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青第二天一早回了Eagle位于秋景別墅群的訓練基地。
人走了以後,周辰山的別墅裏似乎并沒有太多變化。他依舊是老時間起床,老時間出門,老時間到公司。
周辰山穿過公司裏一條象牙白的全玻璃走廊,跟每個遇到的人點頭致意,邁着永遠不變的步子去開下一個會議。早上8:45喝第一杯咖啡,中午12:00-12:10吃完午餐,有時會和客戶喝兩杯,晚上多半是應酬,回到別墅裏就得準備明天一早的材料。
不過有空的時候,他還是會看一眼社交媒體上,挂出的英雄聯盟德瑪西亞杯比賽結果。
看起來,他新投資的這支隊伍表現并不如所有人預期的那樣好,所以在小組賽打完之後,他給沈青打去了一個電話。
“沈教練,四場輸兩場啊?”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那個有點熟悉的聲音道:“趁小組賽練一下新陣容。”
“哦,這樣啊……”
“你看比賽了?”
周辰山笑了一下:“哪有時間?就看了個結果。”
況且……其實就算有時間,周總也看不懂比賽內容啊。
沈青又斟酌着解釋了一下:“今年德杯有些隊伍上了一隊,陣容也和上賽季沒什麽變化,配合更好一點,所以強敵比較多,我們主要是利用這次德杯的比賽,練習下個版本的陣容搭配,元旦以後就是春季賽了,到時候再練來不及。而且BO1不确定因素也比較多……”
周辰山道:“沒事,我相信你是專業的,就是來問問情況,不用緊張。”
沈青:“……哦。”
稍冷場了片刻,周辰山清了清嗓子,道:“那你先去忙吧。”
電話那頭便道:“好的,拜。”
電話很快就挂斷了,周辰山放下手機,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轉而拎起了內線電話:“胡旭,來一趟。”
KUP為Eagle注資的事情明面上并不是周辰山牽頭的,實際負責人是作為KUP投資部總監的胡總,胡旭。
胡旭很快趕到:“周總,您找我?”
“坐。”
胡旭此人比周辰山年長很多,做派非常穩重,是周辰山在KUP最早握在手裏的一批人之一,有不少周辰山明面上不想參與的投資,都由他來代勞。
“關于給Eagle的那筆投資,什麽時候要求出報告?”
胡旭想了想:“快到年底了嘛,年報肯定是免不了的。”
他很快聽出了老板的意思,猜想Eagle電子競技俱樂部最近的成績和營收應該不太理想,老板開始擔心報告上體現出的問題會影響董事會對這筆投資的态度。
周辰山果然順着他的猜測說了下去:“他們最近兩個小比賽的成績不理想,導致外頭輿論不太好,但這兩個比賽分量都不重,你在報告裏着重強調一下。”
“好的。”
“這次投資,最主要的目的是在于借用電競比賽的熱度和年輕人市場跟我們産品的關聯度比較高,做一波廣告,3000萬一年的冠名,一線直播平臺5個直播間每月60小時晚上黃金時間裏的高度曝光,熱門俱樂部宣發帶貨,這些已經足夠了,隊伍成績是井上添花。”
“明白,我會把意思寫清楚的。”
“寫完……給我看一眼。”
“好的。”
胡旭表面不動聲色,但心裏還挺驚訝,整個KUP那麽多投資項目裏,周辰山一向只關心那些會關系到公司戰略目标的項目,剩下的幾乎連季報年報都不會看,畢竟那上面都是些空話,能應付董事會就行。
因此,胡旭在內心裏把對這支電競俱樂部的重視程度提高了一些。
周辰山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便滿意地将話題轉開去,聊起了另一樁對KUP更為重要的投資項目。
“跟飛樹懶那邊談得怎麽樣了?”
