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要夠了嗎
半晌之後,瀾溪換了一套白色的運動服出來。
濕潤的發梢貼在臉上,一半冷一半熱,唇上斑駁的血痕已經結痂,耳後和頸子上大片嫣紅的吻痕卻褪不去,襯着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
她如往常一樣下樓,手摸着白色樓梯的欄杆,擡眸緩緩看到了桌上的菜肴。
滿滿的一桌,關切而貼心。
而不可忽視的那個黑色的身影坐在沙發上,手邊是他每天都在看的國際財政新聞晨報。
瀾溪走過去,摸了摸牛奶杯的溫度,還是燙手的。
清澈的水眸看了看桌子,沒有一點要坐下來吃東西的意思,她轉身往大廳外面走。慕晏辰終于有些坐不住,俊逸蒼白的臉閃過一道痛楚的光,在她擦身而過的瞬間伸出長臂抓她的手,叫一聲:“瀾溪。”
不開口,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嗓音已經沙啞至此。
手上的力道像昨晚一樣重,瀾溪站定,水眸平靜地看過來:“我不能出門嗎?”
如果不是知道這裏是自己家,她真的會恍惚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掌控在這個男人手裏,哪怕她痛,她怨,她有滔天的恨,早晨醒來都得乖乖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甚至還可以平靜地跟他一起吃早餐。
慕晏辰沉靜半晌,起身,晨曦的微光這才打在他臉上,俊雅得讓人看着都愣神,他眸子裏盛滿蒼白而痛楚的荒冷,薄唇淡淡抿着,不敢再動她,只是從背後輕輕環住她:“去哪兒?我送你。”
可當真的圈住她之後,那一張沉靜蒼白的俊臉卻倏然變色!
“哪兒都好,我透透氣……”
“為什麽連文胸都不穿?”他極力克制着冰冷的嗓音,帶着一絲痛楚的隐怒俯首下來。
“穿了難受,不想穿。”她聲音綿軟而輕柔,水眸滿是平靜。
慕晏辰輕擁着她的力道變緊,臉色全然煞白。
輕輕将她翻身,他盡量緩和着胸腔裏的氣息,俯首,柔情沉沉壓下,低低說道:“瀾溪我說過嗎,永遠不要用折磨自己的方式來折磨我……我不會允許。”
瀾溪的眼睛,跟着一紅。
眼前好多好多的事都掠過腦海,想來,就是這樣一點點把她逼到現在這種境地的,她有點受不了,拉下他的手,想出去走走。
她是真的受不了了,她想透透氣。
一雙臂膀卻将她拉回來死死束縛在懷裏,她能感受到他手臂是顫的,不停地顫,力道卻還是那麽大,讓她被抱着一動都不能動。
眼睛狠狠一紅,淚水充溢了上來,瀾溪手抵住他的肩,往外推。
“你別碰我了……”
畢竟太小,太稚嫩,太不會隐藏情緒,她刻意維持的冰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聲音哽咽顫抖起來:“慕晏辰我求你別再碰我了!!!”
他的聲音,味道,力氣,沒有一樣不能讓她想起昨晚的痛,生生刻在她十七歲生命裏的怕與痛,一觸即發,伴随着滾燙的眼淚傾盆而下。
聽到她這樣的一聲,慕晏辰心裏的鈍痛在漸次蔓延,連同昨晚那幾乎讓他窒息的罪惡,鋪天蓋地而來。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是怎樣的不可饒恕。
冰冷的眸泛着紅,血絲滿布,他按着懷裏人兒的腦袋,感受着她的掙紮将她的力道一點點化解,承受着,也默念着。
恨吧。
瀾溪,拿出你所有的力氣和悲憤來恨我。
因為當在地獄裏的人傾盡所有都無法贖罪的時候,疼痛将是他最大的救贖。
罪惡臨頭,像一張網沉沉壓下,他永世不得翻身。
瀾溪一直掙紮到全身半點力氣都沒有,身體也軟下來,不知道是怎樣被他抱起,等她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經在了沙發裏面,他的懷抱依舊将她緊緊禁锢。
淚眼朦胧,她卻已經哭不出來。
“你要夠了嗎……”
她嗚咽中帶着顫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慕晏辰身體僵了一下。
“我現在是你的了,你滿意了嗎?”她擡起爬滿淚水的臉,輕聲問,“哥。”
最後的那一個字,刺得他沒了呼吸,蒼白的薄唇抿着,半擁着她的手都開始顫。
瀾溪爬起來,手攀着他的肩,繼續說:“你知不知道我剛剛洗澡的時候,看到自己滿身都是那種印記,洗都洗不掉的時候,我是什麽感覺?”
