼到這種程度。”
大部分都是在櫃子底下找到的,似乎是有人故意把碎片往角落踢。
雖然支離破碎,但大概形狀還是能看出來的。
“很接近。”陸硯微微颔首,看着照片抿了抿唇,“我上樓一趟,把報告交給于景。”
審訊室內,于景負責審問,杜峥負責記錄,但魏豔玉回答的問題沒幾個,卻一直在說自己媳婦的不是。
“李巧慧那個白眼狼,天天拿着我兒子的錢,在家裏好吃懶做,家務不做,還把她女兒也帶得一身臭毛病。說兩句就給你臉色,現在好了,把家給燒了,她滿意了?”魏豔玉冷笑着哼了一聲,想到李巧慧現在已經被燒死了,身心都舒暢了,“她死了,也算是為我們家除害了。”
這些話作為口供會原封不動地被記錄下來,于景見魏豔玉說話時,雙手交疊着,看着就是一副在信口胡吣的樣子。
于景順着她的話,問道:“哦?我們基本了解你和死者之間的關系了,那麽你們家着火又是怎麽回事?誰放的火,為什麽放火?”
魏豔玉的一側嘴角微微一撇,眼睛向下滴溜着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麽,擡頭就說道:“當然是李巧慧幹的!這不要端午祭祀了嘛,我就讓她搭把手,她不怎麽下廚,但誰能想到我去門邊擺貢桌的功夫,家裏就着了。正好我兒子剛下班回來,發現起火了,我在門口喊李巧慧趕緊把孫女帶出來,就和兒子一起下樓了,我們都以為她早就出來了。沒想到她竟然沒出來,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她低眉想了想,身體微微前傾,靠在面前的桌子上,拉近和警察之間的距離,“警察,我覺得這個案子很清楚了,就是李巧慧粗心,不小心把家裏給燒了,我和兒子不想把事情搞這麽大,就這樣吧,回頭我把她倆的屍體領回去,找個地兒給她們埋了!”
“很清楚了嗎?”于景追問道,“你說起火的時候,你在門邊?”
魏豔玉笑着點了點頭,“對啊,我不是說了嗎?警官你沒聽清楚啊?”
而另一間審訊室,趙勤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和自己的親媽對比鮮明,面對警方的問題,要是極力配合。
“我晚上加班,還沒進門,我媽就喊我快逃,我是和她一起下樓的,後來才發現我老婆和孩子沒跟下來。”
孟景宜正記錄着口供,詢問道:“關于死者,你有什麽看法?”
趙勤微笑了笑,不像他媽那樣惡語相向,他慢悠悠地說道:“死者為大,我不想再污蔑她什麽了,清者自清。”
周曉陽轉了一下手裏的筆,“不用顧忌,我們是在問詢,說你的真實感受就好。不用擔心口供洩露,這些都是保密的。”
趙勤有些為難,糾結了許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才說道:“唉,其實巧慧挺好的,只是我可能不夠努力,沒能夠給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周曉陽詢問。
趙勤又嘆了一口氣,“我老婆雖然已經是孩子的媽了,但女人嘛,總是愛美的,喜歡一些衣服包包都是正常的,只是……”
“這要是自己掙的錢,買多買少都是自己負責,但我老婆已經将近十年沒工作了,家裏的經濟壓力只有我一個人承擔,一份錢得拆好幾份花,掙再多都得省一省。”他說着,看向旁邊的女警,想要尋求她的贊成,“女同志,雖然你看着不太像……但也是女人,你能明知道家裏困難,還會大手大腳嗎?”
突然被提問的孟景宜有些發懵,手裏的筆戳了戳後腦勺的頭發,考慮了一下措辭,表情有些糾結,“應該不會吧。”
得到體諒,趙勤的語氣也越發激動了起來,“不僅如此!我每天工作累死累活的,一回到家就想吃一口熱飯,再不濟,讓我好好休息一下也好。但我老婆呢,我一回來就和我吐苦水,說我媽的不是,說我女兒不乖,說我不負責任,所有人都有錯,而她是最辛苦的那個。”
他說着,無奈地扶額,“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年!但再怎麽說也是十年的夫妻了,她突然這麽沒了,我心裏……其實也不太好受。”
趙勤的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但仔細回想一下,總覺得不是滋味,可周曉陽怎麽想也沒找到趙勤說話的破綻,于是問道:“所以,你怎麽看待這次起火?”