飛樹懶是全球最大的動畫電影制作公司,明年是KUP成立50周年,這是個絕佳的營銷機會,所以他打算在明年上架一套特別款玩具,這是個全新開發的系列,為了打開銷路,為進一步擴展市場做好最初的引流,他計劃與飛樹懶形成戰略合作關系,借用他們旗下知名的幾個大IP造勢。
胡旭回答道:“幾個基本條款談得差不多了,不過目前對方對于我們這個新系列能獲得多少關注度不太确定,可能是考慮到我們雙方在合作中置換的資源是基本對等的,但從可以預見的結果來看,我們會比他們賺取到更多收益,包括話題度。”
周辰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确實,他們出的是成熟大IP,我們搭配的卻是全新的系列,前期置換的資源是對等的,他們肯定覺得虧了……實在不行,就花錢買吧,也不是一定要置換嘛。”
胡旭此人,在一些意義不明的投資上出錢時總是很服從指令,叫他花錢時絕不猶豫半秒,但到了這種正兒八經的生意上,他就顯得很精明,無論如何都想節省點成本。
他勸說道:“周總,您二姑父一家後天不是要來上海嘛,要不……”
“你是說……找他們要個世創展銷會的大展位?”周辰山的二姑父張德蘭,參與經營着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創意商品展銷會。
“張總一向好說話,而且他跟您也頗多親近,我猜只要您開口,他會答應的。有了這個展位,飛樹懶那邊也會滿意的,他們自己的産品申請了那麽多次都上不了世創的大展臺,我們如果能用他們的IP上去一次,他們肯定高興。”
“嗯……也行。”
思考了一會兒,周辰山站起來走了兩步,似乎有了決定,回頭道:“你先回去吧,我這邊有結果了跟你說。”
胡旭趕緊起身:“好的,周總您忙。”
等胡旭走後,周辰山摸出手機,稍一猶豫,給沈青發了條消息。
“後天可能有重要的親戚來上海,你能出來一趟嗎?一起吃個飯?”
過了一會兒,沈青回複:“當天能回基地嗎?下一天有比賽。”
周辰山調出比賽時間表一看,還真是,淘汰賽第一場。不過好在比賽是在晚上7點。
“7點的比賽,飯吃得晚的話就睡家裏,我一早送你回基地,這樣可以嗎?”
沈青那邊很快回複:“可以。”
“會影響你們訓練嗎?”
“不會,思路定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已經在照着練了。”
“那就好,到時我讓人來接你。”
周辰山又給自己那位二姑打去了電話,說他們一家難得要來,不如由他做東請客吃飯,可以正好再認識一下沈青。周辰山的二姑也很驚喜,畢竟周辰山元旦還要回本家報道,在周家的地位肉眼可見地提了,當下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張德蘭一家到虹橋機場時,是周辰山派人去接的。
當天下午5點,去接沈青的車也到了約定好的會所,大包房裏空曠地只坐了3個人,沈青加入他們,坐在西裝革履的周辰山身邊。
“這是我愛人,沈青,這是我二姑周瑾,我二姑父張德蘭。”
周辰山的二姑長得很有氣質,溫和地對沈青笑着,道:“上回在杭州見過一次,不過那時候人多,我們都沒單獨說過話,你還記得嗎?”
沈青禮貌地微笑着點頭:“記得,那天您孩子也來了。”
二姑見他真還記得,立刻高興地笑起來。
周辰山揮退了服務員,親自給沈青倒了點酒。
沈青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周辰山笑意滿滿地勸道:“不是說比賽準備得差不多了嘛,今天二姑一家難得來,稍微喝一點。”
靠近沈青時,周辰山能聞到他身上很淺的香味,不知道用的什麽牌子的沐浴露,挺好聞的。周辰山低頭打量他,見沈青今天穿得也很清爽,帽衫休閑褲運動鞋,像個大學生。
周辰山放下醒酒器,上半身往沈青的方向斜靠着,開始跟二姑一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他沒留意到沈青的神情裏,那片微不足道的、微微皺起的眉心。
沈青偷偷把手機放在桌子底下,給周辰山發消息:“說好比賽期間不喝的。”
周辰山看了眼手機,随後笑意就有些藏不住了,他給沈青回複道:“約定了是LPL聯賽期間不喝,我查過了,德杯不算[得意.jpg]。”
沈青愣愣地看着這條回複,不知該怎麽說。
像上回在杭州的大樓裏參加宴會那樣,他可以輕易表示不喝酒,但現在單獨宴請的二姑一家顯然對周辰山很重要,不然也不用特意叫他來一起參加了,他或許只是個吃飯的由頭,但如果當場拒絕喝酒,又可能會壞了周辰山的計劃。
沈青心裏略感煩躁,忍不住瞪了周辰山一眼,偏偏周辰山還嚣張地沖他挑了挑眉。
周辰山示意服務員可以上熱菜了,然後稍微坐直了身子,舉起酒杯:“來,二姑,二姑父,今天別跟我客氣啊。”
客人跟着舉起酒杯,沈青也只能跟上,大家喝一大口的時候,他只能皺着眉頭抿上一小口。這酒的品質确實不錯,口感順滑,但沈青平時不碰酒,還是不太喝得慣。
周辰山靠上來,低聲問:“可以嗎?”