慕晏辰的意識,在一點一點被擊垮。
她才17歲。
她聲音和思想都是稚嫩的,她明明不該接受太過成熟的這些事。
可她
現在卻在自己面前,一點點揭露着已經存在的事實,一點點提醒着他的罪惡。
眼睛愈發地泛紅,她柔軟的聲音輕聲道:“我在想我以後怎麽辦,以後我是要結婚的,我要怎麽跟我男朋友——跟我丈夫說,我第一次是被誰拿走的?我以後每次做那種事,會不會都能想起來,有多疼……”
“嗵!”得一聲響,她柔軟的身體撞入他的胸膛,有力的臂膀将她死死擁着,勒着,臂上的青筋凸顯着暴起,顫抖着,快要崩潰。
慕晏辰閉上眼,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呼吸都是疼的,疼得快死了,卻停不下來。
瀾溪臉上滿是淚水,以為哭不出來的淚腺再次分泌出滾燙的夜裏,她埋在他頸窩裏,哭着繼續說:“我沒有恨過人……哪怕是我媽媽去世三個月,莫如卿就代替她的位置嫁給我爸爸,我都沒有特別恨她……”
“慕晏辰我恨你……”她的手抓皺了他的襯衫。
“慕晏辰我恨你!!”她帶着哭腔嘶喊出了一句,所有的痛和委屈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她的手胡亂摸着,不知道在他後背的茶幾上摸到了什麽冰冷的東西,咬着牙狠狠刺入了他的肩膀!!
慕晏辰低低地悶哼一聲,只覺得撕裂般的劇痛在肩膀上蔓延開來,他臉色霎時蒼白了一下,擁着她的力道非但沒有松,反而更緊,清晰感受着,承受着,她給他的所有痛。
瀾溪的手一直用力,一直用力,一直到什麽力氣都再也用不出來。
滾燙的淚水模糊着她的眸,她半晌才看清楚自己抓着的是什麽東西,那是放在茶幾上的一把銀色的叉子,此刻正深深陷入着慕晏辰的肩膀,猩紅色的鮮血滲透了他白色的襯衫,霎時宛若嫣紅的玫瑰凄美地綻開在他身上,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
一點點震驚,在她心裏蔓延開來。
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吓呆了,小手顫抖着松開,甚至吓得想離開他的懷抱,被他重新擁回來時她才擡眸看他的眼睛,他的唇色白得可怕,眸子卻依舊是沉靜的。
像她每一次看到他獨處時一樣,沉靜的,毫無波瀾。
永世孤寂的模樣。
一點點的怕與疼,伴随着呼吸升騰起來,将她淹沒。
她雙手撐着沙發,肩膀劇烈聳動起來,哭出聲。
“對不起……哥對不起……”她爬過去,靠近那一把可怕的深深陷入他血肉中的叉子,顫抖着抓着他的襯衫不知道該怎麽辦,“你疼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一刻,慕晏辰的心宛若一點點崩潰塌陷的海岸,迷茫一片,可她還在哭,他就不敢恍神,輕輕抱住她,低低覆在她耳邊道:“沒事……我沒事,瀾溪,別怕……”
他在劇痛之中慶幸。
慶幸她依舊善良單純,慶幸自己愛上的是這樣的女子。
哪怕罪惡滔天。
哪怕萬劫不複。
疼痛來得正是時候,否則他會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她哭成了這幅模樣,痛成了這幅模樣,他就算剜心出來給都換不得她一點安好,換不得昨晚的事情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他拿這一切,該怎麽收場。
***
聶明軒從特級病房裏出來,笑得臉都有些僵,畢竟是父親畢生的軍政界好友,出了意外他來這裏看看是必有的禮貌,出了門覺得嘴裏有些沒味道,點了一根煙到病房樓外去抽,恍惚看到臺階上坐着一個人,背影很熟悉的模樣。
擡腳走過去,像是怕吓着她,聶明軒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瀾溪?”
坐着的人兒,這才從茫然中回過神來。
瀾溪擡眸看他,發梢微亂,散落在肩上,像個突然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動物般。
聶明軒不禁勾唇笑笑,剛剛就覺得像,原來還真的是她。
回想起那天聽父親說原軍區首長慕銘升和他新婚妻子去海南度假的事,又在心裏揣測一番,開口問:“你哥在裏面?”
她臉色白白的,唇色很淺,低頭,繼續坐在那兒抱着自己不說話。
聶明軒還沒遇到過這樣自己都拿着沒轍的女孩子,本想去問她一下慕晏辰怎麽最近三番兩次來醫院,卻突然發現她頸上有些可怕的紅印,如果沒看錯,唇上也有些傷口。
呼吸都緊了一些,聶明軒走過去蹲下來,夾着煙的手指輕輕覆上她的頭,明顯感覺到她一顫,躲了一下,壓低了嗓音輕聲問道:“有人欺負你了?”
——她上高三,這是那次陪晏辰處理她學校打架事件時候知道的,可現在這幅模樣,很難讓人放心得下。
這可真不像是打架搞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