趙勤搖了搖頭,恢複了一開始微笑,“抱歉警官,我說了,當時我剛下班,什麽都不知道。”
而另一間審訊室,于景也問了同樣的問題,他的表情逐漸冷漠,一改之前的和聲和氣,“死者所在的地方離門邊只有三米,你看不見?”
魏豔玉臉上的笑容也收起,一口咬定:“我離開的時候,沒看見。”
審問全程,看着魏豔玉是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但她全程不回答對自己有威脅的問題,而趙勤看似可親,但其實字字錐心,同樣将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審訊室的門被敲響,于景示意杜峥一眼,立即起身打開門,見陸硯在外面站着,他的雙眼一亮,關門上前,“報告出來了?”
“這裏是屍檢記錄的複印件,沒來得及做正式報告,先拿來給你看一眼。這兩份份是物證檢驗報告,方知書讓我順道帶上來。”陸硯将手裏的報告遞給于景後,向後退了一步。
于景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細想了一下,确實能夠聞到陸硯身上的味道,但他并不介意,“下次可以讓人下樓拿的。”
陸硯微微颔首,東西已經給于景了,他現在得下樓把身上的味道洗掉,雖然穿着防護服,但仔細聞還是能夠聞到一股屍油和焦味,也就因為這裏是警局,沒什麽人會介意,要是這麽出門,路人聞見會覺得不舒服。
“陸硯。”于景出聲喊住。
陸硯過頭看向他,問道:“還有事嗎?”
于景搖了搖頭,拿着手裏的一疊報告揚了揚,“這些對我們很有幫助,辛苦了。”
陸硯一愣,臉上的局促一閃而過,“應該的。”
他的話音落下,一頭霧水地轉身離開。
“啧。”于景左手摸着後脖頸,突然之間覺得渾身難受,“我說這麽多幹嘛?人又不領情。”
他看着陸硯的背影,往後退了兩步,将報告複印件給周曉陽他們送了一份,随後再次回到審訊室。
“李巧慧不是被燒死的,她是被這個罐子砸死的。”于景将照片放在魏豔玉面前,“魏女士,記得這個罐子嗎?”
一進趙勤的家裏,祭祀的桌子就擺在正對門,但神龛的位置稍微偏了點,旁邊空了個位置,好巧不巧,放這個瓶子倒是剛剛好。
魏豔玉臉色有些難看,她明明記得瓶子的碎片,被她踢到櫃子底下了,警察的眼睛怎麽這麽尖?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是李巧慧自己帶回來的,我和她關系不好,就沒問過。”魏豔玉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我現在可以把屍體帶走了吧!”
見魏豔玉已經開始着急了,于景反倒沒那麽激動了,他依舊指着瓶子,繼續追問:“你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那瓶子裏裝着一個死嬰,這件事兒你知道嗎?”
“不知道。”魏豔玉立即激動的瞪大了眼睛,“等等,你說什麽?死嬰?這事兒我真的不知道!”
她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松了一口氣靠在了一椅背上,“我知道了!孩子上學了,家裏開銷有點大,所以這兩年我和我兒子就建議李巧慧重新出去找工作上班,分擔一下家裏的壓力。她估計是想偷懶吧,覺得再懷一個又能在家裏躺個幾年的。但她都這個年紀了,不好懷!估計是聽了什麽歪門邪道,想了這一出!”
她說着,看着坐在對面的警察,反問,“我覺得我說的也沒錯啊,夫妻本是同林鳥,家裏有困難,就應該分擔一下壓力。警官,你們覺得我說的對嗎?”
而趙勤得知這些事以後,也是同樣的震驚,同樣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警官,我每天工作,只有晚上在家裏休息休息,其實家裏很多事情,我不清楚的。”趙勤的回答依舊搪塞。
明明分開審訊兩人,但兩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或許是事實就是如此,但也有可能是兩人提前串供。
但不管如何,這個既然發生了,他們就要追查到底。
魏豔玉和趙勤兩人都有嫌疑,即使再三說明自己的無辜,還是被暫時拘留。
辦公室內,于景掐着自己腰間的皮帶,眉頭緊皺:“我還是覺得他倆有問題。”
參與審問的其他人齊齊點頭,他們總覺得這兩人很奇怪,尤其是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