沈青不太好意思地挪了挪杯子:“還行。”
周辰山嘴角勾起笑意:“這酒度數不高,挺好喝的,喝慢點沒事。我跟二姑他們打過招呼了,不會灌你酒的。”
“嗯。”
“等會兒你抽個時間主動敬敬二姑二姑父。”
“額……好。”
沈青不擅長酒桌上的這一套,雖然以前也有參加過俱樂部高層的酒席,但他喝不慣酒,後來就是能逃則逃。他只好慢慢先消耗掉一點杯子裏的酒,然後緊張地等着時機合适時,起身敬酒。
所幸周辰山給他倒得并不多,他敬完酒坐下後稍微覺得有點暈,過會兒又恢複了些。
周辰山再次給他倒了一點,并用征求意見的眼神看了看沈青。沈青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只能伸手推了推,阻止了周辰山倒太多。
之後二姑和二姑父一起回敬了他一次,他喝了大約半杯,周辰山也笑着跟他碰了碰杯,他已經很暈了,就只喝了一點點。
寶石般的紅色液體看着那麽通透,沈青盯着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醉了,但是不太說得出話來,擡起手想拉一下周辰山,結果手上也沒什麽力氣,只是扯了扯他的西裝袖子。
周辰山回過頭來時,沈青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着他,腦子裏什麽反應也沒有。他已經忘了要跟周辰山說什麽。
周辰山靠過來,依稀能聽到他問“還好嗎”,然後就見他把原本沈青杯子裏的酒倒給了自己。沈青覺得自己的任務應該是完成了,便調整了下坐姿,以一種比較隐晦的姿勢偷偷眯一會兒。
之後,周辰山花了大約10分鐘時間,為KUP的新産品談到了世創展銷會玩具展館裏最大的一個展位。
周辰山帶着睡着的沈青回到別墅時還不算晚,說實話,他很少請人吃飯不超過10點就能到家的。
周辰山抱着沈青往客卧走去,直到把人放到床上。沈青過輕的體重讓他吃驚不小,心裏決定聯系一下Eagle的章仁憫,讓他給訓練基地增加點兒夥食費。
沈青在睡夢中過得不太安穩,反複換着姿勢,眉頭皺得緊巴巴的。
當周辰山拿着熱毛巾擦他臉的時候,他短暫地睜開了一下眼睛,但似乎并沒有很清醒,周辰山叫他的名字,他也沒有反應,只是看着房間的頂燈發呆。
周辰山被他的眼神吸引住了。
那是一種什麽情緒呢?飽含着某種讓人于心不忍的東西,像是路邊一個乞丐看到他走過時,會給予的那種目光。
一種濃烈的孤獨感,像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獨自走了好長的路,被淩冽的寒風吹破了皮囊,手腳冰冷,沒有希望。然後他看到了一個路人,不知道這個路過的人會帶給他什麽,硬幣還是白眼。
“沈青?”周辰山輕聲地叫他。
沈青終于有了點反應,他掙紮着要起身:“到家了?”
“對,到家了。”
“到家了……”沈青讷讷地重複了一遍,不太相信地四周看了看,然後推開周辰山,在被子裏翻找什麽,翻了一會兒,差點又睡倒過去。
周辰山趕緊扶住他:“找什麽?”
“手機。”
周辰山趕緊把他的外衣拿過來,手機就在外衣口袋裏。
“給。”
沈青拿了手機,閉着眼睛熟門熟路切出一段游戲視頻來,然後努力睜開眼睛,看了一會兒,又閉上了眼。
周辰山蹲在他床邊看着他,有點新奇。
他從來沒有照顧過一個喝醉的人。父母為了逃離爺爺控制而離開時,他才3歲多一點,關于家人的記憶點不多,他依稀記得媽媽有次照顧喝醉酒的爸爸,但那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周辰山幹脆在床邊坐了下來,一邊扶住沈青讓他不要睡倒下去,一邊看他會做些什麽。
沈青喝醉了很安靜,什麽也不做,就是開着那個視頻,看一會兒,咪一會兒。
然後徹底睡着了。
周辰山看他低垂着頭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最後,周辰山拿走他的手機,把他整個兒塞進被子裏,并替他關了燈。